虽然任辞职也算是调离了京都,但苏州乃是上州,上州刺史,品级正三品,手握实权,足矣看出太子对他的重用。

    李棣升官之后,还未动身,便将屋里头一位姨娘抬成了平妻,并诞下一子。世人健忘,这还尚未入冬,就已将上一任工部尚书忘干净了。

    沈文祁是谁,李棣的夫人又是谁,显然都不重要了。

    十月的长安,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雪落在地上,变成了冰,凉了太多人的心。

    十月初七,郑京兆因身体状况不佳辞官,准备告老还乡,太子将京兆府尹的位置,交到了陆宴手上,并借机提拔了陆家其余两房的子孙。

    镇国公府心知肚明,太子此举,便是拉拢陆家的诚意。

    一连忙了小半个月,陆宴抽空去了一趟澄苑。

    书房内摇曳不熄的烛火,映在两个人身上,他低头誊写呈文,她站在一旁研磨。

    陆宴边写边道:“若是累了你就去歇息,不必等我。”说完,抬头看了沈甄一眼。

    这一抬头,陆宴才发现,她每隔一会儿,便要揉下腰,整个小脸煞白,额间还有些汗。

    “怎么了?哪不舒服?”陆宴道。

    话音坠地,沈甄放在腰间的手立马撤了回来,摇头道:“大人,我没事。”

    陆宴撂下手中的狼毫,眉心一皱,低声道:“过来让我看看。”

    沈甄咬了咬唇,知道他一向话不说两次,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男人将掌心覆在她的腰上,忽然想到她曾挨的六个板子,缓声道:“是不是近来天气凉了,你的腰伤又犯了?”沈甄的身子骨不硬实,自从挨过那六个板子,就落了伤。天气一变,便会隐隐作痛。

    沈甄摆手,实话道:“不是的,大人,我只是小日来了……”

    陆宴深神情一顿,回想起医书中的记载,———“经水不利,少腹满疼。”

    不过,他还是头回知道,她也有经水不利的症状。

    “疼怎么不说?”陆宴抬眼看着她,眉宇之间似有不悦。

    女子来月事,小腹痛、腰疼虽然都是正常的,但她有腰伤,确实不能累着。

    沈甄咬了咬唇,顿了好半天,才道:“下次我一定说,行吗?”

    陆宴捏了下眉心,无耐地叹了一口气,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罐药,道:“你转过身子,我给你上点药。”

    沈甄脸颊微红,十分乖顺地转过去,解开襦裙,提起中衣,露出半截纤细的、白的晃人的腰肢。

    男人给她上药,垂眸看着眼前不堪一握的腰肢,不由想起了京兆府审犯人用的板子……他喉结微动,低声道:“当初衙隶对你动手,是我授意,你可怨我?”

    沈甄摇了摇头,道:“是我犯法在先,大人只是依法办事。”

    “而且,您对我手下留情……这些我都知道。”

    陆宴眸色幽深,替她整理了衣裳,“好了,你回去歇着吧,我这儿还有案卷要看。”

    “我知道了。”

    沈甄点了点头,出了书房。

    直到子时三刻,陆宴才回了内室,见一盏烛火尚未熄灭,不禁提了提唇角。

    陆宴躺到里侧,轻声道:“还没睡?”

    沈甄攥住被褥的一角,小声道:“嗯。”

    “在等我?”男人的语气柔和,眼角尽是笑意。

    沈甄一愣,旋即,将小手放到了他的掌心。她副样子,等同于在说:我在等您回来。

    陆宴轻笑,一把握住,“好了,睡吧。”

    待她阖眼,陆宴侧头睨了她许久。

    回想初见她时,她也不过十六岁,纯的似一张白纸,撒谎不会,心机不深,往那儿一站,倔楞楞的。

    转眼一年过去,她也终是习得了低头讨好人的本事。

    说实在的,陆宴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待她,根本算不得好,他一边要求她乖顺听话,一边又在肆意享受着她的美貌及身子。

    娶她,他确实从没想过。

    以至于他究竟是何时动了那不该有的念想,他自己也说不清。

    也许是在很久之前,也许是在从扬州回来后,也许是在她说想见苏珩一面的时候……

    那日她提起苏珩,他听后怒极,冷着嗓子让她拎清自己身份。

    拎清身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与她都懂。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小姑娘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其实,他说完便后悔了。

