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雨握着小拳头哼哼几声,拿着签好字的信去厂里找爸爸。

    “爸爸,你说我做的对不对。”舒雨仰着小脸,看向父亲,一脸骄傲的样子,就差没写着,快点夸我呀,几个大字。

    舒自立在女儿的头上揉了一把,“我闺女就是厉害,做的好。”

    工厂的同事看舒自立被女儿指使的团团转,拿信封找浆糊,又去买邮票。

    有同事在旁边小声笑话,“舒自立也是个傻的,明摆着得罪人的事,不仅不拦着,还帮忙。”

    “他宠闺女又不是一天二天了,你看着吧,这么点年纪胆子这么大,等再大点,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我看他怎么补。”

    两个人捂着嘴笑,都觉得舒自立迟早有一天会吃亏。

    舒自立扫一眼就知道同事在笑话他,他根本不在意的牵着女儿,拿好信件出门。帮女儿寄了信,又骑车把她带回家。

    这一次,舒雨和舒雅两姐妹不用再住宿舍,早上夫妻俩骑车把女儿带去学校,他们再去工厂,晚上下班再把他们接回家。

    许然在学校推推趴在桌上睡觉的路晁,“那丫头,真把信给寄到教育局了,校长大发脾气,把她爸叫来批评呢。”

    路晁抬起头,抓了抓头发,疑惑道:“她还真写了?”

    “何止啊,还让学生联名,为了怕老师发现,都是偷偷摸摸干的。”许然啧啧了几下,“这姑娘以后能干大事。”

    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小孩子的奇思妙想多的很,但真正敢去做的,还敢跟校长这样的大人物搞对抗的,万中无一。

    “傻大胆而已。”路晁说完起身往外走,正好和准备进来上课的老师走了个对脸。

    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许然也跟了出来。

    想到他们马上要被开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进了教室。

    许然追上来道:“你干嘛去。”

    其实不用问,明显是去办公楼的方向,许然嘴一撇,嘴里说人家是傻大胆,结果还不是立刻赶去。

    校长办公室里,校长气急败坏的对舒自立道:“你知不知道你女儿这叫什么行为?你们当家长怎么教的孩子。”

    舒雨眼里含着一包泪,却不敢反驳校长,学生对于老师和学校领导,天然存着敬畏之心。但她咬紧嘴唇,告诉自己她绝不认错,用最后的一点坚持,守住心里的公正和道义。

    舒自立看了信,严肃道:“校长看到这么多学生的签名,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

    校长吓了一跳,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学生家长到他面前,不是点头哈腰说自己孩子错了,当着他的面又是打又是骂,再一起道歉认错保证不敢再犯。

    这个人怎么敢,他怎么敢说自己错了。幻觉,一定是幻觉。

    舒自立向前一步,“学校的学生在校外,被社会青年殴打,学生们前去营救,这有什么错?”

    “县城才多大,马小虎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吗?你明明知道,却不站在自己学生这一边,反而要开除见义勇为的学生,你根本不配为人师表。”

    本来委屈的要哭的舒雨,抬起头一脸崇拜的看着爸爸。心里疯狂给他叫好,爸爸真是太棒了,一如既往的给力。

    舒自立牵住女儿的手,看向校长,“这件事,我女儿没有错,我也不认为她有错。不过我对校长,真的很失望。”

    说完牵着女儿的手出去,气得校长在后头大骂,“无法无天,反了,一个个的,都反了。”

    舒雨摇了摇父亲的手,难过道:“爸爸,为什么教育局的领导不相信我们。”

    她的信寄去了教育局,但校长却第一时间知道,并且找来了他们。舒雨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心里充满了失望。她不明白,难道人长大了,就可以没有事非观和对错吗?

    舒自立捏了捏女儿的手,“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令人讨厌,爸爸希望你永远都记得今天的勇气,坚持对的事情没有错,爸爸会永远支持你。”

    当然,舒自立在心里说道,爸爸也会努力的,努力有保护你的能力,让你一直能做一个坚持正义和公理的孩子。

    父女俩走远之后,许然才和路晁从拐角的楼梯处走了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舒雨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许然摸摸脑袋,“看样子,舒雨这个傻大胆,倒也是遗传。”

    “倒是有一颗赤子之心。”

    许然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了一眼路晁,抽了抽嘴角,前一刻才说人家是傻大胆,现在就变成赤子之心了,要不要变的这么快。

    专案组紧急集合,他们收到一条线报,说二张在本地找了一个叫马小虎的人当内应,准备抢劫银行。

    “线报来源可靠吗?马小虎又是什么人?”

