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赔不是东宫浑水

    郭氏忽然硬气, 丰老太太一点办法也没有。休书已经送到了郭家,郭氏再也不是她家儿媳妇,她只能白生气。

    满镐京城的人都在看热闹, 不知道最后是刁钻婆婆得逞, 还是窝囊儿媳妇赢得这一局。丰班头夹在中间, 两头为难。

    这样过了一两个月,丰老太太发现, 这个以前任由她磋磨的儿媳妇,是真的一去不回头了。

    日子还要往前过,丰老太太只能自己把家务事都操持了起来。她年纪大了, 胳膊腿儿也不灵光, 一个人总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丰班头去接了几次郭氏, 见她似乎铁了心, 也不再劝她,只一心一意扑在差事上。

    丰老太太死犟着,可老天爷并不是次次都站在她这一边。她挺过了早春的严寒,在春末的一个晚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一跟头摔下去,丰老太太就再也起不来了。

    丰家小郎哭着去找他爹, 丰班头回来后立刻去请了大夫来家里给老娘看病。

    大夫直摇头, “丰大人,老太太上了年纪,整日操劳,这伤到了筋骨, 要是不好生养着, 怕是危险呐 。”

    丰班头急了, 他也没有个兄弟姐妹, 思来想去,他又去求郭氏。

    “他娘,我娘摔伤了,你能不能回去帮忙照看她?”

    郭氏微笑着看着他,“丰大人一个月给我多少工钱?我和金缕阁签了三年契书,中途走了,要赔钱的。还有,我得请示金缕阁的管事,如今不是说我想走就能走的。”

    丰班头低声道 ,“咱们之间,还要说这 吗?”

    郭氏仍旧笑,“丰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白做工?我如今已经不是丰家妇了,我得养活我自己。”

    丰班头叹了口气,“我给你钱。”

    郭氏点头,“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少要一些。还有,如今我是去做工的,如果老太太还要打骂我,我可不依的。”

    丰班头觉得她就是闹别扭,女人家嘛,就是这样,都是一家人,家里的钱给她就是了。

    刘悦薇听说丰老太太摔伤了,思虑片刻就放郭氏回去了,但该收的违约金还是要收,不然丰家岂不以为她金缕阁是菜园门。

    可他没想到的是,郭氏回家后,丰老太太冷冷地看着她,等儿子一走,她立刻破口大骂,“你个丧良心的丧门星,如今把我害成这样,你满意了?你回来做什么?谁允许你回来的?还没给我磕一百个头,谁允许你进门的?”

    郭氏笑道,“老太太,我知道你摔伤了,身上痛,就不和你计较了。还有,可不是我要回来的,丰大人亲自去请我,给我开了工钱的。”

    丰老太太听说还给她钱,气的继续骂人。

    丰家小郎有些不高兴,“祖母,您把我娘打跑了,好容易她回来了,祖母难道又要把她气走?祖母一定要让我们成为没娘的孩子才好?祖母总说自己以前带着我爹不容易,为甚又总是欺负我娘。”

    丰老太太怔愣住了,她的孙子,才五岁,居然为了儿媳妇和她顶嘴。

    郭氏拿了钱,完全把自己当做雇佣来的帮佣,样样事情都做的妥帖。她毕竟在这家里做了十年,家里什么事情她都了如指掌。除了照顾丰老太太,她又仔细照看几个儿子。

    丰家兄弟几个见娘回来了,都十分高兴,搂着亲娘一直撒娇。娘不在,他们兄弟几个吃不好穿不好,整天就听见祖母在家里骂骂咧咧,整个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不光丰家兄弟几个,连丰班头都觉得,原来孩子他娘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家中却实实在在少不了她。

    他忽然有些愧疚,以前娘总是打骂她,她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丰班头为了赔罪,多给了郭氏钱,郭氏一文不要,“丰大人还是把钱攒起来吧,回头几个孩子要花钱,老太太吃药也要钱。再者,过个一二年,丰大人还要续弦,更要花的多。”

    丰班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郭氏不仅不要他多余的一文钱,平日里也离他远远的,好像两个人从来没做过夫妻一样。

