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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兰公主身份尊贵,大将军战功赫赫,帝后亲临城门迎见。

    赫兰公主比祝知宜母亲虚小几岁,两人是手帕交,算是自小看着祝知宜长大,自祝家出事后,又一力保下他,如母如姐,有护佑之恩。

    反倒是梁徽作为其嫡亲侄子,与她无甚交集,形同陌客。她对这位登基前名不见经传的五皇侄甚至连印象都无多少,这人仿佛是在先太子倒台、八皇夺嫡玉石俱焚后忽然杀出来的,横空出世,一举登机,才能、品性俱不了解。

    长公主与佟太后相互看不上眼,宫宴上,两人夹枪带棒,明枪暗箭,都是正当茂年的女主子,身份显赫气场刚强。

    “嗤,她未出阁时便处处比不过我,今时今日竟还不死心。”长公主这些年随大将军去了边疆,本就直率的性子又染上几分英飒,更加爱憎分明心直口快。

    祝知宜陪她在凤随宫散步,好笑又无奈地摇头。

    “你呢?在这宫里过得如何?”

    祝知宜说:“挺好的。”

    长公主过了庭院,进了偏厅,穿堂风过有暗香,她随口问:“你种牡丹?”

    她离京的时候祝知宜如行尸走肉麻木度曰,自己都快枯竭而死,今日竟有闲情逸致养起花来了。

    祝知宜微怔,随口答:“皇上种的。”牡丹、墨梅、睡莲,还养了金鱼,梁徽当真是精力充沛,日理万机也不忘折腾花花草草。

    长公主手一顿,抬眉,扫了一眼他这偏厢,还未抛光的玉雕、新上色的花灯、做到一半的木梳,淡淡道:“不太像你的风格。”

    太……温馨了,风花雪月的,和祝知宜很不搭。

    以前她到太傅府找蒋婉玩也进过祝知宜的书房,七八岁的小人儿,什么玩的都没有,书房简洁、冷清,一进去人下意识屏气凝神正襟危坐,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

    “皇上时常在你这儿留宿?”

    在她审视暗藏严厉的目光中,祝知宜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心虚,含糊其辞道:“也不算时常。”

    长公主回想起方才宫宴上梁徽为他递帕换茶,静默片刻,问:“清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说话向来不大好听:“梁徽捧着你,你也找不着北了?”

    祝知宜心头大跳,如警钟轰然,皱眉:“我没有。”

    “没有你这么起劲儿帮他做什么?”她身处千里之外,朝堂之事却一清二楚,多少人恨这位风头正盛的给事中恨得咬牙切齿,“他拿你当靶子,你还要谢主隆恩,蠢不蠢?”

    祝知宜如实道:“公主,我有所求,我们是互惠互利。”

    “况且我所做之事,与民有利,我问心无愧。”

    长公主气笑:“是,你问心无愧,你要做贤臣,可他梁徽要的是一个贤臣么?他要的是一把听话的刀。”

    “用完他还会留着你么?”

    祝知宜哭笑不得:“公主,你这亲侄子在你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残酷冷血杀人如麻的暴君么?

    长公主讽刺一笑,眼中流露蔑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他打算瓜分驸马南疆的兵权以媚武将你知道么?”

    祝知宜一愣,他没听梁徽说过。

    长公主直视他:“祝清规,驸马之后,下一个,你猜是谁?”

