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子换了身干衣裳,坐在门口抬头看天。

    以他的修为,只能看到一些浮于表面的运道。

    但这也足够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披着蓑衣的农户们扎堆往家里走,纷纷感慨今年这雨水好,庄稼一定产得多。

    顺着屋檐垂落的雨滴经年累月的把地面砸出一排整齐的水洼。

    水珠迸溅开来,不免又落在李老爷子腿脚上。他浑然不在乎,依然眯着眼打量天色。

    直到雨势渐歇,天色昏暗,他才看出点门道。

    李老爷子眼睛陡然瞪大,嘴巴里喃喃:“这……像极了盛世伊始的运道啊……可、可……”

    可大安国皇帝还是原来那个,朝臣中也没有特别出彩的紫薇星闪烁。

    那这运道……李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定然跟苏、秦两位仙长有关。

    以一己之力,影响一国气运。

    除非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推行政令,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就算有通天本事也做不到啊!

    李老爷子在夜色中抬手,仿佛是想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运势。

    他缓缓闭上眼睛,好像指尖上真的有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缠绕、划过一样。

    根据他的感知,这些东西正在飘往苏、秦二位仙长的院子。

    正在桌案前画山河图的苏苒之停下来,这会儿她睁开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却能感知到笔尖正在凝聚功德。

    这功德不是单单某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从这片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功德。

    苏苒之微微一笑,眉目间一派平和,继续着墨画图。

    这回,她没有避开‘商和镇’。

    苏苒之甚至已经做好自己家乡的亲朋好友都想起自己的准备,她甚至也做好了直面原著《大道仙途》男主一伙人的决心。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然而事实总是让人预料不到。

    苏苒之根本没法在自己的‘山河社稷图’上点出兴阳府,商和镇。

    苏苒之:“……”

    可能时机还未成熟吧。

    苏苒之信心来得快,散得也快。

    她对在一旁看书的秦无说:“曹子年一行人与陈若沁定然还有厉害之处,我们若是遇到,依然得小心行事。”

    秦无颔首。他最近不再拘泥于灵气的纳入和吐息。

    毕竟他和苒苒修为的时间摆在这儿,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无法跟那些修行了成百上千年的仙人们抗衡。

    既然如此,他便着眼于如何提高自己的战斗力。

    秦无的心很小,里面自始至终装的也仅仅是苒苒一个。

    苒苒心怀天下,他保护苒苒,这一点也不冲突。

    秦无回应完妻子,继续闭目修行。

    此前他视魔气为洪水猛兽,不敢越雷池一步;仅有的几次动用魔气,还都是逼不得已的情况。

    但上次苒苒的话提醒了他——魔气和清气是混沌诞生之初便存在的。

    在这二者足够平衡后,才诞生了天道。

    秦无现在耳边还回荡着苒苒当时说的话——“跳出我们现在所接触的事物,单就魔气与清气来说,清气衍生出的灵气广为世人所用,其皆推崇清气;而魔气反之,便憎恶魔气。究其根本,不过是源于世人对魔气的害怕与恐惧。而你,秦无,你不是他们口中的‘魔物’‘罪人’,你是芸芸众生中,最独特的,能自由操纵、使用魔气的人。”

    伴随着苏苒之偶尔着墨落笔的声音,屋外夜色更浓了。

    翌日,苏苒之和秦无动身去岭南影。

    她觉得自己第十一和十二根功德金线将会在这里补全。

    云水镇气运正昌,但凡有点灵智的动物几乎都自发的修行打坐。

    枭火也不例外。

    苏苒之已经用功德为她镇住魔气扩散,她不用自己再时时费心去抵抗魔气。

    终于能心无旁骛的修行——这当真是三千年来头一回。

    枭火修炼的忘我,苏苒之和秦无出门前也没打扰她,只是托敖庆给她带口信,“我们大概得出门半月,这段时日你们可以自行在客房与书房修炼。马儿有李老爷子每日来喂,不用多操心。”

    敖庆忙不迭点头。

    跟苏苒之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愈发情不自禁带入数万年前的相处模式——好像真的回到当初三岁多的时候,自己和白御在天庭肆意胡乱打闹了。

    不过,当年的大人出门,可是从来不会叮嘱他,最多就是让身旁的仙子多照看他。

    如今一不小心成了大人嘱托的对象,敖庆倍感荣誉的挺起胸膛。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守着鸟哥。”

    苏苒之听到他应声,已经出门的脚步一顿,又转过身,道:“别再招惹百姓们养的鸡了。”

    敖庆一双龙目倏然瞪大,‘大人发现了’这五个字石破天惊一般刻在他脑门上。

    然而苏苒之已经带着行囊,背负钝剑,跟秦无走远了。

    初晨的阳光将道沿边的白墙灰瓦照成斜斜一道,光暗分明,沿着两人所走的方向蔓延开去。

    敖庆将自己倒挂在鸟哥的窗户上,一脸生无可恋。

    脸颊上的龙须蔫儿了吧唧的耷拉着,假装自己是一条咸鱼干……不,龙干。

    龙干其实还蛮神通广大。

    他黄澄澄的圆目中正透射着那只大公鸡现在的情况——不是一锅鸡汤,而是它正扑腾着在院子里横飞。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鸡最多就飞半人高。

    这只秃毛鸡一振翅就能飞两人高,站在房檐上俯瞰下面,主人想捉住它回去炖汤都做不到。

    农家的清晨一般都是比较热闹的,带着农具的邻里们都看到这一幕,颇感惊奇。

    “你家这养的什么鸡……哎哎哎,快捉啊,一只鸡好几十文呢,别让它逃了!”