    只是手心里的张皇失措,和心尖的颤抖无人知晓罢了。

    他也是那时才看清,他是真舍不得伤她,更舍不得让她永远见不得光地跟着自己。

    陆宴苦笑,他是时候,为舍不得三个字,付出点代价了。

    ——

    翌日傍晚,京兆府,签押房。

    陆宴收起手中的案卷,正预备散值,就见杨宗和付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大人,李夫人那边出事了……”

    “怎么回事?”陆宴抬眼道。

    “李夫人在前往苏州的路上,失手将李刺史杀了。”

    陆宴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沈姌此番离京,陆宴曾私下派人护她周全,本是打算,倘若她不想去苏州,便趁行水路之时将她带走。

    付七低声道:“当时在走官道,李刺使及李夫人同乘一辆马车,事发突然,我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甚,只听几声尖叫,马车的缦帘上便沾了血……这才反应过不对来……”

    “沈姌人在哪!”谋杀三品官员,判个绞刑都是轻的。

    “李夫人无事,只是昏过去了,只是……”付七犹犹豫豫半天,似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说!”

    “主子,属下本想冲上去顶罪的,但没想到,大理寺的周大人,先了我们一步。”

    陆宴眉宇微蹙,沉声道:“你说的是周述安?”

    付七点头,“是,当时四周都是人,除了李家二奶奶和老夫人,还有不少李府的奴仆,周大人不知从何处冲出来,当众认了罪,并击昏了李夫人。”

    陆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缓缓道:“周大人被谁带走了?”

    “刑部的人。”

    陆宴深吸一口气道:“走,现在去一趟刑部。”

    到了刑部大狱,陆宴出示腰牌,顺利地见到了周述安。

    周述安坐在矮几上,见到陆宴,像同故有打招呼一般,“来了?”

    不得不说,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不论他身着官服,还是身着囚服,只要当他挺直背脊,依旧是英姿勃勃的样子。

    陆宴走过去,替他卸了锁,直接开口道:“我会想办法,调你进京兆府狱。”

    “陆大人不必做这些。”周述安抬眸,“我想拜托陆大人的,另有一事。”

    陆宴与他对视,久久未语。

    “等沈姌醒来,替我送她离开长安吧。”周述安面不改色道。

    “那你呢?”陆宴道。

    “我自有筹码和太子换,保命不难,其余的,便不劳陆大人费心了。”

    他们二人,一位是京兆府尹,一位是大理寺卿,对大晋的朝堂,对大晋的律法,都再是了解不过,多余的话,真是不必说。

    大牢里狭窄潮湿,墙壁上的银灯,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声响。

    “会后悔吗?”

    其实这话,陆宴也不知,他是在问周述安,还是在问他自己。

    周述安低头笑了一下,缓缓道:“谁知道呢?”

    “她醒来若是要来见你呢?”

    闻言,周述安笑道:“她那个脾气,不但不会谢我,反而还会怨我。”

    “所以,算了。”

    第70章 (勿跳)

    (接上一章梦境。)

    十月的长安,轻寒萦绕,萧瑟横生。

    有多少人高升,便多有多少人遭贬,可不论太子这边怎么折腾,成元帝依旧是闭关修炼,甚至还将几位后宫的嫔妃,接入了道观。

    行的都是亏身子的事。

    虽然眼下朝堂上的波诡云谲,看上去与根基深厚的镇国公府无甚关系,但陆宴心里清楚,陆家手里握着的兵权,足以叫那位未来的新君忌惮……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隐忧,竟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十月二十七日,雪花落地成霜。

    大清早,成元帝身边的樊公公,笑着给镇国公府送了一道圣旨。

    镇国公不在,靖安长公主及陆宴,身着冠服,站在香案前,准备接旨。

    近来北境不安生,长公主原以为圣人是准备让陆钧带兵出征,却没想到,这道圣旨,居然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樊公公笑眯眯道:“恭喜长公主了,世子爷与许七娘的婚事是圣人让葛天师亲自算的,乃是天作之合的卦象。”

    话音甫落,陆宴沉着一张脸接过圣旨,就连谢恩的话,说的都似淬了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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