    “马小虎是当地社会青年,其父是毛巾厂保卫科的科长。线报来源还不好说,匿名打来的电话,说马父在当地很有势力,一直包庇儿子,他害怕被报复,所以不敢露面。但他说的很清楚,只要跟着马小虎就一定能找到二张,但一定要保密不能泄露消息,马父因为身份关系,能接触到一些内部消息,给儿子通风报信。”

    “还说最近马小虎打伤一个学生,被同学救下来,又反过来把马小虎揍了一顿。学校的校长收了马父的钱,打算开除见义勇为的学生。马家在当地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他们父子包庇二张的事,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但其他人都不敢说。”

    专案组的组长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下头有些干部的胆子也太大了,真以为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了他吗?”

    犯罪份子再凶狠,他也不会蹙一下眉头,但下头有些干部的作派,真是比犯罪份子还可恶。不趁机收拾收拾,还不知道以后会败坏成什么样子。

    校长打算连同舒雨一起开除,敢于这样挑衅他的权威,如果不治一治,以后他的话谁还会听。

    想好之后,校长便开始让人写通知,不好好治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还以为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学生也敢跟校长对着干,谁给他们的勇气。

    “校长,出大事了。”下属连跑带喘的推门进来。

    “什么事?”校长翘着二郎腿,已经让人把开除的通知贴出去了,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马小虎和他爹一起被抓了。”

    校长吓了一跳,“为什么?”

    “跟他们一起被抓的还有二张,说是给二张当内应,准备在吴县做案。”下属一脑门的汗。

    校长听完,手里的茶杯一下子滑出去,滚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二,二张。”如雷贯耳的通缉犯,悍匪,马家父子怎么会和他们扯到关系。

    “是真的?有没有可能是冤枉的。”校长真的不敢相信。

    下属急道:“警察跟着马小虎找到的二张,二张和马小虎的师父是以前牢里的狱友,这事都传开了,还能有假。”

    这也是舒自立打匿名电话时强调过的,小县城真的瞒不住一点消息,走漏一丝风声,二张就得跑。

    所以跟踪,抓捕的人手,全是专案组从别的地方调来的,一个当地人都没用。就连案情讨论,所有的事都把当地人隔绝在外。之前还有人委屈,发牢骚,等把马小虎父子一抓,大家才不敢吭声。

    马父是保卫科的科长,八十年代初,国营企业工厂里的保卫科跟警察基本是一个待遇,工作性质也差不多,互相还能借调一下,不分彼此。甚至因为工厂的福利好,他们比警察还有面子。如果走漏消息,确实瞒不住马父,很有可能会放跑二张。

    不过等抓了人,也就没什么保密的需要,聪明人多的是,一分析前因后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次吴县肯定会吃一个大大的瓜落,国家干部包庇通缉犯,这是什么性质,不客气的说,比□□还恶劣。

    马父是不是国家干部,毫无疑问嘛,八十年代初的国营企业干事,就是国家干部。

    校长冷汗淋淋,他比下属还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马父这种人进去,肯定会疯狂吐口,平时拿他一包烟的事都会说出去。以前没什么事的时候,上头其实对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犯到忌讳了,别说拿一包烟,就是拿一根针,都不行。

    更不用说,他可不是拿一包烟这种小事。

    “开除的通知,通知……”校长伸出手,现在只能是能挽救一点是一点。

    “通知已经张贴出去了。”下属以为校长还掂记着开除几个学生的事呢,心道怎么这么不晓事呢,这个时候,这种事就不要再管了好不好。

    “赶紧给我追回来,追回来。”

    下属一听,跑了出去,不管怎么说校长还没倒呢,先看看风向再说,毕竟他在教育局还是有人支持的。

    刚贴出的开除通知就被人撕了下来,舒雨还没来得及哭呢,就一把抓住程燕,“我是不是不用被开除了?”

