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老板的眼睛也毒,这小姑娘头上扎的发圈是最简单的三色拼接,拼色她见得多了,原版就是原版,怎么拼都好看,换个人去拼,拼出来的颜色怎么看都嫌磕渗。

    服装市场上,最愿意接受新款的,往往就是最有购买力的那群人。要是为了几个发圈把这群人拱手让给别家,她的店还开不开了。

    “我说你这孩子,也太灵醒了吧,吃什么长大的。”老板嘴一噘,算是服了气。

    舒雨顺着梯子就爬,“吃可爱多呗。”

    老板捶着床沿差点笑岔了气,这个时候可没和路雪,只觉得这词儿好玩儿,倒把舒雨给雷的不轻,至于吗?

    “行了,多少钱,你说个数吧。”老板撑不住了,刚才两人你来我往,其实就是在找杀价的基础。老板要是能找着破绽,舒雨的价码就立不起来。找不着,那价码就是舒雨说了算。

    “批发价三毛钱一个,您单卖八毛,买了您家衣服的人,您卖人家五毛,也算打了折。”舒雨一开口,老板就呲一嘴凉风。

    “你可真能开的。”

    “一百个一份,一份起售,我舅舅一共就拿回来一千个。这还是跟公家的东西一块回来,没算您运费的价。我舅舅赚点烟钱,我赚个块而八毛的跑腿费。您要是不乐意,我明天去省城,还能多赚一点。现在除了香港,哪哪都没有,深城的生产线做完了,一个也不留,全运回香港去了。”

    “省城也没有?”老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可不呢,您要不再考虑考虑,回见啊大姐。”舒雨一副根本不愁出货的样子,站起来就要走。

    老板一把抓住她的书包带子,把她给扯了回来,“小妹妹别走啊,真的只有一千个?”

    “您四处瞧瞧,瞧够了真没有我再来。”这个时候不用解释,人家要的不是解释,是信心。

    “得了得了,我全要了,不过我可得点数,要是以次充好,姐们也不是吃素的。”

    “您准备钱,我去提货,半个小时您够不够。”舒雨压根没理老板的后半句,那是她给自己提气呢,不用管。

    “小瞧人不是,不就是三百块的事,你赶紧提货。”老板从床上堆满的杂物中间抽出一个包,用手拍了拍,“放一百个心,只要东西没问题,少不了你一分钱。”

    “您是这个。”舒雨竖起大拇指,就这位大姐屋里的乱糟水平,小偷来了也得甘拜下风。扛走几麻袋货,心里正美呢,殊不知真银白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没偷着。

    “那是,也不看看姐们这儿的生意多好。”

    老板明显跟舒雨不在一个脑回路上,舒雨也没功夫跟她逗这个乐。

    去混沌摊找着舒雅,取了编织袋,让舒雅还在原地候着,不过这回加了一句话,“我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出来,如果没出来,就在街上喊,大喊大叫那种,懂了吧。”

    舒雅脸刷的一下子白了,“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有危险?要不然我替你去,你守在外头。”

    “姐,我是说万一,万一懂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八/九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如果是在企业或是事业单位上班,两点一线的人,未必能感受到。

    但做买卖的人,应该感受强烈。一方面是这年头做买卖的,大部分都是没正事可干的人,说他们是原本社会的边缘人物,完全没问题。另一方面财帛动人心,整体素质上不去,周围的人荷包里还兜满了钱,想想这治安,能好得了吗?

    好说歹说,舒雨才把舒雅按在原地,“你代我去,那不是露馅了吗?人家一看就知道,就咱两个小姑娘。你不露面,我就能编出一脸横肉的八尺大汉来,威摄,威摄懂不。”

    舒雅知道妹妹说的有理,有点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自己去。怎么明明自己长了三岁,胆子还没妹妹大呢。看她在外头昂着头搁人家铺子进进出出,还有跟人说话的精气神,真正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啊。

    舒雨此时心里正美呢,虽然知道她的发圈肯定能卖出去,但这么顺利,一次出清的结果,还是让她觉得运气当真是好极了。

    推着编织袋进来,老板吓了一跳,这才几分钟,立刻明白外头有人等着小姑娘呢。也是,谁家大人还真放心让一个小姑娘当独行侠啊。

    再等看到编织袋下头的轮子,老板倒没像舒雅一样惊为天人,只是轻笑道:“比行李箱轻巧,拿来装货倒是个好主意。”

    舒雨拿了钱,就坐在屋里,看老板一个人拆了包装点数。点完数还要抽查质量,看完才满意了,“还真是深城的手工,我们这边做不出来,就是仿了也是山炮味。”

    生意成交了,当然不用再争锋相对,适当说点好听的,交个朋友嘛。小姑娘的舅舅是公家人,又能去深城,说不准下回又能带回什么好东西。

    “大姐是个懂行的,特别是拼色的,人家有设计师有美工,咱们这边拿到啥算啥,硬给拼一块,能一样吗?我舅舅说,谁要一口气把货包圆了,绝对是个爷们。”舒雨又竖起大拇指,这绝对是夸人的话。