    主人家追得气喘吁吁,骂道:“昨儿我家进了一只红毛野鸡,跟这只鸡打了一架……你们说说,这鸡不好好在自己鸡窝里,招惹人家野鸡干甚?结果还把自己的毛都扑腾掉了。我寻思着鸡毛都掉了,开春这还没回暖,它指定也活不了,就想着煮了吃,给我老娘和媳妇儿补补身子。”

    说到这里,主人家咬牙切齿,恨恨得说:“这秃毛畜生成精了,定然是知道我想炖了它,故意不下来呢。”

    邻里们都是节省惯了的人,要知道一只打鸣的公鸡,若是逢上好买家,卖出八十文钱都不在话下。

    于是他们纷纷出主意:“我家里又弹弓,打下来试试。”

    “这是我家勾枣子的竹竿,将这畜生打下来。”

    大公鸡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那个用弹弓打它的人,前几日还挖蚯蚓给它吃来着。

    它左躲右躲,还是敌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被那勾枣子的长竹竿搭伤了腿,一个不慎从房檐上摔下去。

    不等它扑腾翅膀飞起来,又被弹弓打到,最终被主人绑起两只腿,倒拎在手里。

    敖庆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大人临走前那个叮嘱是什么意思。

    虽说农家养鸡就是为了吃肉或者吃蛋,但被他敖庆一搅和,公鸡龙气缠身,配合着其眼中日积月累的紫气,让公鸡突然之间就有了‘灵智’。

    若是它心甘情愿将自己炖成为一锅鸡汤来报主家饲养恩情,即便对于敖庆无甚影响,可结局未免太让人唏嘘。

    大好的机缘就这么断送了。

    敖庆蔫儿了的龙须在此刻绷直,他想着,若是那家人真要杀鸡,他就化为人形去给他们一锭银子,当自己买了这只鸡。

    而主人家捉着公鸡的两只脚,它不再扑腾,活像是认命了。

    邻里笑着说:“怎么突然这么乖顺?”

    主人家高抬胳膊,拎起公鸡看了眼,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这只公鸡给他们家打鸣了好些年,个头大得很,瞧着就神武英俊。

    主人用另一只手拍拍这公鸡掉毛的部分,入手一片温热。

    他居然动手将绑着公鸡爪子的麻绳解开,道:“杀你也不过是因为看你熬不过这初春,病死的鸡不详,吃不了肉。才想着在你病前先宰了你……但你好歹也在我家住了七年,跟我儿同岁,想想还是放了你吧。晚上给你把鸡窝弄的暖和点,你就别出来,等毛长出来再说。”

    “哥,这鸡听得懂吗?”

    “小心它给其他鸡感染鸡瘟。”

    “要不单独做个窝?”

    没什么毛的大公鸡安顺的卧在地上,好像真的听懂了一样。

    一个人突然道:“哥,鸡居然哭了!它、它、它真的在流眼泪!”

    秃毛大公鸡自顾自的流泪,主人蹲下身抚摸它几下以作安慰。

    “不吃你,你跟我儿子一起长大的,从来就没计划过吃你。”

    一时间,流泪的秃毛鸡成了农家汉子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

    这件事后来还被一位路过的说书先生写进评书,当段子讲给茶楼客官听。

    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后,听客在台下问:“那鸡最后活过初春时节了吗?”

    “嘿,这就是我下面要讲的。那只鸡不仅活过了初春,后面还活了好几十年呢。它眼中有紫气和龙气,能看出石头中是不是含着翡翠!因此啊,那家人飞黄腾达,开了云水镇第一个翡翠铺子。后来被长川府的传世木匠刘家看中,成了他们家的供货源,雕刻出好些宝贝首饰,是京城贵女们竞相追捧的东西嘞!”

    大公鸡终究是没被杀,行走在路上的苏苒之对此隐约有些感知。

    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水镇的方向,眼尾微微弯起来,带了浅浅的笑。

    这只鸡就好像她曾经在江安府见过那条鱼,都对灵气感知极为敏锐,若是在还未修行前就早早夭折,也怪可惜的。

    但要是真死了,苏苒之也不会动手去救。

    世间万物,各有天命。

    天赋极强却早夭的例子多了,不可率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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