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罪臣之女,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地位之悬殊,显而易见。镇国公,靖安长公主,绝对不会允许她做陆家的宗妇。

    她心知肚明,高门嫁娶,最重不过是四个字——门当户对。

    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好像比上一刻,还要难过……

    沈甄睫毛低垂,隐隐发颤。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的。”陆宴轻声道。

    若不是深思熟虑过,他也不会轻易许下承诺。

    大概每一个傻透的姑娘都会如此,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忍不住发酸……

    陆宴看着她再次红透的眼睛,心口又跟着泛疼,他不禁自嘲一笑。

    她简直是自己的克星。

    一哭起来,真当是治他治的死死的,丁点办法都没有。

    “三姑娘又哭什么?不乐意嫁?”陆宴咬牙道。

    沈甄双手却环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细细软软的发丝,抵在他的下颔处。

    几不可闻地嗡嗡了两个字,愿意。

    陆宴漆黑的双眸划过一丝笑意,又道:“本官本以为,沈三姑娘多少会矜持些,没成想,你就这么想嫁……”

    陆宴还没说完,沈甄照着他的腰就狠掐了一把。

    陆宴笑着把话咽下去,转移了话头:“我不在,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许吃凉的。东宫那边若是问起你这段时间去了哪,你就说是扬州,将楚旬的名字报上去。”

    “我知道了。”

    陆宴想了想,又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实在想我,还可以去京兆府门前击鼓。”

    听了这话,沈甄的耳朵“刷”地一下就红了。

    “谁想你?”沈甄反驳道。

    陆宴轻笑,随手捏了捏她不堪一握的细腰,将匣子放回到她手上,“我走了,这个拿好了。”

    沈甄仍是推还给他,“大人,这些我真的不要。”

    “为何?”

    “我能养活自己和沈泓。”沈甄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大人不记得了吗?我在西市,还有一家香粉铺子。”

    陆宴一怔。

    是啊,她确实能养活自己。

    他们初见那日,她便是坐在香粉铺子里拨弄算盘。

    她人虽天真了点,但算数却是极好,账册记的也清楚,就像去扬州的时候,也帮了不少忙……

    “合着我都白折腾了,你什么都不要?”陆宴掂着手上的匣子,眸色稍暗。

    “要。”沈甄勾了勾他的手心,“你的鸽子留下。”

    外面宵禁的鼓声响起,鼓声锤耳,好似催促着人赶紧离去,陆宴摸了下她的脸,缓缓起身。

    他行至门口,刚撑起伞,沈甄就拽住了他的袖口。

    四目相对,她低声道:“大人,慢走。”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

    ——

    不得不说,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比如沈甄这个认床的毛病,一换地方,她就不习惯,天几乎都快亮了,才阖上眼睛。

    堪堪睡了半个时辰,就坐起了身子。

    日头高升,云层静移,郁郁葱葱的树影洒落在地上,忽闻一阵辚辚之声,有辆马车停在保宁坊的一处宅子前。

    沈甄趿鞋下地,急匆匆去开门。

    当自己所念所想之人,皆出现在眼前时,她忽然有种走在云端的感觉。

    沈甄吸了吸鼻子。

    清溪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姑娘!”

    “三姐姐!你先低头看我。”沈泓在下面拽着她的裙摆。

    沈甄低头看他,无奈地笑道:“好,看你,看你。”

    沈泓太久没见亲人了,一见到沈甄,就开始喋喋不休,恨不得把他们在扬州每天的事迹都讲一遍,沈甄听得发困,不一会儿就打了呵欠。

    “泓儿。”沈甄揉了揉眼睛,“你平时也这么和楚先生说话吗?”

    沈泓摇了摇头,“先生不许我说太多话,说对嗓子不好。”

    沈甄没憋住,轻笑出声,摸了摸自己的弟弟的脑袋,“你留些力气,等大姐姐来,你去讲给大姐姐听好不好?”

    沈泓点了点头,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趁着小孩子睡午觉的功夫,沈甄同清溪去了一趟西市,开了百香阁的大门,取了十几贯银钱,和两个珠钗。

    虽然沈甄已经离京数月,但她这张脸,到底是不容易被人遗忘的。

    她梳着乐游髻,身着一袭鹅黄色的容纱曳地裙,脚踏一双软底珍珠绣鞋,头上斜着一支蕾花妆白玉簪,容貌昳丽,身段也更胜从前,就几步路,也好似带着华彩,溢着流光。

    这惹眼的模样,一出现在众人眼前,立刻掀起了波澜。

    沈甄走进一家当铺,将珠钗放进铜盘中道,“掌柜的,我有东西要当。”

    “就这两支珠钗?”