    祝清规沉默,干燥的唇张了张,没出声,长公主拍拍他的肩,轻声帮他说:“自然是你的好师兄,北部神将,祝连墨啊。”

    第39章 家学渊源

    祝知宜眼睛微睁,道:“皇上有皇上的用意,这件事我先去——”

    “哈,”长公主怪笑一声打断他,阴阳怪气可能是梁家家学渊源:“你俩不是’互惠合利‘的合作者么?怎么人家半个字没跟你提。”

    “……”祝知宜无话可说。

    公主傲惯了,讲话直白难听:“你一腔热血自作多情把人当并肩作战的盟友,人家可没把你放在眼里。自个儿傻傻被蒙在鼓里,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

    “梁徽可是从开春就在密谋这件事了,风声也是他放出去的,不然你以为春猎的时候那群武将为何会突然对新君示好投诚。”

    祝知宜抿唇,梁徽确实从未向他全盘托出过他的谋策,一国之君要做什么也确实不用向他这个臣子禀告。

    长公主向来心高气傲,和这位身世上不了台面的皇侄无甚感情,也对他半路杀出捡漏的手段不太看得起,何况她自小得宠,父兄视为掌上明珠,驸马也敬着宠着,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手上抢东西。

    “他在洗牌,从文臣至武将,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大换一回血,瓦解世家,蚕食旧势,一步一步,收归大权。”

    祝知宜哑口,客观分析:“从他的角度,这也没有错。”

    “是,他没错,那你觉得他会命谁去收权?”长公主淫浸宫闱多年也不是白混的,“要个身份尊贵的、他信得过的、我和你师兄又舍不得发难的人。”

    祝知宜沉默。

    “他从一开始便想好了,招安你,利用我们对你的不舍与疼惜。”

    “真是下得一盘精妙的好棋。”

    “物尽其用,兵不血刃,滴血不沾,好处占尽。”

    “祝知宜,你多好一把刀,自己送上门。”

    “刀可是不能有感情和偏向的,”长公主久居上位,语气咄咄逼人:“清规,你要为了他来收本宫的权么?”

    祝知宜瞳孔一缩,公主于他有大恩,他自问有愧,恩将仇报严重违背他为人处世的原则。

    长公主冷笑,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和驸马逃不过,你师兄也逃不过,我们没了兵权还有爵位,你师兄还剩什么?”

    “你自己呢?”

    “当初送你进宫,只想把你送到个养尊处优的位置,你何苦掺和进这些腌臢事来。没有你,本宫自有对付他的法子。”

    祝知宜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长公主拿起桌上那把做到一半的扇子细细摩挲:“本宫这个好侄儿,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不自量力,他真以为就凭他现在能吞下南部和北疆么?”

    “他以为硬是强行生吞了这口肥肉就高枕无忧了么?那些血战沙场出生入死数十载的老兵老将会真心服他一个毛头小子?他断然夺了权,后续的烂摊子谁来收拾?”

    “又是你么?祝知宜,你去给他推行屯田,把自己最后的底子搭进去,得罪了满朝文官还不够,如今又去招武将的嫌,你可真够身先士卒鞠射尽瘁,你到底要为他做到何等地步?”

    “啊?!你回答我!”长公主提高声音,痛心又恨铁不成钢地质问他,“当年本宫跪了一宿朱雀门给你保下高祖的恩赐是让你这么糟蹋的么?祝知宜!本宫就希望你平平安安衣食无忧,你非要去帮他杀妖除魔,染一身腥。”

    祝知宜唇抿成一条线,喉咙哽痛,低声说:“公主,我不是为他。”是为天下百姓,为祝门冤魂。

    长公主不屑嗤笑:“所以你就活该任他玩弄于鼓掌?任他利用我们对你的疼爱和心软?”

    无论换了谁,公主与连墨都少不得刁难,说不好还会兵戎相见,届时局势生变、朝廷动荡,梁徽一介根基不稳的新君是绝冒不起这个风险的,稳定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选中了祝知宜。

    祝知宜就是最合适安抚旧势的人。

    无论是长公主还是祝连墨都舍不得伤一分一毫的人。

    梁徽究竟是从多久之前就在打这一步棋的主意了?步步为营,埋伏时间之长、心思之深令人生惧心底发寒。

    “你如此信任袒护他,他何曾想过你的处境与两难。我们若顺着你,那他便不费吹灰之力将兵权收于囊中,若我不给你这个情面,那我们多年情谊必会生隙。还是说,他都懂,他都知道,但他根本不在乎!”

