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过半,顾熹梦中惊醒。

    她又梦到了毁掉她美好童年与圆满三口之家的那场大火。

    爸爸打开了保险柜,里面有他们一早准备好的防水文件袋,妈妈沉着冷静地把打湿的被子裹在顾熹身上,然后夫妻二人用床单把顾熹松松捆在被子里绕了一圈,最后爸爸妈妈各自在她眉心、脸颊烙下一个吻。

    “熹熹,还记得妈妈跟你说的吗?”

    “嗯,记得!逃去后就立马跑到有人的地方叫火警来救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三楼的高度,年幼的顾熹被父母用床单甩到半空,然后坠入她家周围一望无际的软草地。

    “熹熹!”是顾绍先在叫她,“快跑!别回头!”

    顾熹从被子中钻出来,遵循父母的教诲一路跑,跑到快要靠近离她家最近的邻居家时,身后蓦地炸开一声轰鸣。

    顾熹没敢回头,邻居Eric叔叔闻讯而出,看到冲自己一往无前地跑来的小女孩,还有她背后的漫天火光,高喊着上帝保佑。

    顾绍先夫妇死于这场骇人听闻的谋杀案。

    凶手被锁定是他们带的博士生,因为奋战多年仍无法完成资格考领到学位,对导师一家暗自怀恨在心,趁着夜深人静,顾熹家的楼房独自矗立在近郊,便在房子周围都倒满了汽油后,蓄意纵火谋杀。

    顾绍先夫妇意识到灾难来临时,火舌已经舔到了二楼,家里用的是油桐木,烧起来格外快。两人当机立断,打算把女儿先安全送出去后,再想办法逃生。

    然而火势太大,在顾熹没跑几步后,房子就被烧塌了。

    顾绍先夫妇双双葬生火海,留下年幼的顾熹,与一堆尚未发表的研究理论,抱憾离世。

    后来顾熹见了父母的律师,对方向顾熹公开了她的父母保存在事务所的遗嘱。并且告诉她,她父母在立遗嘱之初,单纯只是担心两人同时发生意外,女儿顾熹无枝可依才立下一些条款。如若他们发生不测,顾熹千万不要去福利院,并且希望她能回国,争取到顾家那边的被监护权。

    不去福利院是因为当年加拿大发生了著名的领养骗保谋杀案,顾绍先夫妇深思熟虑后,仍是认为将顾熹护在顾家的羽翼下成长是上选。

    顾熹就这样回到了她的母国,靠着上缴从加拿大按月打款的父母遗产,在各路远房亲戚家颠沛流离一段时间后,被顾家掌门人顾股忠看中做孙媳妇,收养在沈茹婷名下。

    所以不是顾熹非得唯顾股忠是从,而是这个她叫“爷爷”的人,给予的恩惠大过天,她心甘情愿孝顺他。

    顾熹翻了个身,落入一具满是阳刚之气的胸膛,她睁开眼,突然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没在宗信被围困顾家时,见过他——

    因为那个时候她在加拿大。

    警方办案的速度比不上杀人犯逃撤的速度。

    所以直到顾熹快十一岁时,那个博士生才被捉拿归案。顾熹作为被害人仅剩的家属,被检察官传唤回加拿大。因她尚未成年,她不必出席法庭,只是有些文件签署与律师交涉,需要她本人到场。

    她记得那年她的家乡——抛开云州这个出生地来说的家乡——下雪特别早,她十一月初回去,Eric叔叔说他们那片区域已经下了小半个月的雪了。

    也是,那年连温暖如春的茫蛮都闹起了雪灾,更别说她离北极圈不是很远的家乡了。

    而今又是一年冬,茫蛮不像是要下雪的样子,看来今年她是看不到下雪了。

    “醒了?”宗信呼出热气,喷在顾熹额头,“这才几点,再睡会儿吧。”

    “我做梦了。”顾熹扯着嗓子说话时,才发觉自己的声线沙哑,定是被黑暗中那个在凝望她的男人折腾的,“梦到我家下雪了。”

    “雪下得好大,一下子,就把那片火光覆灭了。”

    宗信知晓顾熹的身世,他听他爸爸不止一次感慨过“造化弄人”。

    顾熹继续道:“我好想看下雪啊,宗信。”

    “景陇和茫蛮是一定不会下了,那北边的西洲呢?西洲那么冷一定会下吧?”顾熹想到临近的州省,全然忘了上次遇险差点被拐的事情,“要不你陪我去西洲看雪吧!”

    “不行!”宗信严辞拒绝了顾熹,“你要看雪哪都能看,西洲太危险了。”

    顾熹开了灯,不解他的坚持:“西洲并非法外之地,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

    这一次宗信并没有因为顾熹的“后话”而沾沾自喜,他一脸凝重地看着她说:“我答应过外公,此生不入西洲。”

    西洲跟茫蛮,追溯到南诏时期,两地势力便就敌对。到了近现代,西洲出毒枭与拐王,茫蛮在宗家鼎盛时期是买卖军火的大寨。

    后来宗家其中一代掌门人开始洗心革面,求佛问道,到了宗信外公做寨主时,茫蛮早已远离纷争。而西洲的贩毒与拐卖案件仍是层出不穷。

    虽说西洲与茫蛮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但宗信他爸顾恺到茫蛮以后,引起了西洲那头的毒枭方志武与拐王赵勇何的注意。

    两人多次暗中试探顾恺的态度,军方那边因为西洲的各处黑道势力盘踞多年,一时间无法冒然渗透进去围剿,所以顾恺为了守护家人的安全,无奈将住处建立在了芒草遍地的偏山一隅。

    “原来是这样。”顾熹听完便对西洲此地没了好感,“那你外公把你放在寺庙中,也是为了顾你周全吧?”

    宗信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毕竟方志武与赵勇何一早便知道我的存在,但我外公在位时,我们茫蛮就和西洲井水不犯河水,我若是去了西洲,必然会引起他们的疑虑。”

    其实宗信不去西洲还有一个原因,只是他无法跟顾熹坦白。

    话题就此打住,顾熹见窗外天色渐明,便推了把宗信:“东方既白,掌柜的可先行退下了!”

    “得嘞!我的小娘子!”他在顾熹颊侧偷香,顺带给她掖好被子,“你再睡会儿起来吃早饭。”

    宗信本也是早睡早起的,他知道顾熹怕被其他房客看到自己从她房里出来,蹑手蹑脚离了四楼,下到三楼的大平台处晨练去了。

    边练军体拳,他边回忆起顾熹在景陇公寓中拿着玻璃碎片威胁他、掐他,以及后来跟商学参干架输了的情形。

    “嗤!”他轻蔑地冷嗤。

    “九哥,这么早啊!”阿佑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

    宗信一掌招呼上去,阿佑灵巧地躲开,他勾起唇,眸中狠厉渐起:“来!很久没跟你九哥松松筋骨了吧?”

    阿佑亦是起势,脸上写满兴奋,“好哇九哥!请赐教!”

    话音落,拳风已经擦着他颧骨而过,两人速速缠斗在了一起。

    若是顾熹看到了此情此景,必要惊叹,那日她能从宗信手下逃脱,是件多么邪门的事——

    哪怕是商学参出手,恐怕也是会吃大亏的。

    遑论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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