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难住他的不是窗户, 而是屋子里的那个小郎君。

    二十多年来, 初识情味的陆不言,一上来就是大挑战。

    敲, 还是不敲?

    如果他敲了会如何?不敲又会如何?

    男人靠在窗边, 摩挲着绣春刀,狭长眼帘微微垂下,遮掩住了眸中深色。

    正巧此时,有小丫鬟提了食盒过来, 给苏水湄送饭。

    陆不言略思半刻, 上前, 随在那小丫鬟身后。

    小丫鬟知道陆不言的身份, 也听说过锦衣卫杀人不眨眼的事。被这样一个表情阴沉,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跟着,小丫鬟面色煞白, 几乎当场晕厥。

    “怎么不走?”陆不言跟在那小丫鬟三步远处, 语气不耐。

    小丫鬟提着食盒,哆哆嗦嗦道:“奴, 奴婢也不,不知道……就是, 就是动不了……”

    陆不言上前,替那小丫鬟将食盒取了过来,然后又一把将小丫鬟拎到房门前, 压低声音道:“说。”

    小丫鬟直觉自己腾空又落下,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鸟儿,马上就要被一刀两断。

    小丫鬟哆嗦着腿,面色惨白地盯着面前的房门,张了张嘴,因为太害怕,所以没说出口。

    陆不言不耐地等了一会儿,换了一个姿势,腰间的绣春刀打在房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小丫鬟登时惨叫一声,“杀人啦!”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陆不言:……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苏水湄出现在那里,她正准备看看到底是哪里在杀人,就见陆不言拎着一个小巧食盒,端端正正站在自己面前。

    有些尴尬。

    苏水湄猛地往后退一步,正要把房门关上,陆不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

    两扇房门狠狠合上的瞬间,陆不言感受到了十指连心之痛。

    男人唇角一抽,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宠辱不惊的冷淡表情。

    “大人,你没事吧?”苏水湄吓了一跳,立刻把房门打开,只见男人按在房门边沿处的手上已经出现一条长长的红痕,贯穿五根手指,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起,像条红色的毛毛虫,还青紫青紫的。

    陆不言把手藏到身后,面无表情道:“没事。”一边说着话,他一边使劲甩了甩自己的手,语气一贯淡漠,“我来给你送饭。”

    “哦。”苏水湄伸手去拿食盒,陆不言微微往后一避,“很重,我给你提进去。”

    一个食盒能有多重。

    可惜,这时候的苏水湄满脑子都是陆不言带着牙齿印子的嘴唇,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让陆不言进来了。

    屋内,两人面对面坐在实木圆凳上,中间置着一个食盒。

    小娘子脸上满是懊恼之色。

    怎么就被忽悠进来了呢?既然进来了,也不能什么话都不说。

    “你有话要说吗?”男人率先开口。

    苏水湄:???难道不是你来找我说话的吗?

    小娘子抿了抿唇,压在唇角的伤口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恼怒。其实她还真的有话想说,这件事梗在她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让她十分不舒服。

    “那个,在寒山寺渡口那处,你选了杨公子……”苏水湄扯着自己的袖子,声音嗡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执着于这件事情。

    分明杨彦柏是个男子,而她是个女子,并且她与陆不言之间也……清清白白的?

    “我知道,郑敢心是不会对你下毒的。”说完,陆不言似乎又想解释什么,可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已经选择,说再多也无用。

    苏水湄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她又知道,陆不言的选择是十分正确的。

    有时候,人就是有分别的。杨彦柏一死,会引起朝廷大乱,波及百姓民生。而她若死,也不过无足轻重一小事,她与杨彦柏本就不能被放到一处比较。可她偏偏固执的将她与杨彦柏放在了一处比较。

    这就好比将太阳与一颗星星放在一起。

    夜幕中如此多的星星,少她一颗不少。可太阳只有一颗,杨彦柏是不能死的。

    苏水湄垂着眉眼,沉默半刻,突然抬头,朝他望去,脸上笑靥如花,“如果有一天,让我选择大人跟……姐姐,我也会选姐姐。”

    陆不言似乎并不惊讶,他只是微微点头,表情郑重道:“那就好。”

    .

    那夜的事,或许大家都明白,也或许大家都不知道大家都明白。

    苏水湄跟陆不言心照不宣,两人都没有提及那天的事。

    没关系,她一个男人,亲一口也不吃亏。而且陆不言生得这么好看,她还赚了呢!