    老板抿了嘴一笑,“那我要考考你,你这货又不多,一共也就三百块钱,怎么就是爷们了。”

    八二年的普通人,低的有一个月拿十八块的临时工,能拿三四十块钱的就算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有高工资月入过百的,那都是评了级别的高工或是有特殊贡献的专业人士,一般人可碰不着。

    但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老板,别看外头人瞧不上,处个对象还要被丈母娘嫌弃。但哪一家一天的收入,也能轻轻松松盖过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

    三百块钱对他们来说,还真不多。

    舒雨也抿了嘴笑,“东西是小,但架不住这是正宗深城货,整个川市独一份,别人想进货都没地方找去,就凭这个噱头能带来多少客源。这些人进了大姐的店,难道买一个发圈就走。这么好的噱头您不留在自己店里,还分给别人,这哪里是分发圈,是分客源啊。”

    老板听了心花怒放,她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只是赶了巧,她已经在计划去省城开分店的事,如果省城真没有,说不准能在省城卖个高价。

    结果舒雨这么一说,仿佛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事情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全凭本能没人总结也没人能将现象和本质解释的这么清楚。可现在,她觉得自己顿悟了,高僧顿悟能够立地成佛,做买卖的人一顿悟,这绝对是要发啊。

    老板将舒雨送到铺子门口,还将自己即将在省城开业的铺子地址抄给她,还留了两个座机号,都是拔通之后,帮我叫一下谁家的那个小谁,现在都这样,别说 ,bp机都没影子呢。

    “你爹妈有你这么个闺女,可算是想着了,后半辈子等着享福吧。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来找姐,只要姐吃得下,不叫你跑第二家,咱们互惠互利。”

    舒雨回报一个特情深意重的笑容,“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快步找到一直等在混沌摊子前的舒雅,舒雅好奇道:“刚才那人就是老板啊,你们说啥呢,站在门口还难分难舍的。”

    “能说啥,还不是商业互吹。”

    “互什么?”舒雅傻眼了。

    “没,我说我们时间不多了,还得去个地方,快走。”

    “你在川市还认识人?”舒雅被妹妹带到一片民居,在一片错综复杂的地形的绕来绕去。

    再过二十年,这种地方叫城中村,现在就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区。大多是平房,再加上不断的乱搭乱建,导致地形比迷宫还复杂。

    可看妹妹明显熟悉地形的样子,舒雅惊讶极了。

    “嘘,地址是我偷听来的,你一会儿听着就是,别开口说话。”舒雨心想,我会告诉你初中毕业之后,我在吴县柳大娘的裁缝铺里,当了四年的学徒吗?这里就是柳大娘进货的地方,要不是有这个好地方,柳大娘可挣不着那么多钱给她儿子在省城买房子结婚。

    这个地方,还是柳大娘准备关店跟着儿子去省城享福,才透露出来的。她前世也就来过三回,再之后她开启了北上南下四处飘泊的生活,很少再回长尾镇,更别提来川市。

    对于舒雨来说,时间过的太久,不时要停下来仔细闻闻味儿,顺着香味找到一面显眼的金银花藤爬满的墙壁,也就找到了地方。

    第8章 买布

    岳婆婆的布店就是自己家,她儿子在另一个省的大厂子里当采购员,经常能搞到一些低价处理的布料。有时候是瑕疵品,有时候是保存不当被雨水浸了色,又或是抽了丝。有不成幅的料头,也有积压的处理品。

    东西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岳婆婆家的白,就是价格低廉。一个便宜三个爱,但岳婆婆有个原则,她不做个人生意,只跟裁缝铺做买卖。

    这样的便宜事,裁缝铺也不会告诉竞争对手,所以岳婆婆这个地方一直很隐蔽。除非熟人介绍,一般人提着猪头都拜不着庙门。

    舒雨是熟门熟路,但岳婆婆现在哪里知道她是谁,一脸疑惑道:“小姑娘找谁?”

    “岳婆婆,我是替我姨婆来拿货的,想问问您家有没有纱巾料子还有蕾丝料子。”

    能找到自己家,还知道她姓什么,一开口就是布料的事,岳婆婆也不疑有他。说到底她是做生意的,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是因为不想让人联想到她儿子的工作,但肯定不会把掏钱的客人往外推。

    至于别人让自家亲戚来跑个腿什么的,实属平常,没必要细问。

    岳婆婆便道:“纱巾料和蕾丝料之前就有,不过都泡过水,颜色花的厉害,你看看能不能要,能要的话,算你便宜点。还有刚到的一批新货,挺多好料子就是不成幅,你自己去挑挑。”

    纱巾料和蕾丝料都不是便宜货,而且娇贵的厉害,不能日晒不能雨淋,一出状况就全毁。

    “那我们看看,要是真便宜,我们全要了。”舒雨书包里背着还热乎的三百块钱,很是豪迈的说道。

    岳婆婆一个人住,房子宽敞的很,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当作仓库。舒雨不仅拿走了所有的纱巾料子和蕾丝料子,又点了各种颜色的厚绸布,这是化纤料子,颜色特别鲜艳,但是不透气。最后翻出几块棉布的料头,直接将编织袋塞得满满的。不够,还在岳婆婆这儿,现捞了一个编织袋才装下。

