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以为这地方的邪祟都跟影魔没什么两样,只懂得像块煤球扭来扭去。

    不过想来也是,人仙妖鬼皆有欲望,她受了那么多古装电视剧的滋养,早就明白“魔亦有情”的烂俗道理。

    不过六十二层啊,怎么也得是个元婴往上的大魔,能因为什么事情纠结成这副模样?

    “浮屠境还需细细探索。”

    裴寂默了会儿,缓声道:“我在洞外之时,还遇见一位故人。”

    “故人?”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宁宁倏然听见洞外林声窸窣,继而一道白影闪过。

    拂开藤蔓走进洞穴的青年身形纤长,风姿清然,一袭白衣胜雪,其间沾染了几滴红梅般的血迹,在清绝出尘之余,平添些许凌厉气息。

    在与宁宁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微微弯了眼,如画眉眼被火光照亮:“小师妹。”

    “孟诀师兄!”

    宁宁没想到能遇见这么多师门中人,扬眉勾了唇笑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在你们之前。”

    孟诀虽是在笑,神色却一直极淡,仿佛微笑只不过是最为惯用的表情,才会时时刻刻将其挂在脸上。

    至于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宁宁看不出来。

    “我在你昏睡之时遇见裴师弟,后来又去了林中查探一番。”

    孟诀的语气里多了点调侃与揶揄:“本打算让他同我一并前往,他却执意守在洞口不愿离开。”

    裴寂长睫轻颤,皱了眉没出声。

    宁宁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好奇发问:“师兄可有发觉什么猫腻?”

    “此处应是青州境内,崇岭之中。”

    孟诀淡声应道:“传闻青州多行巫蛊之术,山中毒虫巨兽众多,而崇岭——”

    他说着一顿,唇角笑意更甚:“是魔君之一,谢逾的老巢。”

    宁宁:……

    所以你的表情果然变得兴奋起来了对吧!眼睛里那抹笑意可是有被她好好捕捉到哦!原来能让大师兄高兴起来的居然是这种事情吗!

    宁宁忽然又想起头一回见到孟诀的时候,被他整日整夜教授剑法的恐惧。

    除了被天羡子带得性子有点歪,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正的剑修。

    宁宁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问号机器:“谢逾?”

    “谢逾此人,非同一般。”

    孟诀微眯双眸,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青州一带奴隶体系尚存,他出身低贱,家中世代为奴,却生有绝佳的修炼根骨,忍辱多年,终以邪术入魔,从此修为大增,列入魔君之位。”

    这是个狠人。

    只是宁宁有些想不明白,他若是单单以奴隶的身份存活于世,不说位列魔君,就算想学得修炼的法子,恐怕也是难于登天。

    这其中或许尚有隐情,她思索半晌也猜不出端倪,又不好意思将孟诀打断,只得点点头,听他继续饶有兴致地说:

    “谢逾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修为大涨、闯出名堂后,便在仙魔大战之际回了青州,搅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未曾得到好下场,比如——”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瞳孔稍一闪动,抿唇笑了笑。

    宁宁立马就明白了这笑里的意思。

    那些死去的人实在过于凄惨,孟诀顾及她的感受,把详细描述吞回了肚子里。

    “能制造出浮屠境的,必然是修真大能。”

    她思忖片刻,轻声道:“以谢逾魔君的身份,似乎也与炼妖塔中的邪祟相吻合……莫非这里是他的记忆?”

    孟诀摇头:“未可知。若是认错浮屠境主人,在幻境里帮错人,致使执念大乱……那我们恐怕难以再出去了。”

    那谢逾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善男信女的好角色,宁宁打从一开始就不愿帮他,闻言很是受用地扬唇笑道:“既然谢逾做了那么多坏事,他最后的结局如何?”

    “这是最让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白衣剑修敛了眉目,瞳孔虽被火光映亮,眼底却尽是暗色:“崇岭忽有一日惨遭大劫,山火肆虐、天雷骤降,待灾祸平息之后,已无生灵气息——不仅是居住于此的平民百姓,连魔君谢逾本人,也再没了踪迹。”

    宁宁一怔。

    “在这片树林之外,便是谢逾曾经生活过的镇子。我们不妨先去那里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得到些许线索。”

    他说着轻笑一声,视线轻轻一晃,落在角落里的裴寂身上:“不知裴师弟,意下如何?”

