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话音落下,侍卫们便分出两人上前开路,其他人依旧护卫在太子周围。

    百姓们感恩太子,倒也不胡搅蛮缠,先时还有些拥挤,不久便慢慢让开一条路。

    太子见有些百姓挤作一团,担心出现踩踏意外,边走边嘱咐两边百姓“注意安全”。

    百姓们见到太多大官小吏好大的官威,如今见太子这样高贵的身份,依旧如此平和的殷殷嘱咐,那是个个恨不得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

    太子一行人向康熙等人离去的方向而去,路上依旧有不少百姓赶来,另有跟随在他们身后的百姓,人始终不见减少。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与康熙身边的侍卫以及衙门的差役碰头,太子听闻侍卫汇报方知,皇阿玛到达知府衙门后,便命沂州府知府派人保护他的安危。

    半个时辰后,太子在侍卫和衙差的护卫下来到知府衙门。

    百姓们在他进入知府衙门后,仍然守在衙门外,久久不愿散去,更是在得知皇上也在衙门中,自发跪地,大喊“皇上万福”“皇上仁德”等话。

    衙差不敢向平时一样呼喝,只得作人墙将他们挡开,空出衙门前的一片空地。

    衙门内,康熙等人闻听到外头的呼喊声,命人去查探一二。

    太子与查探的侍卫一同入内,一见到康熙,便对方才使得皇阿玛几乎落荒而走的情况,愧疚道:“皇阿玛,儿臣适才考虑不周……”

    康熙看到太子平安归来,轻抬手,淡淡道:“回来便好,朕已命沂州知府准备,稍后便摆驾回行宫。”

    太子的话堵在口中,只得一拱手,退到一侧。

    而后,侍卫向康熙禀报百姓们在外高呼皇上圣明的缘由,期间自然免不了提及太子的所作所为。

    康熙面无波澜地听完,语气平淡地夸赞了太子几句。

    太子……原本有许多话,在皇阿玛这样的态度下再说不出,只得谦辞几句便沉默下来。

    御驾离开知府衙门,百姓一路送到城外方停下,因康熙表面上对太子依旧持表扬认可的态度,随驾巡幸的大臣们屡屡以此事对皇上和太子歌功颂德。

    不出几日,康熙决定摆驾回京,所有人皆忙碌起来。

    太子绝非畏事之人,且他一直以来受姑姑的影响便是,有话一定要说清楚,不可留有误会,便来到皇阿玛寝殿外,命人进去通报。

    寝殿内,康熙正在用膏药热敷右手,听说太子过来,立即命梁九功撤下热敷带,拉下袖子,沉声道:“点上檀香,叫太子进来。”

    “是,皇上。”

    太子在外等候少许,才得应允入内,然即便有檀香遮盖,太子依旧闻到些许淡淡的药味,立即便关心道:“皇阿玛,您可是身体不适?”

    康熙并未回答他,只淡漠地问:“太子,你来此有何事?”

    太子的热情一下子便被浇灭,沉默稍许,出声道:“皇阿玛,儿臣那日在沂州府,实在担忧您安危,因此才请您先行离开,其后便对百姓们道明实情……”

    “太子。”康熙打断他,认真道,“朕乃是自行离开,与你无关,反倒还留下你一人。”

    此时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他此言似是发自内心,太子便越发不能懂,“皇阿玛……”

    康熙抬起左手制止,眼神中有些许复杂道:“太子之能为,朕从未怀疑过,也一直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桌下,康熙的右手动弹一下,肿胀带来的不适便提醒他,他已不再是那个年轻力壮、龙精虎猛的帝王,而太子和皇子们还正值壮年……

    那些年康熙如何的壮志凌云,如今便越发难以坦然地面对老去,嫉妒无法避免的滋生。

    康熙不愿本就争权夺势的朝臣们知道他在变老,不愿教一向崇拜他的儿子们知道他其实并非永远强悍。

    这种无法对抗时间流逝的无力,使得康熙每每心态失衡,理智和心情之间的拉扯,承受的自然便是最亲近的人们。

    一个帝王的自尊心,幼稚地可笑。

    康熙面无表情地对太子道:“回去吧,你不需要对朕解释。”