    丰班头在家时,郭氏照顾丰老太太很是认真,等丰班头出去了,只要老太太骂她,她就离老太太远远的。

    她真离的远远的,因为她离得远,好几次丰老太太尿在了裤子里。等丰班头回来之前,郭氏才给她洗干净。

    丰班头对郭氏十分放心,丰老太太告状,说郭氏刻薄她,丰班头还劝她,“娘,铁柱他娘都嫁到咱们家快十年了,左邻右舍谁不知道她贤惠孝顺。原来娘火气大,总是拿她撒气,她从来没回过一次嘴。如今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回来了,孩子们也有了娘,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多好。娘,您要是觉得她服侍的不好,我再给您换个人吧。娘别再说她了,都是儿子的不好,没有处理好家事,让娘和媳妇都受委屈。”

    不管丰老太太怎么和儿子告状,丰班头从来都不信一句,他娘是什么脾气,他从小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左邻右舍的人见郭氏又回来伺候婆母,都满口夸赞,还说丰老太太有福气,打骂人家这么多年,如今你摔伤了,还不是媳妇回来伺候你。可再积些德吧,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贤惠的媳妇哟。

    丰老太太有苦说不出,没有任何人相信她。

    这一日,丰老太太又拉到裤子里去了。郭氏去把家务事都忙完了才来给婆母换裤子,那泡屎都被丰老太太夹了半天了。

    郭氏声音十分温柔,“老太太,我给您换衣裳。”

    郭氏自认不是丰家媳妇了,再也没喊过一声娘。

    丰老太太冷冷地看着她,“你赢了。”

    郭氏抬头看着她,“老太太错了,咱们两个,谁都没赢。老太太伤了,我被休了,丰大人成了鳏夫,孩子们有娘和没娘一样。这一场闹局,咱们都输了。”

    丰老太太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真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啊,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郭氏略微有些粗鲁的把丰老太太的裤子撤掉了,“老太太,我如今想想以前的自己,我自己都觉得窝囊。谁家生了三个儿子的媳妇,整日在家操持家务累个半死还要天天挨打挨骂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难道婆母天天打你?”

    丰老太太对着郭氏吐了一口唾沫,“你不用跟我装好人,早晚我儿子会知道你的真面目,到时候你给我滚,这家里还是我做主。”

    郭氏冷笑,“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才回来伺候老太太的,不然您老以为您老很招人喜欢?我上赶着回来伺候您?您且歇歇吧。”

    郭氏给老太太换了裤子,送饭给她吃,她还拿乔不肯吃。

    不吃算了,郭氏懒得去哄她,你不吃少拉一些,我少洗两条裤子。

    在丰家待了一阵子,郭氏一边做家事,一边做了好多新出生娃儿用的尿布,又自己做了一些镐京的吃食,等做好了,她牵着小儿子的手,一起去知府衙门拜见郡主。

    刘悦薇听说郭氏来了,忙让人带了她进去。

    郭氏进去后就拉着儿子一起磕头,“给郡主请安。”

    刘悦薇让人拉着郭氏起来,“怎么样?丰家现在可待的住?”

    郭氏眼角有些湿润,又趴下磕头,“多谢郡主当日给我一条生路,让我终于活明白了一些。当日我鬼迷了心窍,对郡主多有冒犯,请郡主责罚。”

    刘悦薇笑道,“起来说话,如今你想开了,我的心思就没白费了。”

    郭氏坐在了一边,看了看刘悦薇的肚子,“郡主这有七八个月了吧?胃口可好?”

    说起孩子,刘悦薇就来精神了,“郭姐姐养了三个儿子,都说你经验丰富,回头等我生了,你也来教教我怎么带孩子,我看你家几个孩子都壮实的很呢。”

    郭氏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小户人家,孩子养的粗糙,郡主家的小爷们要养的精细些。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郡主,做了一些尿布,到时候要是小爷的尿布不凑手,也能拿来应个急。”

    郭氏很会说话,并没说我送了尿布给你用你,而是说你留着,能应急也好。

    刘悦薇见她似乎比以前清明了些,也就不再啰嗦,以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她自己,谁也不能帮谁过日子。

    说了一阵子话之后,郭氏就带着孩子告辞了。

    丰家少了许多吵闹,丰家父子几个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不错啊,比以前整天大呼小叫强多了。