    宁宁扭头去看他。

    方才她与孟师兄讲话的时候,裴寂一个字也没说。

    孟诀与裴寂一白一黑,两相对峙之下,彼此间的对立感便前所未有地强烈。

    前者白衣飘飘,自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而裴寂跟前笼了层山壁的影子,将少年本就漆黑的眼瞳染成毫无光泽的暗色。

    颀长瘦削、脊骨笔直,像一把纯黑色的剑。

    裴寂抱着怀里的长剑,喉头微动:“嗯。”

    =====

    这片林子并不大,穿过密密匝匝的树丛,很快就能见到小镇里的房屋。

    按照孟诀所见妖族的陈词,如今正是仙魔大战之际、谢逾占领崇岭的时候。

    崇山峻岭之中的小镇交通不便,绝大多数居民依靠自给自足填饱肚子,理所当然并不富裕。

    这里的建筑多为木屋,可以想象今后山火蔓延之时,生灵涂炭的惨状。

    宁宁四下打量,在小镇入口见到两抹格格不入的影子。

    一人身着僧袍、剃了个锃亮大光头;另一人眉清目秀、似曾相识,正是流明山的符修白晔。

    而在两人跟前,站着个颇为茫然无措的镇民。

    他们俩面对着宁宁等人前来的方向,只需稍一抬眼,就能与之恰巧对视。

    白晔见到宁宁,脸上神色一僵。

    他是怎么也忘不了,这丫头如同尸鬼狂舞般朝自己奔过来的景象。

    简直是他的成年阴影,会偶尔在噩梦里出现扭来扭去的那种。

    孟诀不愧是玄虚剑派门面一枝花,在望见二人的瞬间笑道:“白晔道友、永归小师傅。”

    原来那小和尚叫做永归。

    他们之间互不熟识,如今陡一碰面,难免要客套几句,简称互吹彩虹屁。

    宁宁总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太过别扭,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尴尬,已经练成了自娱自乐的神技——

    把这里头弯弯拐拐的仙门用语,全换成接地气的义务教育。

    比如现在。

    白晔竭力稳定神色,朗声笑道:“原来是玄虚剑派的道友们!永归小师傅,你或许与这几位并不相识——他们都是天羡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这位是孟诀师兄,年纪轻轻便有了元婴六重境,修习《太武剑术》,只用去不到半个月时间。”

    ——这位孟诀同学,十二岁就跳级来到了高三年级,做完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只要不到半个月的功夫。

    孟诀轻而易举便掩下眼底的不耐烦,听他继续讲:“这位是宁宁师妹,在小重山中大放异彩,更是上一轮十方法会的金丹期第一,当之无愧少年英才。”

    ——这位宁宁同学,不仅在奥数大赛里取得优良成绩,更是上一届英语口语大赛高中组的第一,当之无愧的清北种子选手。

    “还有裴寂师弟,古木林海中的魔化树妖便是由他斩杀,虽然拜入天羡长老门下尚未多时,却已快突破金丹。”

    ——裴寂同学解出了数学月考试卷的压轴题,虽然转学来没多久,已经窜上了光荣榜前几名。

    就很接地气,很符合马克思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白晔讲得激情昂扬,旁边那镇民听得耐不住性子,讲话时带了少许口音:“你们还想不想往下面听?不听我就回家了。”

    白晔赶忙挽留:“别别别!咱们继续来说选妃的事儿!”

    宁宁好奇道:“选妃?”

    “是啊。”

    那镇民瞅她一眼,又指了指白晔与永归小和尚:“魔君选妃,这两位正打算参加呢。”

    第95章

    宁宁吞下一口从林子里采到的桑葚, 化身人间毙葚客,把跟前两人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很是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选妃?你们?”

    虽然这两位的确生得唇红齿白, 但要说选妃——

    真的真的很不对劲吧!先不说仙门弟子居然会愿意委身于魔君, 单单从性别来看,你们和谢逾一样都是24k纯爷们啊!其中还有一个是和尚,和尚欸!佛祖哭得好大声你听见了吗!

    “听说这次选妃,谢逾男女不忌, 能者上位。”

    白晔咧嘴笑笑, 像七彩公鸡一甩长发:“若是能脱颖而出,便可入主后宫,长伴他身边。”

    宁宁:……

    宁宁:“长伴他身边,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紧紧盯着他,找出这处浮屠境的破除之法啊!”

    年轻的符修踌躇满志, 谈话间双眼一亮:“此地穷乡僻壤, 除了他,还有谁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只要接近谢逾——欸,大哥你别走啊!我们错了错了,你接着往下说!”

    镇民颇为嫌弃地幽幽望他, 正要开口拒绝,手里忽然被塞进几两凡间通行的碎银, 不耐烦的脸色瞬间消散大半。

    “之前咱们说到,魔君选妃的原因。”

    他神色警惕地朝周遭看了看,把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对了,看你们是外来人,千万不要直呼魔君名姓,称他为‘那位’即可, 否则——”

    宁宁看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听外来的传言,都说那位性好淫奢,曾在外界掳掠过不少女子,之所以举办这次选妃,全因耐不住空虚寂寞,想过一过皇帝后宫三千的生活。”

    男人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小声道:“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若当真想要觅得美人,大可前往繁华之地,何苦留在崇岭这等小地方?”

    白晔的一颗好奇心被勾得痒痒,闻言立马接话:“对啊!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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