    “是。”

    “这支一贯,这支三贯。”

    沈甄接过,“多谢掌柜。”

    西市孟家当铺旁边,是一家首饰铺子,外面站着好几个贵女,许家的许意清,王家的王蕤,孙家的孙宓都在,还有几个,沈甄便不大认识了。

    王蕤道:“欸,那是不是沈甄吗?她怎么回来了?”

    孙宓道:“我听说她被一个年逾五十的商户老爷买去,做了第七房小妾,那老爷十分疼她!

    “受宠的话,按说不该缺钱啊,怎么会来当东西?”

    王蕤捂嘴笑,“你们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五十岁?那岂不是能做她阿耶了?天爷,你快别说了,说这样的污秽话,也不怕回家挨骂!”

    “我记得,沈甄曾经对你们也是极好的。”许意清缓缓道,“她也许只是另有难处,你们就少说两句吧。”

    孙宓小声道:“清清,我们也只是说实话罢了,你也不想想,她阿耶让咱们大晋死伤多少人……”

    许意清睨着孙宓,冷笑一声。

    心道:若不是沈家一朝没落给你爹让了位置,工部尚书的位置还能由你孙家人来当?

    孙宓的父亲,便是现任的工部尚书,孙正荃。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谣言,更不缺对落魄美人的谣言。沈甄清楚,她们口中的第七房小妾,兴许都算是能入耳的……

    许意清朝着沈甄的方向走去,孙宓在后面道:“清清,你快回来,你干嘛去!”

    “三姑娘。”许意清站到沈甄面前,“三姑娘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就在今日。”沈甄笑道。

    许意清道:“她们胡说话,我代她们跟你赔个不是。”

    “不必,你是你,她们是她们。”沈甄一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三姑娘若是有难处,可以同我说。”

    沈甄回头道:“多谢七姑娘好意,我心领了。”

    离开当铺那条街,清溪气得手腕颤抖,“姑娘方才为何不让奴婢去解释?那孙宓简直欺人太甚,全然忘了以前是怎么眼巴巴在侯府门口等着姑娘的,现在竟这般诋毁姑娘名声……”

    沈甄笑道:“她们爱说甚便说甚,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如何管得了?她们便是当面不说,背后也一样还会说,你去解释了也是无用。”

    清溪愣住,低声道:“姑娘好似变了些。”在清溪眼里,她家三姑娘是个很较真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好坏,泾渭分明。

    沈甄低头看了看脚下,忽然觉得,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但她,确实变了些。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家族的倾覆之祸,经历了给人做外室的屈辱挣扎,又经历了在扬州时的尔虞我诈、被下毒、被追杀……

    回头再看小姑娘家的这些个心思,又怎会轻易生出难过气愤的感觉?

    沈甄头一次,连骂许意清一句虚伪都懒得骂了。

    能让她难过的人,已是屈指可数。

    傍晚之前,沈甄雇了几个工匠,在宅院门前挂了个匾额——沈宅。

    沈甄抬手摸了摸,嘴角挂上了笑意。

    第73章

    元庆十七年,五月三十。

    房檐下的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夕阳西下,浓浓流云纷至沓来,将静谧的沈宅覆盖。

    稀疏的雨点坠在地上,沙沙作响,不一会儿的功夫的功夫便大雨如注。

    忽闻一阵敲门声,清溪放下手中的竹扫帚,皱了下眉,心道:这太子殿下上午刚送了两个女婢过来,这会儿又是谁……

    须臾,清溪走进春锦堂,掀开幔帐道:“姑娘,有人来找了。”

    “是谁?”沈甄正弯腰给她的白鸽喂食。

    “是孙家小姐和王家小姐。”清溪撇嘴继续道:“东宫的人早上才来过,她们下午便来了,这一个个,果然都是千里眼、顺风耳。”

    沈甄一笑,心里清楚,她们如此殷勤,不过是想来看看她过成了什么样子罢了。

    又或是想看看,她的宅子里有没有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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