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谣摸了摸他的头,“啧,可以啊泓儿,我走的那一年,你可是连话都还说不清楚呢。”

    沈甄扶额,低声道:“二姐,他现在是话太多,太多,太多了……”

    “三姐姐别这样说。”沈泓有些委屈地看着沈甄,随后又拿小胖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老伯笑道:“这两个灯具,是小公子的了。”

    沈姌又低头挑了几个,在一旁默默付了钱。

    见沈甄今日如此投入,又不由笑道:“甄儿,你这灯是给谁做的?”

    沈甄小脸微红,张了张嘴,一个“陆”字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过了半晌,沈谣突然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眸色一僵。

    沈姌道:“怎么了?”

    沈谣沉声道:“阿姐,那是许三娘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资料《朝野佥载》

    第123章

    (许三娘不是许后。)

    许三娘在抬眸的一瞬间与沈谣对视——

    她停下脚步,脸色渐渐发白,忽然想到了甚,拉起许意清的手调走就走。

    沈谣的眸色越来越沉。

    纵使上元节没碰上,她也会去找她,如此撞上来,甚好。

    许三娘脚步匆匆,用手臂推着缓步赏灯的人,沈谣从身后拿过了那把短弓,众目睽睽之下上箭,拉弓,左眼微闭,指尖一弹。

    “咄”地一声——

    箭矢穿过三娘的发丝,“噔”地一声定在了波斯庙门前的木桩上。

    许意清双眸瞪圆,“三姐,怎么回事!”

    不只是许意清,沈甄也是吓得不行,她低声道:“二姐,你在作甚。”

    沈谣对苗绮和苗丽道:“看着泓儿。”

    许三娘还欲再走,沈谣当街呵斥道:“站住!”

    沈姌和沈甄跟着沈谣走到了许三娘面前。

    许三娘颤着指尖道:“沈谣。”

    沈谣笑着看她,“我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甭管真公主还是假公主,总之,永和公主的封号是圣人亲封的。

    许三娘见周围人多,握了握拳,故作镇定道:“殿下当街持剑,这是丝毫不将官府放在眼里?”

    窃窃私语声入耳,许三娘又看了沈甄一眼,缓缓道:“差些忘了,今日是京兆府掌徼巡六街之职,难怪。”

    这就是变着法地暗示众人去想沈甄和陆宴关系。

    沈谣一字一句道:“许意宁,我阿姐当年坠入曲江,是你派人推的?”

    许三娘下意识否认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沈谣又道:“那亲自送到侯府去的那名女通译呢?”

    许三娘眼神回避,道:“我不知道殿下在说甚。”

    沈谣嗤笑一声,再度拉弓,将冰冷的箭直接抵在了许三娘的额心。就像是许多年前,草原上,莱曼抵住了她额心那般。

    许三娘的心怦怦直跳,但却认定沈谣不敢动手,便扬起脖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永和公主想要我的命,大可拿去。”

    沈谣淡淡道:“我要你的命作甚?”

    许三娘瞳孔微颤,“那为何还要如此?就为了羞辱我吗?”

    坚硬的箭矢紧紧地抵着女郎的皮肉,沈谣笑道:“许三娘,我给你个选择吧。”

    许三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此刻的沈谣和四年前的沈谣截然不同。

    她根本不知她在想什么。

    沈谣不紧不慢道:“今夜乃是上元,城门、坊门皆开,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跑,离开长安。”

    许三娘嘴唇隐隐颤抖,又道:“不然呢?”

    沈谣道:“你跑不掉,我便带你回草原,献给回鹘的男人。”

    一听是草原,沈三娘瞬间有些崩不住了,有些绝望道:“谣谣,我也是无辜的,我没得选,这笔账你不该算在我头上。”

    “无辜?”沈谣突然声嘶力竭道:“那你告诉我,我们沈家谁不无辜?”