    苏水湄这样安慰完自己,就盯着面前的陆不言看。

    陆不言突然起身,“我先走了。”说完,他立刻抬脚出了屋子,一路顺着房廊疾走,脑中还回荡着小郎君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以及那樱桃般鲜嫩的唇。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水湄看着陆不言迫不及待消失的背影,小脸垮下来。她上前,关上房门,刚刚转身,身后便传来敲门声。

    苏水湄眼前一亮,打开门,便见赵家大郎出现在门口。

    苏水湄眼中的亮光瞬时消散,她唤一声,“赵哥哥。”

    赵大郎道:“江儿找到了。”

    苏水湄立时上前询问,“真的吗?在哪?”

    “我把他关在后院柴房了,我不便过去,你也等晚间再去。”

    “好。”

    .

    苏水湄苦苦等到晚上,天色一暗,立刻直奔后院柴房。

    赵家极大,就算是柴房也不小。外头围了一堵墙,只一扇正门虚掩着。

    苏水湄推开门进去,刚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压低的女声,“嘘,嘘嘘?”

    苏水湄:?

    苏水湄转头,就见墙上蹲着一个人。她有点惊讶,这深夜还有人在墙上如厕?而且还是个女子?这也太豪放了吧?

    “还愣着干什么啊!接着我啊!”平遥长公主看清楚苏水湄的脸,立刻从偷偷摸摸到趾高气昂,表情变化十分迅速。

    苏水湄听出了平遥长公主的声音,她下意识捂脸。

    平遥长公主“切”一声,“你捂什么脸啊,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苏水江,我告诉你,你休想甩开我!”

    苏水湄把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放了下来。

    平遥长公主又叫嚣道:“快点接着我,这上头冻死人了。”话罢,突然飞身一跃,饿虎扑食。

    苏水湄躲闪不及,被她恶狠狠地压在身下,几乎呕出一口血来。

    “蠢死了,真是,你要摔死我啊?”平遥长公主骂骂咧咧起身。

    苏水湄觉得自己的腰都被她压断了,她扶着腰站起来,红着眼,努力喘气,“长公主,”苏水湄走到门边,使劲拍了一把门,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道:“门开着。”您爬什么墙啊!

    平遥长公主心虚地看一眼那门,然后叉腰道:“我就喜欢爬墙!”

    苏水湄:……

    “行了,行了,反正你自己出来了,那就跟我走吧。”平遥长公主一把抓住苏水湄的胳膊就把人往外面带。

    苏水湄被平遥长公主拽得踉跄了一下,“长公主,我们去哪啊?”

    “还能去哪,当然是找一个没有陆哥哥的地方了。”

    听平遥长公主提到陆不言,苏水湄就忍不住想到了杨彦柏说的那事。

    “长公主,你的婚事可有着落?”苏水湄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

    原本还拽着苏水湄往外走的平遥长公主登时一个机灵,立刻甩开她的胳膊,一脸惊恐。

    苏水湄虽然觉得唐突了,但自己问的也不过分吧?这平遥长公主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表情?

    “苏水江,你你你……你想什么呢?我告诉你,山鸡怎么能配凤凰呢?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

    苏水湄:……

    “我没奢望长公主垂青。”

    “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水湄转了转眼珠子,“就是听说长公主跟陆大人……”

    “你说陆哥哥?是啊,我们是要成亲的。”平遥长公主笃定地点头。

    苏水湄原本还带着一丝希望的心立刻淹没下去,她觉得自己饱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住,捏得干瘪瘪的。

    苏水湄深吸一口气,双眸微颤,声音突的冷了下来,她继续道:“既然长公主与陆大人要成亲,那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呢?”

    “我缠着你?”平遥长公主嗤笑一声,“如果不是你要杀陆哥哥,我要那么费劲心力的缠着你吗?”

    苏水湄听到此话,双眸圆睁,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长公主,你刚才说什么?”苏水湄猛地向前,一把按住长公主的肩膀,“你刚才说,我要杀陆不言?”

    平遥长公主被苏水湄突然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气抓疼了,她使劲挣扎一番,没挣开,便不耐烦道:“你脑子坏了?”

    苏水湄缓慢松开自己按着平遥长公主肩膀的手,脸上神色恍惚。

    弟弟的目的居然是要杀陆不言吗?他为什么要杀陆不言?

    苏水湄敢肯定,陆不言与他苏家从未有过任何过节。既然如此,弟弟杀了陆不言能得到什么?

    苏水湄抬眸,看向正在揉肩的平遥长公主,她问,“长公主,你说我要杀陆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平遥长公主讽刺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不能让你对付陆哥哥,必要的时候嘛。”平遥长公主话说到一半,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抵在苏水湄心间,表情凶恶道:“如果你敢对陆哥哥出手,我就杀了你。”

    身为长公主,平遥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高傲,那种天生的蔑视感,跟苏水湄这种讨好型人格是完全不一样的。

    苏水湄垂眸看了一眼那匕首,道:“长公主的意思是,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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