    “皇阿玛。”太子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想要表达些什么,却在皇阿玛不容置疑的态度下,止步不前。

    最终,康熙和太子之间,也没有因为这一日的交谈发生改变,父子俩并没有恢复到多年前那样亲密,也没有变得更坏。

    太子始终记得那一日在皇阿玛寝殿内闻到的要为,御驾返程的某一日,问御医皇阿玛的身体。

    御医自然不敢随意透露皇上的情况,再三表示为难。

    太子并无窥探之意,不好逼迫,便只道:“你只需说,皇阿玛的病症有无大碍便是。”

    太医拱手,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皇上只是手臂肿胀,并无大碍。”

    太子稍稍放下心,然回到宫中后,便从放置医书的书架上抽出几本医学典籍查看。

    太子妃无事不往太子书房来,旁人不敢管太子的事,只容歆发现后,问他:“您怎地突然看起医书来了?”

    太子边翻看边回道:“想找一病症缘由。”

    “那您先问我便是,何需自个儿找?”容歆伸手按住太子手中的书,道,“您最近情绪不对。”

    太子像是才想起来她一般,笑道:“您看我,竟是忘记问您了,姑姑可知什么原因会使手臂肿胀?”

    太子又补充道:“在并不受伤的情况下。”

    容歆答道:“心脏或是肝脏不好,有旧疾……缘由不少,具体为何还需得望闻问切。”

    太子缓缓合上书,眉间未因她的解答而舒展开。

    容歆见他如此,担忧地问:“殿下,您有事莫要藏在心里,恐怕要憋坏了。”

    聪明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且还容易越想越多,当年讷敏便是挂念太多,无法释怀,容歆不希望太子也走他额娘的旧路。

    “此次出行,若说意外,也只沂州府一事,与那有关吗?”容歆又想到回京这一路,太子便有几分沉默,越发认为是如此,“皇上对您心生不满了?”

    太子抬头,见她横眉冷竖,一副随时有可能撸袖子闯到乾清宫豁命的架势,连忙拉住她的袖子,解释道:“姑姑,不全是因为沂州府一事,也不全是因为皇阿玛。”

    “那还有什么事,能教您不开心?”太子为朝堂为百姓烦忧时,仍然会充满昂扬的斗志,只有在对康熙这个皇阿玛时,才总是毫无办法。

    太子想起初回宫那一日,诸位阿哥和朝臣们前来迎圣驾,回宫后,皇阿玛笑着给所有的小皇子皇孙分发从遵化带回的小玩意儿。

    那是满心的慈爱,不止对他多年未有过,便是其余年长的皇子们,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只不过他们较他稍好一些罢了。

    而大阿哥等人并不像太子这般在意至极,大阿哥还说他“民心所向,地位稳固”,太子丝毫没有欢喜。

    “姑姑,胤礽只是突然对前路……没那么坚定了……”

    容歆见太子满眼的迷茫,不知该如何开解,思索再三便干脆劝道:“那您便什么要不要想,暂且有一日过一日,浪费些光阴也无妨,许是某一天便会突然茅塞顿开呢?”

    她的语气里也透着些许不确定,但容歆对太子人生的影响太过鲜明,太子在同样不知该如何纾解他的情绪之时,愿意信任永远不会伤害他的人。

    这一日开始,太子便真的懒散起来,除皇阿玛交给他的差事,一点额外的事情都不做,然后猛地多出许多时间来。

    容歆不希望他拿这些空闲时间继续胡思乱想,便又撺掇太子跟三阿哥或者经希去玩儿些新奇的东西,“您从小便没多少玩乐的机会,何不去尝试一二?”

    “姑姑,人不可耽于享乐,万一沉迷……”

    容歆打断,“便是您对自个儿的自制没信心,我也很有信心,去玩儿吧,您都没玩儿过。”

    她所言,对太子来说确实是未知的领域,太子依言找三阿哥推荐,三阿哥简直吓傻了,连连拒绝,不敢带坏他。

    相比于玩乐,太子觉得,好像三阿哥的反应更有趣一些,便屡次三番找到三阿哥,然后看着他奔逃而走。

    这样的恶趣味,容歆和大阿哥是最先发现的,容歆才不管三阿哥如何慌张,百分之百的赞成,只要太子高兴,就是折腾的所有阿哥皆抱头鼠窜,她也不在意。

    大阿哥呢,看疯子一样看太子,“你是在自满吗?就因为一群百姓的感恩戴德?”

