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许多人,原就对这赵桐生怨言满腹,得了这机会,更是不肯放过,落井下石,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起来。

    秦春娇在底下看着,心里也微微有些奇怪。

    她虽离村三年,但这打春的规矩也还记得,泥牛向来是里正领着筹钱置办的。赵桐生既然今年要他儿子干这差事,必定一早就安排妥当了,又怎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她心中迷惑,倒也没太往心里去,这赵家的事情,与她也没什么相干。

    秦春娇这样想着,便没瞧见易峋眼中的那一抹异色。

    易峋双手环胸,静静瞧着那头赵有余丢丑。五官深刻的脸上,淡漠如水。

    易嶟也觉得不对,暗暗嘀咕了一句:「这赵家小子怎么回事,拼着这个时候出乖露丑。」

    赵桐生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忍不住怒斥道:「有余,咋回事?!」

    赵有余清秀的脸上青红不定,他手心之中早已汗湿了一片。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有些惊惶的扫过人群,落在那张艳丽的脸上。

    秦春娇倒仿佛全不在意,扭头正跟易峋低声说着什么。

    他心头忽然蹿出一股子无名火来,将手中的鞭子掷在地下,大喊了一声:「我不干了!」丢下这句话,竟然掉头跑了。

    赵有余一头扎进了人群,大伙猝不及防,谁也没有拦他,任凭他跑远了。

    赵家的女眷,如呆头鹅一般的傻在了当场。宋小棉站在原地,使劲儿的咬着嘴,两眼红着,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

    赵红姑也在,饶是平常再怎么泼辣,这会儿也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赵家的人,全看着赵桐生,等着他拿主意。

    下河村的人也都呆了,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打春的人,没能打出来彩头,竟然就这么跑了。

    赵有余,竟然就这么跑了!

    人群里忽然咋呼起来,有嚷的,有闹腾的,喊着童生老爷跑了等言语。

    就有人高声质问赵桐生:「里正,你说这可咋办?!你家硬揽的差事,如今办砸了。办砸了不打紧,这是要咱们全村的人碰晦气吗?!」

    赵桐生也没料到,这演练的好好的事,竟然会出这样的幺蛾子。

    他肚子里暗骂着不争气的兔崽子,脸比锅底还黑,向众人吆喝道:「咋办?!你们说要咋办?!不是你们瞎咋呼,我们家有余能跑了?!」

    村人见他居然倒打一耙,更是气恼,越发嚷了起来。

    那些姓赵的,虽觉得这事是赵桐生没理,但到底要保着他,便也纷纷出声,替他说话。

    两下里,险些要动起手来。

    易家兄弟两个,一见乱成了这幅样子,唯恐伤到了秦春娇,便护着她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先别管旁的,这打春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余既然跑了,就请易家老大来打。若是他,定能打出彩头来!」

    这话一出来,众人先是一呆,便各自应和起来。

    易峋眉头微皱,循声望去,说这话的人是个五旬开外的老汉,一脸的鸡皮纹,满头花白的头发,倒是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居然是他!

    易峋心里暗暗想着,眸子里精光微闪。

    这人名叫赵进,是赵氏族内的长者。论辈分,赵桐生也要管他喊叔。赵进从来和赵桐生穿一条裤子的,今日竟能说出这个话来,真是意料之外。

    众人一静,便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赵老叔这话可在理,就找易家老大来打春吧。」

    「可是,那彩绳宋家姑娘已经绑上去了,怕不合适。」另一人犹犹豫豫的说道。

    这打春的男子和系彩绳的女子,向来是默认的一对,图个圆满的吉利寓意。

    宋小棉系了彩绳,赵有余却跑了,若是这会儿换了易峋上去,不伦不类算怎么回事!

    丁虎耳朵里听着,倒是有心捧易峋,张口说道:「那有啥难的,再绑一次就是了!」

    他大大咧咧,心里想什么说什么,旁人却都没接话。

    秦春娇的确是易家的女人,但她是易峋买回来的,不是正经娶的媳妇。何况,易家也还没办喜事——虽说他们这情形,喜事办不办都两可了,但到底没过明路。

    大伙都没吭声,一道柔和的嗓音却忽然响起:「这系彩绳的,得是个全乎人儿,方能带来吉利。老秦家的丫头,怕不能算是全乎。」

    这一声出来,众人都呆了呆,一起看了过去。

    说这话的人,正是林婶儿。她扶着赵太太,赵太太抽抽搭搭的,一个平日里顶要强的女人,遇上这样的事,也没了主意。

    林婶儿一下下的拍着赵太太的背脊,低声宽慰着什么,似是那话并不是她说的。

    丁虎憋不住,大声问道:「林婶儿,你这是啥意思?春娇怎么就不算全乎?」

    林婶儿笑了笑,眼神斜斜的一瞟,轻描淡写的说道:「该是啥意思,就是啥意思。秦家的丫头,卖进城又卖出来,怎么着也算不上有福气。」

    赵红姑呆立在一边,这变故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她既没想到赵有余竟然当众出了这么大一个丑,也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跑了,这差事临时还要换人!

    那她女儿怎么办?她女儿还没嫁到下河村,就已经成了村子里的大笑话!

    林婶儿的话,点醒了她。

    赵红姑老早就瞧见人群前排站着个穿桃红色缎子衣裳的姑娘,娇艳俏丽,鹤立鸡群似的,看着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林婶儿这句话出来,她方才想起来,原来是下河村无赖汉秦老二家的丫头。

    赵红姑是下河村嫁出去的,村子里的事情也多少听到过一些,知道这丫头的身世和来历。

    这两天,赵太太跟她说闲话时,也提到过。

    就这么个被卖来卖去的贱丫头,想抢她女儿的风头?想占她女儿的位置?!

    赵红姑是个性格泼辣干练的妇人,火头一冒三丈高,冲动起来,也不管什么顾忌,大步生风,奔到秦春娇跟前,抬手就想扇她耳光。

    她这胳臂才抬起来,就被易峋钳住了。

    赵红姑只觉得手臂如同被铁钳牢牢的箍着,抓着自己胳臂的大手,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自己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易峋神色冷峻,双眸锋利如刀,刀刃划在赵红姑的脸上。

    但听他冷冷说道:「大娘有话好好说,何必一定要动手?春娇是我易家的人,容不得别人来欺凌!」他这话说的还算客气,但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赵红姑涨红了一张老脸,她只觉得被易峋抓着的地方如刀割般的疼,想要挣,却怎样也挣脱不出。

    她赵红姑在下河村怎么说也算是长辈了,被这样一个后生拿住,还言语威胁,她的老脸可算是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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