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C城似乎比往常更黑了点,在一阵噼里叭啦的烟花爆竹之间,江边响起了雀跃的欢呼声,陌生的女人和孩子放起了亮晶晶的仙女棒,丈夫在一旁让他们小心点,烟花的亮白色火光照耀在年轻女人脸上,女人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和孩子在沙滩上追逐打闹,丈夫则在一旁露出宠溺的笑容。

    虽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人流倒是络绎不绝。

    江书渔突然就有点困,她揉了揉眼睛,在一派热闹祥和的氛围中,她看见江舟梧一只耳朵在戴着白色耳机听音乐,侧着头正望着一边漆黑的江岸,深黑的睫毛在眼底晕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拄着下巴懒洋洋的用一只手指在他手腕骨上点了点,想问他在听什么歌。

    江岸里的江水响起了哗啦啦的声响,深沉悦耳,江舟梧抓住了她的手,握住又慢慢松开,说:“姐,气温有点凉了,要不然回去吧。”

    江书渔问出心里的疑问,“你在听什么音乐呢?”

    江边的风吹起了江舟梧额前的黑发,他淡淡的道:“水星记。”

    “郭顶的那首吗?”

    “嗯。”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

    水星记,是首关于暗恋的歌曲。

    江舟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伸出手把江书渔拉了起来,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江舟梧比江书渔高了一大截,她仰着头盯着江舟梧的眼睛去问:“弟弟,你今天开心吗?”

    江舟梧低眉静静看向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漆黑的双眼渐渐眯成了一条缝,答非所问:“我听见你给我说了生日快乐。”

    江书渔转过头面向前方的沙滩,不再看他的眼睛,风吹到她脸颊的皮肤上,她感觉有点凉,说:“希望十八岁的你能更加成熟一些,别动不动就吸烟宿醉伤害自己身体,今后你可要努力做一个大人了。”

    江舟梧眉眼带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宠溺:“我觉得我比你要更加成熟。”

    “行吧,你自己觉得就好。”

    对于这种幼稚的话题,江书渔并不想去争辩,她觉得和他去争论谁更成熟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她望着前方热闹的人群,想的是,明明身旁的江舟梧是让她憎恨,毁她洁白人生的亲弟弟,她却对他动了恻隐之心,不想看到他孤单。

    他们不远处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戴着草帽打盹,蓝色铁皮小房间里只能容下两个人,这位老伯坐在黑色座椅上睡得呼噜震天响,离好远都能听到。

    门外有一只睡得很乖巧的大黄狗,圆圆的脸颊,杏眼,体型很大的样子,立着尖尖的耳朵,脖子处还戴了一个红色有白色星星斑点的红领巾,黄狗的身旁是一排排自行车,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共享自行车。

    他们走近,大黄狗睁开了眼睛,坐起了身体,摇着卷卷的镰刀尾,冲他们小声汪汪叫了几声,江书渔看到这只大黄狗一旁的白色牌子上用黑色水笔写着:我是看门小达人中华田园犬,我的名字叫大黄,我很乖巧不会咬人,你们可以随便对我投喂,只要不是毒药。

    这只大黄狗是这位江边小区看门大爷养的,很多人都认识它,小区红人了。

    大黄看到江书渔冲它走过来激动地摇尾巴,伸着带黑色斑点的花舌兴奋的直冲他们弯起眼睛笑,摇着尾巴开心的去舔江书渔的手背,想让江书渔摸它。

    江书渔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我今天没带零食过来,要不然就喂你火腿肠吃了。”

    江舟梧蓦地扣住狗狗的下巴,让它离江书渔远点,手劲有点大,大黄狗的表情都变狰狞了,狗狗瞪着一双黑溜溜的杏眼不满的望着他,皱着黑黝黝的鼻子,呲牙咧嘴。

    活有柴犬呲牙表情包那个味儿了。

    听说,日本柴犬的祖先是中国的松狮犬与他们本土的纪州犬杂交出来的,因此他们的柴犬和中华田园犬大黄长的是很像的,就是体型小没有田园犬大。

    江舟梧蹲下,松开了大黄狗的嘴,双手捧住狗的脸开始揉来揉去,痞气十足的说:“胆子还挺大,敢舔我老姐的手。”

    大黄狗呲牙咧嘴冲江舟梧汪汪叫,它喜欢美女,不喜欢同类。

    “汪汪汪。”

    大黄狗低声呵斥了几声,眼睛都要翻白眼了,非常鄙视的瞪着面前的江舟梧,像是在说,冲本汪脾气好,你最好快点松开本汪。

    江舟梧觉得没意思,松开了捧住大黄狗脸的手,站起身,拍了拍手,说:“算了,不逗你了,自己去玩吧。”

    江书渔看着大黄狗落魄的夹着尾巴,表情委屈的窝在一边让她哭笑不得,心想,江舟梧你真幼稚啊!

    江舟梧看到那一排亮眼的老式自行车,突然问她:“姐,要骑自行车吗?你坐我后面。”

    江书渔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就拒绝了,说:“还是回去吧,万一妈妈醒来没看到我们呢?”