    太子冬日里摇起扇子,神秘非常道:“大哥不懂。”

    “嗤——”大阿哥冷笑,嘲讽道,“我也不想看懂你,我只是想提醒你,莫要贵人多忘事,忘记当初答应我的事,宝娴已经十四岁了。”

    太子……当然不能承认他是忘记,只意有所指道:“入夏后,皇阿玛要带皇玛嬷避暑塞外,大哥不若请皇阿玛带宝娴同往,便是咱们作为长辈为格格们考量,可那阿日斯兰实在不失为一个额驸的好人选,好歹看一看宝娴的心意才是。”

    大阿哥霸道地表示他这个阿玛说了算,然而真到避暑旨意下达时,他还是向皇阿玛请求带三个女儿同行,惹得知情人好笑不已。

    第214章

    大阿哥请求康熙应允, 带三个女儿一同塞外避暑,可惜临到出行前半月,宝娴生病,直至出宫前期, 宝娴的身体都还未能痊愈, 只得遗憾地错失这一次塞外之行。

    大阿哥不甚可惜, 毕竟他并不十分想自己的女儿和那些蒙古王公的孩子接触。

    然而太子总有法子教大阿哥不开心,他将阿日斯兰兄妹带出蒙古,带回京城,又带去南巡。

    大阿哥:“……”无时无刻不在讨厌太子。

    而这几个月的时间, 阿日斯兰和娜仁图雅有大把的机会和宝娴姐妹三人相处, 大福晋对这个有可能成为她女婿的少年, 好感日盛。

    大福晋知道大阿哥不想女儿抚蒙的想法,可她是女子, 比大阿哥更加清楚,能够教女子婚后过不好的原因, 并不完全是远嫁到天南海北。

    所以一个人品不错, 家世甚好,对女儿有心的少年,哪怕远嫁, 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

    最鲜明的例子,依旧是阿日斯兰的祖母——端敏公主。

    大阿哥:“……”女人真是……不能说。

    但大阿哥对太子便直接许多,碧空万里, 风和日丽, 兄弟二人剑拔弩张, 一同出巡的几个弟弟们早早便躲到后头去。

    “太子, 从前你如何阴险狡诈, 好歹还有诚信这一好处,如今便是连这微一的长处也要抛去吗?”

    太子骑在马背上,背脊挺直,随着马踏步的韵律晃晃悠悠,好不惬意。

    大阿哥皱眉,“太子,你不要太过目中无人!”

    太子头一遭南下,赏着沿途风光,悠然道:“大哥,平心静气,方能不负美景。”

    “谁有那个闲心!”大阿哥说完,看着太子,忽而勾起嘴角,道,“这美景我已看过无数次,倒是忘了太子坐井而观天,见识不够。”

    太子看也未看大阿哥,慢悠悠地回了一句:“确实甚为遗憾。”

    大阿哥仿若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的郁气半分未能消散,反倒越发气闷,看向太子的眼神不自觉便透出几分奇怪来。

    太子初时还能自如地赏景,但大阿哥的眼神十分执着,他实在不能再忽视,便转过头,“大哥,还有何话要说?”

    “太子,你何时摔坏了脑子?”

    太子无语,“大哥在说什么?”

    大阿哥上下打量太子,片刻后,警告道:“你便是真的疯了,也休想赖账,否则你拿走我多少,我定要你百倍还回来。”

    太子莫名其妙,再想开口解释时,大阿哥已经调转马头,离他远远地。

    仪仗中列的马车中,容歆远远地看见太子和大阿哥“相谈甚欢”,收回视线时笑容仍未消减。

    御驾于二十五日从京城启行,途经直隶几地,又经山东抵达江宁府,由江宁织造曹家接驾。

    曹家和康熙的关系,非一句两句能够说清,只一个“非比寻常”能够概括。

    曹家如今的当家人曹寅,年轻时曾在康熙身边任护卫,先是于二十九年被康熙提拔为苏州织造,又在三十一年调至江宁任织造,至今已有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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