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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0章 下场

    纱帘微微拂动,四下无声。

    “臣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陛下,人世间的缘分,是最玄妙的事。人世间的路,也最变幻莫测。没有走到最后,谁都不要先屈服于未定的结局。”

    纱帘内,铁慈难得轻笑了一声。

    “难得。”

    难得什么,她没继续说,大家都懂。

    难得你没挖墙脚,落井下石,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趁机上位。

    容溥也不生气,坦然笑道:“我现在只想陛下伤病早愈,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铁慈。”

    铁慈没有说话。

    别人都成了佳话,佳话的源头却成了孽缘。

    容溥的心很真,可惜便是他自己也明白,回不去了。

    死去的人活不转来,死去的那个铁慈也再回不来。

    良久之后,铁慈道:“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好的,坏的,都说一说吧。”

    容溥微微犹豫。

    铁慈等了一会,在枕上诧异转头。

    容溥看似柔弱,实则坚刚,毕竟是一个在自己家里埋炸药的狠人。

    她从未见过他犹豫的模样。

    静了片刻,容溥道:“也没什么别的。就是前几日一个商户,冲撞了万副指挥使和不青副都督,被不青下令抽了十几鞭子。”

    万纪和不青都是跟随铁慈南巡的亲信武将,后者更是丹野特意留在铁慈身边的人,现在任着飞骑营副都督。

    听起来很无趣的消息,铁慈却敏锐地问:“什么样的商户?”

    万纪和不青都了解她的性子,哪怕是出身西戎性情粗疏的不青,在外头也从不敢仗势欺人。

    容溥顿了顿,道:“万钱钱庄旗下的绸缎铺。”

    一阵安静。

    容溥又道:“最近这家事端很多,听说和瑰奇斋颇有龃龉。受了些欺负。”

    倒萧时两家曾联手对敌,盛都事变时也曾合力保护百姓,不想现在却斗得你死我活。

    只是万钱山庄明显处于下风,毕竟盛都上层谁都知道他家背景,而瑰奇斋则算是国师的产业,其间轻重,不可相比。

    铁慈一直没说话。

    容溥也不会再说,又捡了些事随便说了,然后便为铁慈请脉。

    请脉的时候,云不慈进来了,看见容溥请脉便笑道:“大神医,可瞧出陛下脉象如何了?”

    容溥起身行礼,道:“大师取笑了。溥正想请教大师,陛下这脉象有些难解之处。”

    “嘿,你不要问我,我可不懂你们中医。”云不慈摆摆手,将一个小盒子抛给简奚,道,“收好了,一日三次,饭后温水服用。”

    简奚收好应是。云不慈道:“她的脉象没有起色吗?”

    容溥不想说这么直白,委婉地道:“内伤渐愈,但经脉不谐。”

    云不慈道:“如果没有炎症了,脉象还这样,我这药吃了也无用。心病还须心药医。”

    容溥实在有点受不了她铁直的说话方式,岔开话题道:“国师灵药,最近治好了不少重臣,大家都很感谢您。”

    云不慈对铁慈道:“说到这个,我慈,我要批评你了。你说你朝中弄这么一大群病歪歪的老头子做甚?几乎个个都有高血压糖尿病动脉硬化,至不济也有腰椎间盘突出,为国尽忠了一辈子,都该退居二线了,你也该给人家放放假,别和个资本家一样,让一帮老骨头天天996。”

    容溥:……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铁慈笑了笑,道:“师父,您该知道,老臣经验足,经得起风浪,年轻人不是不给他们机会,但他们需要成长的时间。”

    容溥:……为什么陛下一听就懂了?

    “年轻人推行国政才更有力,老天拔地的只会瞻前顾后。”云不慈挥挥手道,“你自己就是个年轻人,我瞧着你忒有些死气沉沉了。我知道你伤心,可你不还有这些忠心臣子,爱戴你的百姓吗?当然,最重要的,你还有你师父啊。”

    铁慈道:“对了师父,贺太傅及内阁上书,请立您为太师,您愿意吗?”

    云不慈思考了一会儿,道:“谁让我是你师父呢。现在我不管你,谁管你呢?”

    铁慈沉默了一会,笑了笑道:“多谢师父。”

    容溥施礼:“见过太师。”

    云不慈挥了挥手,惆怅地道:“其实我觉得做尼姑更好啊……”

    忽然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一把掀开纱帘就坐到了铁慈床边,伸手就去拽她,“铁慈,起来,起来,别总在床上睡着,我刚学会那什么自行车了,我带你兜风去!”