    “也是。”

    他走上前牵住江书渔的手,说:“那就回去吧。”

    人生的轨迹大概谁都想不到会有什么变故,如同江书渔和江舟梧从来不会想到池妍会自杀一样。

    夜晚很黑,楼下来了好多警车和救护车,警笛声响了很久,警察在他们那栋楼画了红线,不许他人入内,现场一片人声繁杂,都在议论怎么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想不开没了。

    江书渔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不止,双腿打颤,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救护车把池妍血淋淋的尸体用一块白布盖上抬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发疯似的去抢夺医护人员手中的尸体,让他们不要碰她妈妈,嘴里哆嗦个不停,却瞬间被双手冰凉的江舟梧拉住,她哭着挣扎着大叫:“妈,妈妈,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和弟弟。”

    江舟梧只感觉胸口内窒息感的疼痛,他面色苍白,嘴唇里流出了一丝腥甜,呆呆的凝望着池妍已经模糊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无措的盯着已经被盖上白布的池妍,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相信你会自杀。”

    “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你为什么……”

    他松开揽住江书渔胳膊的双手,无力的跪坐在地上,他只觉得四周很乱,他想逃跑,周围是一片黑暗,他陷入了里面十几年,却没有人能来解救他。

    如今,连一点家的快乐,都不会再给他了。

    江舟梧看到缺少的某个人,狂乱的思绪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控制不住的想去笑,嘲笑自己的卑劣,他的父亲,还真是热心肠啊!

    江北疲惫的从黑暗中站在了警车的强光下,他的身后是两名警察,面对着池妍的尸体,他没有留一滴眼泪,表情冷漠的就像个陌生人,他看着眼神薄凉的望着他的江舟梧,只觉得头痛欲裂,说:“不是我。”

    尽管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他的面貌清俊的仍旧如叁十多岁的男人一样,江舟梧和他的眉眼很像,都是有一股淡淡的疏离与冷漠感,只不过江舟梧更漂亮一些。

    现场被处理干净后警察抓他做了笔录,由于池妍是从楼上跳下来自杀,调查发现她生前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与双向情感障碍,并且尸体上没有人为推脱的指纹痕迹,他的罪名被除去了。

    丧事选择在了发生后的第叁天,江书渔和江舟梧远在北方的爷爷奶奶也来了,包括亲人叔叔和婶婶,两位老人自然哭的是声嘶力竭,谁能想到,一别经年,再见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场一片哭泣声,江书渔跪在池妍的黑白遗照前,几天没有说话,她和江舟梧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下葬的那一天,天上下起了小雨,现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红肿着眼睛,他们把池妍的尸体葬在了离家很远的墓地,那条路通往回北方老家的路线。

    江书渔希望,如果她妈妈有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江北了。

    爱情并没有那么伟大。

    丧事结束后,她和江舟梧的爷爷奶奶跟着叔叔回了北方老家,她抱着二位老人不想分开,想让他们二位老人留下来,老人却觉得,还是自己北方的家最熟悉一点。

    四周的邻居住户有些也搬走了,觉得继续住在死了人的住房很晦气。

    江舟梧又抽起了香烟,下着雨的深夜,他站在阳台上,望着屋外光怪陆离的黑夜,延绵不断的山脉在细雨的洗礼下,透露着淡淡的朦胧,恍若冒着烟。

    他觉得这个伪装成爱的家很可笑,一个从结婚时就遭遇家暴为了把自己丈夫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不惜遭受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摧残的母亲,这样的家,怎么可能会有爱。

    江书渔走过来和他站在了一起,江北又没有在家,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叹一口气抽掉他指尖的香烟,面色苍白,转过身和他站一起吹雨水打在脸上的湿辣感觉,雨水进了她的嘴里,咸咸的,不知到底是她的泪水还是雨水。

    她问:“是因为我们吗?”

    江舟梧转过头看她,看她通红的眼眶,看她紧紧捏住栏杆的手,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她又问:“妈妈,是因为我们吗?”

    江舟梧眯起眼睛,说出很残忍的一段话:“如果我说是呢?你会怎么样?”

    江书渔只是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没有看江舟梧,呆呆的看着远方的山脉,捏紧手里的栏杆,抽噎着说:“我以为她会不知道的,她有抑郁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不想让她对我们失去信心。”

    “够了。”

    江舟梧打断她,一只手覆盖在自己脸上,遮盖住眼底的情绪,疲惫的抬起头,眼角泛红,捧住她的脸替她擦眼泪,声音有一丝轻微的颤抖,问她:“可是我怎么办?姐姐,我没有信心啊。”

    他喉结动了动,说:“我以为我可以让你体会到家的感觉,我觉得我可以让你更靠近我一些,你就不能尝试着看看我吗?”

    江书渔泪流不止,抹去自己的眼泪,说:“我每天都看着你啊,你还让我怎么办?咱们现在每天都待在一起,你还想让我怎么看你?”

    江舟梧慢慢松开捧住江书渔脸颊的手,他没有让江书渔看到他眼里的死寂,只是转过了身,低低的说:“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

    江书渔有一瞬间的慌乱,赶紧脱口而出,说:“站住。”

    江舟梧真的转过了身,懒洋洋的问她你想干什么。

    江书渔让他把头低下来,江舟梧不明所以,还是别扭的把身体放低一些,随即,他感觉江书渔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轻柔的落下了一吻,轻轻柔柔的,如同羽毛轻扫。

    他听见江书渔叹气,无可奈何的问他:“这样总可以了吧?你还挫败吗?”

    他又听见江书渔的声音,带着不满,“你真幼稚啊江舟梧,你十八岁了,打算要幼稚一辈子吗?之前跟狗吃醋就算了,因为我一句话又伤了你那脆弱的自尊心了,你干脆自杀好不好?”

    江舟梧感觉耳朵有点发烫,脸也有点红,他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把头埋在她的肩膀处,像是在和自己怄气,委屈的和她说:“我才不要自杀,我要黏着你一辈子呢!你甩不掉我。”

    妈的,他就栽在她这里了。

    他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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