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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慈反应很快,当即命令所有人穿好肌肉衣,潜入河流之中。

    当橙色的光柱自天际由细变粗,落到地面化为漩涡不断扩散,无数生命在这样的光芒之中化为虚无,山林中燃起熊熊大火时,铁慈等人正潜在水下,隔着变形的水面看着那无声的崩毁。

    好在这样的炮弹威力虽大,速度很快,但主要集中于对地面的打击,大火烧不到水中,巨木倒下则被水流托住,众人隔着水面瞠目结舌,从未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炮弹。

    如果不是铁慈反应快,此刻众人都化灰了。

    等到人们从水里出来,四周已经面目全非,到处残留着零星的火焰和动物烧焦的尸骸,原有的道路也寻不着了,一行人在焦黑残败的山林之中跋涉一整夜,和一群端着怪模怪样的枪的士兵撞上,那是来搜寻铁慈的。

    好在几次短兵相接,众人对这些人也有了一些作战经验,一番战斗后,那群人最终退走,而这时铁慈等人也遇上了前来接应的燕南军队。

    到此时人们才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肯呆在自己兵强马壮的盛都,宁可孤身出京逃亡。

    这玩意要是对盛都一砸,大乾就完了。

    由此心中对皇帝更多一份钦敬。

    之后稍微休整,一路往北,显然对方经过太多次的劳而无功和上次铁慈宣言的刺激,不知是为了调整政策还是限于争端,很长一段时间内安静如鸡,直到铁慈即将到达永平,远远缀着的无人机群才由小猫两三只,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群。

    狄一苇率大军相迎,铁慈却并没有在永平停留——她害怕那样的一发炮弹落在永平大军中,那大乾的北防线就完了。

    虽然铁慈拒绝了永平大军护送,但是永平军还是列阵于别山之前迎接,以此作为对皇帝陛下的最高致礼。

    永平军在地平线上拉开了黑压压的一条长线,翘首期待,终于朝日初升之时,等到了他们的皇帝。

    一群骑士快马自地平线那头奔来,飞驰如电,骑术精绝,马后拖出了十数条凌厉笔直的长线。

    众人正要喝彩,就看见那群人不知为何,一边奔驰,一边在马上跳上跳下。

    这还没完,有时候马跑着跑着便轰然倒地,失马的人反应极快,立即掠上身边人的马,而每个骑士,都分别牵着一匹备用的马。

    而且这群人骑马还不好好骑,在大地上蛇形前奔,歪来扭去。难得手中牵着的备用马居然也跟着蛇形奔跑,令人叹为观止。

    士兵们瞠目结舌,都想这是什么骑术?有必要这么卖弄么?

    眼看着一路疾驰,一路骏马倒毙,马群训练有素,看见有马倒地也不惊慌,骑士轻巧提缰,一跃而过,自己马死了就上备用的马,备用的马也死了就换隔壁的马……烟尘滚滚,人影翩跹,宛如耍一场大型杂技。

    士兵张着嘴,直到这群人到了近前,才发现天际一大群蝗虫般的阴影靠近,无数道彩光自天际射下,骑士们似乎背后长眼,每每巧妙躲过那些光,但彩光密集,总有中招的马,因此一路奔一路死马,一路死马一路奔。

    士兵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明显是……一路逃亡啊!

    这天上的怪物,就是最近已经传遍大乾的天外来客吗!

    居然如此强大!

    那被追杀的……

    念头还没转完,最前面骑士一声长喝:“散开!”

    狄一苇:“散开,射!”

    弓箭营早已准备好,齐齐振弦,嗡声震鸣,一簇簇火箭飙射向天。

    生生将那群胆大逼近的无人机逼出了骑士们头顶的区域。

    步兵营如潮水分开,空出宽阔大道供骑士们策马而过,士兵们分列两边,用敬慕的眼神看着飙马而过的骑士们。

    “最前面红马红白衣的那位,应该就是萍踪郡主,是先帝的义女,也是大乾皇室目前唯一的供奉。据说是她陪陛下一路出京,辗转数千里,当初重明事变,也是她在重明宫陪着陛下,孤身拦下了数十位绝顶高手……”

    “这位高个子脸白的,应该是萧帅,当初的三边总制,现今的燕南南粤两军军务大都督,他和咱们指挥使齐名,号称南北二帅,这两位也是陛下最信重的将领。这位虽然出身萧氏,却早早和家族割席了,陛下也从未因为他的出身怀疑过他,真真是明君良将,世间美谈。”