    沈谣看看着许三娘的眼睛轻笑,轻声道:“我会带你们去草原看看的,我总得让你们知道,许家都过甚,至于你活不活的下来,我们各凭本事。”

    许意清也跟着红了眼眶道:“公主给的这叫哪门子的选择!这分明将我们往绝路上逼。”

    沈谣看了看意清,缓缓道:“我记得你今年刚满十六,甚好。”

    沈甄走投无路时,就跟你一样大。

    世人皆说沈家三姑娘幸运,竟能得了镇国公世子爷的青睐,可又有谁知道,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侯府嫡女,被一个陌生男人收做外室,住在那一方天地里逢迎时,又是怎样的无助。

    她难道不害怕吗?

    她难道不绝望吗?

    沈谣手臂回抬,收了箭矢,对她们二人道:“来,开始跑吧。”

    许三娘和许意清久久未动。

    “如果不跑,我便当做你们是同意随我去北方了。”

    眼神交汇,沈谣严肃又认真的眼睛激发了许意清的恐惧,她拉着许三娘,转身便朝许府的方向跑去。

    回到摊位,沈谣蓦地一下红了眼睛,身上好似被抽走了一股劲儿。

    当她用箭矢抵主许三娘额心的时候,她有快意吗?

    有。

    可快意惜转瞬即逝,而更多地,是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的无力感。

    元庆十六年的那场倾覆之祸,让沈家每个人都喘不上气。

    沈文祁日夜愧疚,自责自己参与党争,祸及了家人。

    可他有错吗?

    他做过太子中允,又做过太子詹事,这样的背景,即便他不想参与党争,他撇得清吗?

    沈姌亦在自责,自责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可十七岁的沈姌,又怎能猜得出许后在背后下了这样大的一盘棋?

    便是连沈甄都在自责。

    自责于她除了割舍掉属于她的尊严,竟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十六岁的沈甄是在家道中落后才明白,琴棋书画,救不了沈家,礼义廉耻,连幺弟的性命都保不住。

    然,大仇得报,执念已去。

    可她们曾失去的呢?

    一切恢复安静后,围观的人潮四散,空中白鹭转花,华龙吐水,长街再度恢复了热闹。

    几个人似什么都发生一般,

    沈泓看着一直不动手的沈谣道:“二姐姐不给二姐夫做一个平安灯吗?”

    闻言,沈谣木讷地点了点头,“好,那便做一个。”

    半晌过后,沈姌看着沈甄手里快要成型的花灯道:“你做好了便送过去吧。”

    沈甄看了眼沈谣,挽住她的手臂道:“我想在这陪二姐。”

    沈谣哼笑一声,“少来,你少给我扣帽子,赶紧去,早点回,苗丽,苗绮,你们随她过去。”

    沈甄磨磨蹭蹭不走,沈姌又道:“行了快去吧,你有话回府再说。”

    不得不说,陆宴今晚着实是惨了些,上元节百官休沐,独独京兆府和金吾卫忙得不可开交。”

    全长安一共一百零九坊,今日四面开门,通宵达旦,不知要闹出多少事端,小事也就罢了,左、右街使与左、右巡使上前调节即可。

    可难就难在,有时候惹事的都是王孙公主、权贵豪强,若无毫无背景,便是带着身边的衙隶也不敢出声管。

    这也就是圣人为何不愿将陆宴调离京兆府的原因。

    沈甄一走,沈谣一边缠灯,一边低声道:“阿姐,再过两个月,她便嫁人了。”

    “是啊。”晚风拂过,沈姌笑着抬头,只见几个男人从对面的方向走来……

    沈姌嘴角一敛,有些慌张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沈谣。

    沈谣不明所以,正要回头去看,沈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谣谣。”

    直觉使然,沈谣身子一僵,无助地唤了一声,“阿姐……”

    她隐约猜到,那个人,也许就站在她身后。

    沈谣屏住呼吸。

    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道男声,“随大人?”

    “我说小钰哥,这花灯就这样好看吗?”

    “嘿,你都出神了,瞧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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