    程燕抱住舒雨,“肯定是的。”

    两个女孩没心没肺的跳了起来,路晁和许然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没关系,逃课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一次,和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第一次,马小虎逃过一劫,被马父收拾好首尾把他摘出来。

    第二次,马小虎当场被抓洗无可洗,马父无能为力。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连马父也一起被抓。

    马父被抓的时候慌了,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他是真的不知道二张的事,也没往上联想。但警察可不会告诉他,特别是专案组,深恨这种和通缉犯勾结的人,要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你就赶紧交待,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一样一样给我交待出来。

    马父抵抗了几天,发现完全没人来救他,连来见他的人都没有,便知道事情肯定大条了。心理防线一突破,没什么是不能说的,如校长所料,连贿赂人家一包烟的事,都一条条吐露出来。

    于是吴县人民发现,哟,这是怎么了,毛巾厂好几个领导进去了,没几天,政府部门又有领导去了。怎么还跟校长有关系,校长也进去了。

    一个进去能吐一串出来,就跟拔萝卜似的,一个跟一个,直接拔出一堆人。

    三个学生所谓的开除,当然没有人再提,这都是前校长的乱命,当不存在就好了。至于路晁和许然,当然是见义勇为,值得表扬。舒雨同学敢于和不公正的现象做斗争,值得表扬,所有联名的学生,都是好样的。

    新校长给事件定了性,学生们觉得自己成了英雄,挑战校长还能成功,简直能吹一辈子。

    工厂里的采购员要去深城,舒自立请了假跟他一起去,起初采购员还挺纳闷,一个工人,虽然是个技术工人,跟他一起去这种事太奇怪了。后来才知道,舒自立有了亲生父母的消息,所以想去深城找人,这才拜托了厂里。

    这件事在工厂小范围内的流传着,特别熟悉的人也会私下问金明莉。

    金明莉便叹息一声,把丈夫小时候受的磨难声情并茂的讲一遍,然后问他们,“你们自己说,三个儿子,独独对他这么苛刻,除了不是亲生的,还能为什么。他以前不知道,后来是有人看不过眼,偷偷告诉他,这件事藏在他心里这么多年,现在到这个年纪,再不找,就真的看不着了。”

    中国人特别念亲情,这种寻亲的事很受大家关注,也愿意给他方便。于是厂里有什么事出差,能带的多数会带上舒自立,他也很自觉的掏钱,不占工厂的便宜。

    金明莉很支持丈夫,不过她觉得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不是为了找人。”很快,舒自立给妻子摊牌。

    他只是为了用一种安全的方式,去国内几个大城市里看一看。

    “我已经找到了深城的一家工厂,他们急用技术工人,给的待遇非常好。我去干几年,存点钱,再自己出来做点事。”这才是舒自立真实的想法。

    金明莉“啊”了一声,“为什么啊,那我们呢?”

    “我看过外头那些私营企业的发展,势头越来越猛,别看厂子现在还很红火,已经是最后的辉煌了。不趁着现在出去,等厂子黄了再出去,就来不及了。”那个时候,他年纪大了,竞争的人也多了,倒不如现在就去拼一把。

    “你留在厂子里,照顾两个女儿,等我稳定下来,再接你们出去。”舒自立有些愧疚,成家立业的人,想要两全总是格外艰难。

    一无所有的时候,去外头肯定会吃苦头,他不愿意妻子跟他吃苦,再说两个女儿也需要稳定的环境才能好好学习。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算了,我相信你。”金明莉想到梦境,她敢肯定丈夫又受到了梦境的影响。但是,连他们的命都是被梦境所救,她也不能说这一次不要相信。

    舒雨知道爸爸要出远门,狠狠哭了一场,以后只能好好学习了,不然她妈打她的时候,再也没人拦着了。

    爸爸虽然不在家,但寄回家的礼物却一点都不少,漂亮的衣服,电子手表,还有印着漂亮图案的书包。

    几年后,路英所住隔壁的小院卖掉,装修一阵搬来了新邻居。然后两家人同时发现,新邻居竟然是熟人。

    舒雨再次和路晁重逢,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见路晁不说话,以为路晁不记得她了,跳出来指着自己的脸,“你记不记得,我是……”

    “舒雨。”那个傻大胆嘛,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路晁抿了抿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一闪而过。

    “咦”竟然记得啊,舒雨挠了挠脑袋,开心道:“那你明天可不可以陪我去学校,告诉同学,说你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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