    “那位身形圆润的,不是夏侯指挥使吗?他也赶来了?不过我怀疑他到底是来护驾的,还是来追咱们指挥使的?上次他来探亲,三天两头往咱们指挥使帐篷里塞花,结果指挥使一闻花粉就打喷嚏,哈哈哈哈……”

    “那位老者,应该是医狂景绪吧,据说是容院长的师父,传说中的人物,如今也留在了陛下身边护驾。”

    “看见那边马头上的青蛙了吗?那也是只传奇的青蛙,叫老虎,据说是燕南最神秘的魃族里的灵物,魃族善用毒,也是当年陛下亲赴燕南收服的。”

    “那位大冬天还袒露胳膊,大片刺青的应该是西戎不青吧,是西戎王留在陛下身边的顶级箭手,他带的飞箭营一直是对付那天上怪物的主力,他本是西戎王的亲信,西戎王把亲信都留在了陛下身边,藩属如此忠诚,也是异数啊。”

    “要说异数,还有一位才是异数,看见那位少年了吗?燕南王游卫瑆!他也亲自来护驾了!五年前燕南夺位一战,是陛下亲自解决了把持燕南的游筠和心怀不轨的游卫瑄,将王位留给游卫瑆的,据说游卫瑆和陛下有跃鲤同学之谊,当初被人欺辱,只有陛下爱护他,这难道不是又一桩佳话吗?”

    “说来说去,都是佳话。都是传奇。”忽然有人感叹道,“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们陛下,本身就是传奇吗?”

    这话一出,众皆沉默。

    齐齐看向道路尽头,最后一骑。

    那是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骑士一身黑袍,披着同色大氅,衣袍式样简洁利落,材质也耐磨普通,可穿在她身上,便衣袂飞扬,意气潇然。

    她面庞清瘦,眼眸明亮,似有星钻流转。

    她飞驰而来,腰间玉笔伴氅尖毫光同灿,烟尘不能掩其色。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士兵们下意识齐齐住口。

    无数热烈崇敬的目光汇聚而来。

    青阳山群峰之巅皇帝对天外来客的宣言已经传遍天下,引无数人热血沸腾,掷杯狂歌。

    今日他们又眼见陛下和这一群王公将帅,是如何身先士卒,甘冒奇险,应对这一路追杀,从盛都一直到永平的。

    狄一苇的声音遥遥传来,“举枪!”

    “嚓。”一声,所有枪尖向天,齐刷刷一片雪亮的海。

    “致意!”

    “嚓”又一声,枪尖斜前方三十度,闪过一道闪电般的白光,迎着皇帝驰来的方向。

    这是大乾军中的最高礼节,是当初乾太祖时期百战之后定下的规矩,代表着“誓死追随,永生不替”。但并不是所有皇帝巡视边境都必须得到这个待遇,也不是高官才能得到的待遇。完全由驻军将帅和士兵自己决定,只献给衷心爱戴的心目中最神圣的人。

    尤其是狄一苇,看似懒散性情孤冷,二十年驻军生涯里,这是她的第一次。

    白光如海,黑袍女子一骑如风,她在人海中央微笑,没有发表什么激动人心的宣讲,也没有展示传说中的强大天赋和武力,只是在马上抱了抱拳,像是普通人对待路遇的同僚好友们一般,笑容亲切,姿态随和。

    她抱拳,从人群中一掠而过,远远丢下一句话,“后方危险,切勿聚众,让孩儿们都散了吧!”

    一群好多年纪都比她大的五大三粗的士兵,面面相觑。

    有些好笑,有些温暖,有些澎湃,最后化为一声感慨的叹息。

    狄一苇笑起来,策马追出,也赶鸭子般对身后挥手,道:“表演完了,都滚吧!”

    都知道对付那些怪物,人越多越吃亏,大军在此时并无太多用处。

    跟在她后面的田武,乐呵呵举起蒲扇般的手,摸了摸头。

    方才他特意挤在前面,陛下看见他了。

    陛下还是那个看起来很温暖的人。

    就是有点太瘦了。

    狄一苇快马狂奔,追上铁慈,一鞭子抽在她马屁股上:“跑这么快作甚?有狗撵你?”

    说完就发觉失言,恨不得咬自己一口。

    果然铁慈回头笑看了她一眼。

    好在皇帝虽然促狭,但一般都会给人留余地,并没有继续开玩笑,而是笑道:“这不是急着去干正事嘛……”

    狄一苇追上两步,忍不住道:“您真的决定了?真的要……”

    铁慈道:“你不是说他早已到了边境吗?”