    “祝清规,别说你看不明白,他就是要你我刀戈相见,他就是要你孑然一人、孤立无援,他就是要斩断你所有的退路,最好你毫无倚仗无靠无依只有他一人!他才更放心、更安心。”

    公主的一字一句、发聩之声如钟鸣撞入祝知宜耳膜,震得他心头大撼。

    “他把你、把我、把我们之间的感情算得清清楚楚,何其心思歹毒面目可憎。”

    “如此工于心计、算计感情之人,你竟也敢信他,祝清规,你圣贤书读傻了!”

    长公主索性拆完了那层窗户纸:“祝知宜,你们从来不是什么平等合作互惠互利,你是自欺欺人,还是一一你在赌吗?梁徽许你那些不值当你为他做到这一步,”无论再过多少年,祝知宜在她眼中始终还是那个忧郁多思、没有长大的孩子,长公主缓和了面色,叹气:“清正平反真的那么重要么?值得把你自己都搭进去?”

    第40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长公主自觉对不住昔年托孤的手帕交:“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瞒着阿婉带你去看杂耍,你问我那个戏子在干什么,我说他在走钢索,你现在就是在走钢索!”

    “每一步都走在风口浪尖上,你已经陪那个混蛋走得太远了,你知不知道前边是什么?是悬崖深渊,你真当我一介深闺妇人什么都不懂?我再囿于深宫也比你年长这许多,现下朝怨声浪已非你或者他能控制的了,再不止步就真的来不及了,彼时等那些人怒极生变之时,他是皇帝,自不会敢有人对他如何,你呢?你是什么?你真想当这大梁的商鞅,或是那被万箭穿心的秦卫么?”

    这些话长公主憋很久了,从南疆一路到京城,不吐不快:“当初阿婉求我冒死救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康健平安、顺遂无忧,你这般,叫她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如何对得起当初她满头鲜血拼死闯入宫中去见我那一面。”

    祝知宜想起母亲、想起祖父、想起同门三百英灵,心头大哀,魂殇悲拗,眼尾忽地有些发红,又被他生生压下,喉咙艰难滚动,垂着头,良久,才挤出低低一句:“清规不孝。”

    公主拍了拍他的肩,又听他哑声说。

    “可是,公主——”

    “若是什么都不做,真叫我比死了还难受。”

    长公主心头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许久,开口:“固执。”

    祝知宜敛了神色,喃道:“公主便当我冥顽不灵吧。”反正也不只一个人这么说他了。

    公主气得沉默。

    “兵权之事就交与我吧,皇上是有野心,但不会莽撞行事,公主不必太过忧心。”

    两全之策不一定有,缓和之计他可以做到。

    梁徽接见南部将领,忙到时才歇了口气,张福海来禀:“皇上,风随宫派了人来问,可要一同用膳?”

    梁徽挑了挑眉,有些诧异。

    公主回宫随行人多口杂,他早几日已搬回了御书房。

    祝知宜鲜少会主动邀他,他那清高性子做不来这等媚君邀宠之事,脑子里也根本没那个概念,基本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梁徽不主动去找他,他十天半个月不见自己一面也行。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梁徽下午被那些个阳奉阴违的老滑头气出的郁闷散大半,唇畔含着点笑,挺矜持地对张福海道:“那便去瞧瞧吧。”

    张福海看了眼主子爷那翘得老高的眉梢:“哎,得嘞。

    梁徽到时,汤刚热好。

    “朕还以为清规要同公主叙旧,不便叨扰。”

    “叙过了。”祝知宜请他上桌,布了茶汤,梁徽看着他那不甚娴熟的动作,挑了挑眉,“朕来吧。”

    “还是臣来吧。”

    梁徽瞭起眼,看着他,心头微跳,隐隐有种温水里的蛙忽然要跳起来的预感。

    祝知宜平时不会拒绝他顺手的服侍和伺候,他好不容易让那么古板规矩的一个人潜移默化养成适应他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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