    丰老太太发现自己瘫了之后,似乎儿子和孙子并没有离了自己就过不下去 。她说的话没有人听了,所有人都劝她,别闹了,别闹了。

    泼辣了一辈子的丰老太太感受到了从云霄到泥泞的区别,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当家人,也不是那个声音大一点儿子媳妇和孙子们都不敢出气的老太太,而是个拉屎在□□里还要看人脸色的瘫痪之人。

    郭氏没有虐待她,比起别的那许多人家悄悄掐婆母或者不给婆母饭吃的恶媳妇强多了。可丰老太太还是觉得无比失落,不管她说的话多么刻薄,郭氏都冷眼旁观,仿佛她是个死人一样,不值得去计较。

    瘫痪了没多久,丰老太太又病了。大夫来看过了,也说不出来她病在哪里,只说上了年纪,又摔伤了,总免不了的。

    丰班头知道孩子娘伺候婆母很用心,只能叹息一声,多花些钱,给老太太多买些好吃的。

    但丰老太太的精气神下来了,多少好吃的都补不回来。

    没过多长时间,丰老太太在一个春风和煦的夜晚,死了。

    她死得静悄悄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晚上郭氏给她盛了碗粥,里面加了几样小菜。

    丰老太太一反常态,没有像之前那样讽刺两句或者骂两句,而是很平静地接过了碗。

    郭氏正要出门,丰老太太忽然叫住了她,“铁牛他娘。”

    郭氏回头,“老太太有什么事情?”

    丰老太太放下了碗,“你坐到我跟前来。”

    郭氏虽然转身回来,却没有坐到她跟前,以前多少次,丰老太太这样骗她,她只要一靠近,劈手就是一个嘴巴子。

    郭氏吃亏吃多了,很防备地坐在了不远处的凳子上,“老太太,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丰老太太嘴角扯了扯,眼底有些失望,“铁牛他娘,以前都是我不对。”

    郭氏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个老太太,居然会跟自己赔罪?!

    郭氏捏了捏自己的腿,发现这不是做梦。

    过了半晌,郭氏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婆母给她赔罪了,她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欢欣鼓舞,反而觉得有些厌烦。她不想要丰老太太的赔礼,她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嫁到丰家过。

    郭氏起身,“老太太,事情都过去了,您好生养身子吧。”

    丰老太太叹了口气,“我说的是真心话,希望你以后能和大郎好生过。孩子们不能没有娘,你是个贤惠的,比我好一万倍,以后你会有福报的。”

    郭氏背对着丰老太太,听见她这话,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老太太,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说完,她抬脚就走了。

    丰老太太讷讷道,“晚了吗?”

    当天夜里,丰老太太就去世了。那碗粥,她并没有喝。按照时下的说法,若是老人家临终前最后一顿饭没吃,就是给后人留财。

    丰老太太死得静悄悄的,第二天早上,丰班头匆匆去了衙门,丰大郎和丰二郎去了学堂。

    郭氏去丰老太太屋里一看,发现她已经硬了。

    郭氏吓了一跳,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立刻让三儿子去找丰班头。

    丰班头听说老娘没了,哭得肠子都要断了。老娘年轻守寡把他拉扯大,还没看到孙子娶媳妇,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

    郭氏想着自己是个外人,老太太没了,她也就不用留了,悄悄收拾起包袱就要走。

    丰小郎眼尖,一把拉住他娘的包袱,“娘,您要去哪里?”

    左邻右舍都道,“铁牛她娘,你婆母没了,你要帮着操办后事啊。”

    郭氏平静地道,“我早就不是丰家妇了,这回丰大人花钱请我回来服侍老太太,我服侍的不好,没能让老太太多活两年,哪里还有脸继续在这里。”

    丰班头擦了擦眼泪,走到郭氏跟前,“他娘,我娘没了,你想让孩子们也没娘吗?”

    一句话说得郭氏眼泪下来了,呜呜哭了起来。

    众人都劝她,“铁牛娘,那什么休书,不过是老太太一时气话。你是丰家媳妇,到哪里都变不了的。这个时候他们爷儿几个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呢。”

    郭氏哭了半天后道,“我可以留下来,但我不披麻戴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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