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说着,一抖下摆,单膝跪在地上,动作间,故意露出丝质衬裤……

    “然后呢?”容歆追问道,“衬裤怎么了?”

    太子摇头失笑道:“大哥膝盖处抽了好几条丝,有一条一直延伸到官靴内,十分显眼。”

    容歆一呆,随即笑不可抑,“大阿哥为了向皇上要钱,竟是连面子也不要了吗?”

    穿着破裤子进宫这样的事他也想得出来,看来真的是教赊账一事刺激坏了。

    太子却是道:“若我有一日被逼至此,恐怕也不在意颜面。”

    “那您得有机会才行。”太子和太子妃的一应用品,皆有月例,倘若太子穿着破衣服见皇上,受罚的便是太子妃和毓庆宫这些宫侍了。

    容歆又问道:“那大阿哥如愿了吗?”

    太子迟疑地点头,“皇阿玛又给大哥指了两份差事,是以……大哥多拿了两份俸禄,感恩戴德地受了。”

    容歆真想给康熙竖起两根大拇指,太狠了。

    不过他们父子三人之间的斗智斗勇,一向是康熙胜多,太子和大阿哥胜少,这一下子,估计更教他们意识到,何谓“姜还是老的辣”。

    而太子难得不顾及形象,靠在太师椅上,望着房梁,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叹道:“一思及假以时日,这些债可能皆要落在我的身上,胤礽竟是生出几分……”

    “嗯?”容歆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后话,便疑惑地看着他。

    “无事。”太子重新坐直身体,扬起温和的笑容,道,“也不是全无好事,今日皇阿玛说,新商法已商定完,要逐一颁布了。”

    容歆闻言,立即恭喜太子。

    太子笑道:“只愿百姓们衣食无忧。”

    而后的日子,太子的情绪便又恢复往常,再未见那一日的郁闷,依旧为了商法的最后阶段每日忙碌。

    太子妃关心太子,但今年又要大选,她初次操办,尤为重视,因此十分细致入微。

    容歆自发现东珠对手铳的兴趣甚至超过三福晋之后,便减少了带东珠出宫的次数,正好她待在毓庆宫中,太子妃有何事拿不准,随时可寻到她。

    不过这一次初选时,容歆没有随太子妃前往御花园,而是留在毓庆宫里,教小宫女在东珠身边为她放置了一把摇椅,她就躺在上面,摇摇晃晃地陪着东珠。

    皇长孙下课后从前院回来,见她躺在摇椅上半合着眼,好奇地凑近,问:“嬷嬷,舒服吗?”

    容歆睁开眼,正要从摇椅上起身,便见皇长孙按住了她的手臂,然后顺着她的腿爬上来,躺在她的手臂上。

    皇长孙年纪小,两个人躺在一个宽大的摇椅上倒也不甚拥挤。

    容歆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待到他躺好了,这才脚尖轻点地面,使摇椅轻轻晃动起来。

    皇长孙笑着说:“好玩。”

    “您若喜欢,便命人送一把到您屋里。”

    皇长孙却摇了摇头,道:“阿玛不会准许,我在姑姑这儿玩一玩儿便罢。”

    太子对皇长孙要求严格,皇长孙虽常撒娇抱怨,该做的该遵守的却是一件也未曾落下,显见是极想得到阿玛的认可的。

    容歆看他额头上有汗,便拿出帕子,为他轻轻擦着,“那您便来这儿,太子不会责备您。”

    “我知道。”皇长孙眼睛看向专注地把玩手铳的妹妹,微微撇嘴道,“整日里抱着那手铳,东珠也不嫌烦。”

    容歆笑着反问:“那您整日读书,可烦闷?”

    “烦是烦,但我有许多想做的事情,哪像东珠?”皇长孙冲着东珠不甚赞同地摇头,然后转向容歆,问,“姑姑也是,每日除了抄写医书,便是陪着东珠,不烦吗?”

    抄写医书和陪着东珠,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放在一起,在旁人眼中兴许越发的显得无趣。

    但容歆极为自得其乐,并未发觉,此时皇长孙一问,便笑道:“虽说活得确实不如您有趣,但好在悠然自得。”

    弘昭仰头看着她,眼带怀疑,“真的吗?姑姑倘若无聊,大可与弘昭说?”

    容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何曾骗过您?”