    “是啊,就在破镜城。”狄一苇道,“我以为他要偷偷过边境的,等了好久他不来,却把自己的人一趟趟往关内送,怎么,当我是个死人吗?”

    “你还不是让人进来了?”

    “这不是因为知道他派人来是为了保护您嘛。”狄一苇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地道,“没想到他这么个人,居然这么遵守诺言,这可真是叫什么……投鼠忌器?”

    铁慈瞪她一眼,“没事多读书!”

    狄一苇挥了挥烟枪表示领旨。

    此时已经离开了军阵,前方平原尽头,已经隐隐可以看见破镜城的轮廓。

    而一群人就在平原上停下,由田武上前,带领众人去往早已准备好的地下窑洞休息。

    选择居住地在地下,是为了躲避无人机的监控,这几个月里,永平及周边都在准备,这个窑洞就有一处地道连接着破镜城。

    破镜城在此之前已经停摆,城内大多数人已经迁出,只有少部分不肯走的人还留着。

    十二月的永平已经很冷,天色阴沉欲雪,铁慈走入地窖之中,令跟随的其余人都赶紧休息。

    半个时辰后,铁慈从自己休息的静室内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装扮,也换了张脸。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秀丽少女,穿着一身当地人常穿的宝蓝色土布交领窄袖袄子,黑白棉布百褶裙,淡蓝色抹布裹腰,是永平一带普通家境小娘子会有的打扮。

    她身后,萍踪换了自己那标志性红白色锦绣衣裙,一身粉红色棉布袄裙,撅着嘴,有点不满意地拽着袄边。

    至于狄一苇,穿得极其老气,靛青色土布大褂,弯腰缩背,再加上那烟枪,乍一看老了十岁。

    以至于夏侯淳偷偷开门,一眼看见她都没认出来。

    狄一苇佝偻着背从他面前走过,手中烟锅子敲了敲他脑袋,呵喽呵喽地道:“后生仔,找谁?”

    夏侯淳:“……”

    前方有通道通往破镜城,走廊一边一扇门打开,慕四朝三神色复杂地走出来,看着铁慈。

    两人没有去盛都,一直奉慕容翊之命,带人跟随在铁慈身后,一路护送。

    铁慈身后其实缀着不止一支护送队伍,盛都那边派了精兵来,夏侯淳亲自带领,海右也派了卫军,由祁佑带领,再加上慕四这一支。

    但所有人都被铁慈勒令不得近身跟随,她身边只留最强大的、对付天外来客最有经验的那一批,其余人靠近了,不过是枉送性命。

    这几支队伍都作为策应和医护以及备马队跟在后面,慕四朝三一路跟随,亲眼看见这一路奔波如何辛苦,敌方没有再大举进攻,只鬼魅般紧紧跟随,人是需要休息的,那些天上飞的机器却不需要,它们日常只远远跟着,但逮着机会就会靠近攻击,铁慈的队伍只能轮番休息,日夜赶路。

    慕四朝三也看见了铁慈一路是怎样对付对方层出不穷的怪物,并积累越来越多的经验的,看见了她在大乾如何的是民心所向,万众愿为她效死——曾有百姓试图用锄头为她砸下那些飞行怪物,曾有百姓在电光射来时愿以身相代,而她一路行来,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不怕辛苦,多走山间小路,跋山涉水,而在穷山恶水之间,依旧有串山的货郎,山间的猎户,远行的商户,不断给她提供各种隐蔽的道路,和有利的陷阱,帮助她走得快捷又安全,还时不时能给对方挖几个坑。

    这一路的经历,大乾和大奉方面都带了专门做记录的人,一边跟,一边就有话本词曲传播天下,大乾和大奉的百姓都知道了大乾和它的皇帝正在面对极其可怖的敌人,而大乾皇帝为了保护百姓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致。

    不过大奉百姓一开始是隔岸观火的态度,毕竟他们总觉得对方是看中了大乾的富饶,要占领大乾来着,这对于大奉来说是好事,朝中大司马还上书请陛下抓紧时机出兵,说不定还能捡个漏。

    然后大司马就下了狱。

    皇帝将重臣下狱,连个交代都没有,据说当日皇帝还在宫中狂笑,说什么“朕煞费苦心搞了这几年,谁晓得还有这一出,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当然这话没人听得懂。

    当时民间对于出兵占领大乾的议论正热,大奉环境恶劣,民风彪悍,向来好武好战。

    直到听说皇帝在殿上直斥诸臣,道:“尔等鼠目寸光,见识鄙陋,竟以为那些天外怪物,所图仅大乾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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