    铁慈给这混不吝的家伙拽得咳嗽起来,简奚和赤雪都赶紧扑过去。

    铁慈摆摆手,平息了气息才道:“丹野,你再这样乱闯,我就下令烤吃了墨野。”

    殿外踱来踱去的海东青,“嘎”地一声炸了毛。

    丹野这才悻悻放手,看见自己把铁慈深衣拽歪了,还好心地想要帮她掸平,手刚伸到铁慈胸前,就被冲过来的简奚啪地一下打了下去。

    堂堂西戎王被吓了一跳。

    赤雪急忙上前将应激小炮弹拉下去,对丹野行礼道:“大王,陛下现在还不能起身,更不要说……”

    铁慈忽然道:“更衣。”

    赤雪怔住。

    容溥皱眉。

    起床都艰难,怎么还能坐那个四面透风的车子兜风?

    他有点诧异。丹野是个想一出就一出的,但铁慈何等稳重,她也不是个自暴自弃的人,这段时间吃药休养,从无怠慢,她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怎么会忽然同意出去兜风?

    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挑。

    云不慈倒是无所谓模样,道:“出去逛逛也好,总闷着一样不成。”

    赤雪无法,只得给铁慈更衣,披上厚厚大氅,大氅巨大的毛领几乎将铁慈整个的脸都埋了进去,赤雪给她束上衣领系带时,看着她越发尖削的下颌,和比雪白的毛领还白上三分的脸,心中一恸。

    已经伤愈,只是最近很少在殿内伺候的丹霜走过来,要将铁慈背出去,丹野一把推开她,弯身就将铁慈抱了出去,“我来吧!”

    他将铁慈抱出去,安置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脱下自己的披风,给铁慈裹成了一只胖熊。赤雪追出来,又用长长的围巾裹住铁慈的脸。

    铁慈很有先见之明地伸手抓住横杠。

    果然丹野跳上前座,一蹬,车子就箭一般地蹿了出去。

    铁慈猛地向后一仰。

    宫人们发出惊叫——不是铁慈抓的快,就得滚地上了。

    丹野这才反应过来,蹬慢了点,一路顺着宫道往前殿方向走。

    一路迎接着瞠目结舌的目光,不断有东西落地声响。

    铁慈拢在袖口,坐在自行车后座,仰头看头顶不断掠过的天。

    天是那个天,云是那个云,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天和云之下。

    似乎很近,实则很远。

    风都被眼前宽厚的背脊给挡住,头顶上海东青的鹰唳尖锐凌厉。

    丹野在风中大喊:“你就不能抱一抱我的腰?想掉下去吗!”

    铁慈笑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丹野蹬得更来劲了,从承乾殿前招摇而过。

    一群大臣刚刚议事完毕准备出宫,看见这一幕掉了一地眼镜。

    贺梓对着后座那头熊看了半晌,问朱彝:“这是……陛下?”

    朱彝眯着眼睛,道:“看起来像两个陛下。”

    “陛下这也太胡闹了!”段延徳匆匆赶过来,“她大病未愈,怎么能这样吹风!不行,我得去拦着!”

    “风要能吹到她我算风赢。”贺梓摇头,“算了。让陛下散散心也好……朱彝,你发什么怔呢。”

    朱彝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没说什么。

    方才看那男女骑车招摇而过,禁不住地恍惚。

    没来由地就觉得,这一幕,骑车的本该是另一个人才对。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俊美的少年在前方蹬车,衣袂飞扬的皇太女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坐在他身后,不远处承乾殿前,陛下和静妃立在栏杆旁,含笑遥望。

    他忽然就,湿了眼眶。

    ……

    自行车一路滴零零地响,丹野一抬头看见宫门。

    宫门前方还有一辆马车在等候。

    丹野飞快地骑过去,在快要抵达马车之前时伸长腿猛刹,昨日下了小雪,地上薄薄一层,他得大长腿在地上刨出一片雪皮,堪堪在马车边停下。

    丹野放声大笑,十分快活,转头要把铁慈抱下来,铁慈却已经自己下来了,裹着大氅,将披风还给他,道:“不想大笑就不要这样笑,怪难看的。”

    丹野笑声猛停,摸摸脸皮子,没说话。

    铁慈垂下眼眸,心想,他大概也忘记了,自从家变,被逐沙漠,他也再没像以前那样大笑过。

    当初跃鲤书院的彼此,都已恍若隔世。

    心里明白他们都是变着法子宽慰自己,她微微一笑,拍拍丹野的肩,由等候着的简奚扶上马车,“走,陪我出去逛逛。”

    她开口,丹野自然没有不依的,上了马车就挤在她身侧,和她说些西戎的事,说翰里罕引水工程进展不错,戚元思瘦成了人干,还有很多西戎姑娘趋之若鹜,果然还是你当年说的对,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车子停下,丹野探头,愕然,回头慢慢瞪大了眼,连声音都变得古怪,“你带我来青楼?”

    铁慈道:“喜欢吗?喜欢就下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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