    这些布料一共也就花了一百块钱,舒雨觉得便宜极了,舒雅却觉得贵得吓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妹妹到底赚了多少钱,总觉得他们似乎是在干一件大事,心里慌得厉害。

    “岳婆婆,您这儿以后会不会有牛仔布。”舒雨问道。

    八十年代初开始流行牛仔裤,低腰大喇叭的牛仔裤是这一代潮男潮女的最爱,只要穿上牛仔裤,不管是文艺青年还是摇滚青年,你就是青年里最靓的崽。

    舒雨怕岳婆婆不知道,解释道:“就是靛蓝劳动布,不亮堂的那种蓝色,厚的,耐脏。多洗几水,会掉色那种。”

    岳婆婆“嗐”了一声,“给小年轻做牛仔裤的那种布料嘛,我知道。不过这种布处理的少,要拿也是合格品,想捡大便宜是没有的,不过指定比批发价还便宜。”

    “那您给我定几匹,可以先给您定金。”舒雨眼睛一亮。

    “用不着,你下个月再来看看。”岳婆婆很是大气,又告诉她,“这布不论匹的,论米卖,等有了再跟你说价。”反正不管论匹还是论米,都得拆成料头再到她这儿。

    姐妹俩重新推着编织袋出门,舒雅总算解除了不能开口的封印,想问的事情太多了,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最后问了一句最不相干的,“岳婆婆挺能干啊,一把年纪还支起这么大一摊子事来。”

    “她厉害着呢。”这年头做生意的分两类,一类是社会边缘人物,胆子大出来拼一把的,一类就是岳婆婆他儿子这样的,用单位的关系,给自家捞好处,公私两不耽误的。

    “你那一千个发圈,到底……”舒雅最想问的是这个。

    舒雨看了一眼四周,伸出三个手指头。舒雅惊呆了,“三,三十。”

    就一点碎布头子和皮筋,成本能要多少钱,这一来一去就是翻倍了呀。

    “瞧你这点出息。”舒雨故意嗤了她一句。

    “难道是,是……”对啊,刚才买布都掏了一百,这钱哪儿来的,肯定就是刚才赚的呀,那是多少,难道是三百。

    “你猜对了。”

    “天呐天呐。”舒雅的表情不是高兴,而是害怕。要是真赚了三十,她大概会非常高兴。但变成三百,那就成了惊吓。

    这可是一个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要是临时工,一年可能也就这个数。但妹妹只用了一天,不对,应该说只用了一个月就赚到了。舒雅满脑子都在想,到底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妹妹是妖孽。

    “你知道我做的发圈,人家摆到店里要卖多少钱一个吗?”

    “多少,三毛五,四毛,这,这能有人买吗?”几毛钱倒是不贵,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姐妹一个月也有三五块的零花钱。不过就算舒雅再爱美,也不会花好几毛钱,去买个发圈。

    可是,真的不会吗?舒雅摸摸自己头发上的发圈,又不能确定了。

    “美得你。”舒雨比划出一个八字,“要是她能拿到省城,一个卖上一块钱也不是什么难事。”

    “啊。”舒雅短暂的尖叫被她自己给捂住了。

    “那我们自己卖啊。”这中间得差多少钱啊,舒雅左算右算,这一进一出要少赚五百块钱,心疼得心口直抽抽。

    舒雨白了她一眼,没声好气道:“想什么呢。”

    说完快走两步,再不抓紧,他们可赶不上末班车,今天回不了家,舅舅得急死。

    一路上舒雅都在纠结这个问题,想到自己没有沿街叫卖的本事,就这么错过了五百块。这心情就跟后世想到了号码没买彩票,结果号码中了五百万的心情,没什么两样。

    下车之后,舒雨看着熟悉的家就在不远处,心情轻松道:“别想了,沿街叫卖是卖不出价格的,那叫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改明儿,我教你点别的,帮你把那五百块赚回来。”

    “什么我的你的,那你是辛苦赚回来的,明天我给你存银行去。”舒雅终于不纠结了,拖着编织袋,手里拎着给表弟称的半斤饼干,离得老远就喊,“阳阳,快出来,给你买好吃的了。”

    一个小身影跟旋风一样卷出来,扑到舒雅腿上,接过零食两手抱住,发现是饼干,笑得见牙不见眼。

    隔壁左右有邻居家的孩子听到声音从自家院子里探出头来,看到金阳手里的饼干,扭头就回屋找爹妈。吃过饭洗过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打孩子呗。

    于是金阳就在小伙伴一片叽哇乱叫的哭声里,趾高气扬,象个将军一样胜利回朝。

    舅舅帮他们把东西放进屋,一指厨房,“锅里有粥,柜子里有拍黄瓜,赶紧去吃。”

    舅妈见儿子捧着饼干,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你们俩怎么一出去就一老天,你舅舅从下班开始就坐立不安,一直等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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