    其实她一开始从遵化回来时,是有些不适应宫中的生活,不再领差事却也不得自由,难免做事有些提不起兴致。

    而容歆在大多数人眼中,应该算是极成功的人,从一个小小的陪嫁丫鬟走到宫令女官,如今年岁大了,连皇子皇孙们对她都极为客气,如今过着宫侍们皆向往的生活。

    容歆要是与人说,她对现下的日子有些不甚满意,恐怕旁人要说她矫情。

    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有相通之处并且可以稍稍谈及的人,便是苏麻喇姑,容歆就准备去探望苏麻喇姑时与她说一说。

    当时苏麻喇姑正在念佛,听到小宫女汇报也没动,依然跪坐在蒲团上,面容安宁平和。

    寻常佛堂为显庄重,皆稍有些暗,苏麻喇姑的佛堂却选了一间采光极好的屋子,因此容歆一进去,便见阳光倾斜进来,照在佛像上,有种佛光普照之感。

    容歆活至今日也没有信教,可信不信又有何妨?鼻间闻着檀香味儿,十分自如地跪在苏麻喇姑身侧的另一只蒲团上。

    苏麻喇姑念经的声音放大,一句一句入了容歆的耳,又入了容歆的脑,然后她便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据苏麻喇姑说也就睡了短短两炷香,但容歆仍觉神清气爽,心中纠结全无。

    容歆此时忆及,仍觉醒悟来的莫名其妙又好笑,揉了揉皇长孙的头,笑容疏朗道:“待您长大后便可知,有时想太多是自寻烦恼,能够享受宁静,亦是极难得的一件事。”

    皇长孙努着嘴思考许久,回道:“弘昭年纪还小,不知道嬷嬷说得对不对,但会记住,长大后再想。”

    容歆看着他十分依赖又信任的模样,弯起嘴角,“一时说不清楚的事情极多,您如此想,是对的。”

    皇长孙又爬起来,看着东珠,一本正经地问道:“东珠不傻,其实是在享受宁静吗?”

    容歆认真地点点头,“是,格格只是太早洞悉了庸人到很老才能洞悉的事情。”

    第167章

    三十四年大选, 康熙为五阿哥胤祺、六阿哥胤祚、七阿哥胤祐和八阿哥胤禩皆赐了婚。

    五阿哥的未来福晋出自于正黄旗的他塔喇氏,乃是员外郎张保之女,其祖父布雅努由陕西巡抚升任兵部侍郎, 正二品。

    六阿哥的未来福晋出自于镶蓝旗的觉尔察氏,乃是开国五大臣觉尔察安费扬古的后人,但觉尔察家在康熙亲政后空有名头, 并无实权高官。

    七阿哥的未来福晋出自于正红旗的那拉氏, 乃是副都统法喀之女,祖父为都统,曾祖父曾官拜兵部尚书, 又和宗室结过亲, 家世不俗。

    至于八阿哥的未来福晋郭络罗氏,单论家世其实高于另三位阿哥的未来福晋,父亲明尚乃是额驸, 可却因罪获死刑,其母更是郁郁而终,虽一直养在曾祖父安和亲王岳乐府中, 实为孤女。

    而康熙指婚后, 只教钦天监选吉日, 并未点明希望他们具体何年何月大婚。

    宫中也留了几位秀女,康熙尤为宠爱其中一位姓瓜尔佳的秀女, 自其进宫, 一月内翻了几次牌子。

    低位嫔妃们嫉妒不已, 然高位嫔妃们却是一丝关注也未给这些新来的秀女, 毕竟她们想要威胁到高位嫔妃的地位, 除非四妃中有人亡故或者康熙宠爱无度, 否则几无可能。

    康熙在女色上一向不荒淫, 所以不可能,惠、宜、荣三妃身子骨还甚是健壮,因此她们想要上位,唯一能够期待地,便是禁足于永和宫的德妃乌雅氏让出妃位。

    可惜她有四阿哥、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三个好儿子,明面上谁也不敢磋磨她。

    与此同时,太子和大阿哥府中皆添了新人。

    毓庆宫对于新侍妾的到来,皆十分淡然,感受只有人多拥挤四字,再无其他。

    大阿哥呢,明确表示要先与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生一嫡子,是以对侍妾们宠爱不多,多数时间还是晾在后院中。

    “大嫂身体已经养好了?”太子妃关心道,“身体是自个儿的,还是再养养为好。”

    大福晋笑着点头,“太医说两年即可,如今已两年半了。”

    可太医说得只是保守数字,身体亏虚哪里是那般容易养好的,太子妃知道她劝不合适,便扭头看向姑姑。

    容歆接收到太子妃的视线,便问道:“皇上和惠妃娘娘给大阿哥和您压力了?”

    大福晋眼神稍稍晃了一下,自然道:“我和我们爷成婚多年,至今还未有嫡子,我心中也愧疚。”

    “您既然能为大阿哥生下三个格格,说明您的身体没有生育问题,想要生定是可以的,何不再养一养?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穆嬷嬷也是这么说,可……”大福晋抿了抿唇,到底没瞒着两人,“没有嫡子,我这心始终安不下来。”

    并不是豁达与否的问题,便是以太子妃的性格,倘若久未能生下嫡子,也会有些慌,因为子嗣与地位稳固与否有直接关系。

    这也是太子妃无法出言劝阻的原因。

    而今日太子妃宴请妯娌们,不止大福晋,三福晋董鄂氏和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也在,不过三福晋一到毓庆宫便守在东珠旁边,四福晋也还未有信儿,看着乖巧干净的东珠极喜欢,便也跟着三福晋凑在东珠旁边。

    容歆看着东珠在三福晋和四福晋慈祥的视线下,依旧能够专注地玩儿她的,便对大福晋道:“如今小方科的太医医术越发精湛,又少了天花之忧,宗室中早殇的孩子便越发地少了,可早些年……想必你们也听说过。”

    不止大福晋,连太子妃亦是看向她,十分关注。

    容歆又想起了承祜他们,叹道:“母亲的身体也影响着孩子,早些晚些无妨,最重要的是康健。”

    大福晋垂眸,若有所思。

    太子妃则是看向东珠,一声叹息,“正是,没什么比孩子康健更重要。”

    容歆顺着太子妃的视线也落在东珠身上,东珠的事,并未外传,但毓庆宫外头不可能一丝风声也听不见,估计私下里没少说道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和太子妃表面上状若无事,对待东珠也并不小心翼翼,可直到现下稍稍发现东珠并非他们担心的那般状况,这才真正松了松紧绷的心。

    所以,为人父母的,哪有不盼着孩子康健平安的?哪怕平庸些,也好过天人相隔或是眼瞅着他忍受病痛。

    这几年康熙后宫新生儿出生的渐渐少了,自珂琪的十五阿哥之后,只有一位贵人王氏于三十二年和今年六月份先后生下两位阿哥,再无其他皇子降生。

    而这些皇子中,如今身体较差的便是宜妃郭络罗氏所出的十一阿哥胤禌,长年大病小病不断,这两年愈发严重了。

    入冬后,十一阿哥高烧不退的同时,塞外传来军报,说是发现了噶尔丹活动的痕迹,康熙决定再次兵分两路围剿噶尔丹,以绝后患。

    康熙又要御驾亲征,朝中再三上折请求他收回成命,连太子也表示要代皇阿玛亲征,只是康熙并未应允,皇子中,依旧只点名大阿哥胤褆随军出征。

    在此之前,康熙为解决八旗生计问题,有意拨款数百万银两赏给旗人,太子和大阿哥极力反对。

    自大清入关以来,对旗人的政策一直优于汉人,优先入仕,俸饷高于蒙汉,还曾圈占民地分配给八旗,可依旧未能彻底解决八旗的生计。

    八旗之间贫富差距越拉远大,有些甚至已经无法保证正常的生活,可即便这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依旧不直节俭,耽于享乐,无所事事。

    赏银只会教他们越发不事生产,对解决根本问题无济于事。

    更何况……

    “皇阿玛连十万两的大炮都要对儿子赊账,凭甚要白养那些旗人?”

    太子虽未出言,但显然是与大阿哥站在一条线上。

    “八旗兵丁乃大清之根本,怎能等同?”

    大阿哥因着未能拿到那十万两,手头十分借据,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此时便心直口快道:“倘若那些无所事事、成日只知道惹是生非的旗人是国之根本,大清国运维艰。”

    “哐当!”

    镇纸跌落在大阿哥脚下,康熙大发雷霆:“混账!朕平日就是太宠着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