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只见这为妩媚貌美的夫人蹙了蹙眉,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忧愁姿态,叹道:“可是听说人类也很厉害……如果打起来,要打多久,我们魔族又要死多少人?我怕夫君也……”

    原来是这样。

    陆昂立即释然了,暗笑自己太多疑。

    “夫人不必担心,殿下的实力一等一,等殿下得了神墓中的传承,必定是天下第一的大魔修,人类肯定不是殿下的对手!”陆昂信心十足,又拍拍胸脯,“我也必定用生命保护殿下!”

    年轻的夫人便露出感激的笑,又带着几分矜持和满意——魔族的贵族都是这般情态。

    她说:“那便好。”

    陆昂却是说上了兴头。

    他指着一旁的树木:“夫人,您看。”

    谢蕴昭依言看去。

    眠花城的点点灯火落在她眼中,红色的是灯笼,金色的是大厅中透出的辉煌;苍白的月光也像被眠花城的豪奢浸染,整个成了迷醉的淡金色。

    这些灯光落在栩栩如生的雕刻上,落在整齐坚固的地面,也落在一层层的花草树木上。

    这些花草树木都是灰白色的,因为十万大山中从未降临阳光。

    但在如海的灯影里,每一根枝条都在风中翻飞着缤纷的色彩。

    原来,这附近的树木上都系了无数细细的五彩绫罗,处处装饰,以作缤纷之色。

    陆昂抬起手,抓住了一根风中招展的黄色绸条。

    面料光润细腻,边缘有细细的毛边,显然是被撕开的。

    “我刚和人打听过了。”陆昂抓着绸条,感叹道,“听说这些都是上好的整匹绸缎,一车车地运到眠花城,再由城里的绝色美人亲手撕成一条条,之后再一一系到树上。”

    “没过半年,这些绸条就要更换一次,好让这些颜色一直这么鲜艳。”男人用粗糙的指尖轻轻抚摸柔软细腻的绸缎,憧憬之色更浓,“我就想,等今后杀到人类的地盘上去,我也要带很多的绫罗绸缎回来,把十万大山的每一棵树都拴个遍!”

    他说完,又嘿嘿一笑:“挺像大话的,夫人勿怪。”

    “怎么会?”

    谢蕴昭稳稳地接住话,安然笑道:“想要过得好是本能,你有这样的志气是很好的。”

    陆昂道:“多谢夫人夸奖!”

    谢蕴昭再点点头,便迈步离开了小院。

    她还能听见身后的声音,那是陆昂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给双角犀牛擦背。

    想要过得好、想要让故乡变得更好,这是很好、很有志气的想法。

    但是……被当成肥羊的那一方,也会本能地激烈反抗。

    她不讨厌陆昂。

    但她也不会忘记边境上死的百姓和修士,还有那个被她亲手埋葬,承诺会带他的遗骨回乡的道友。

    谢蕴昭希望眼前的局面能通过尽可能和平的方法解决。

    但是,假如不行,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长剑,与这片夜色白刃相向。

    所以……师兄你要尽快好起来。她想,不然,她就算想办法把他药倒了扛回去,搞一出非法囚/禁和虐恋情深,都不能继续顺着少魔君瞎胡闹。

    ……

    个人心中的心潮起伏、大局中的暗流涌动和波澜诡谲,对眠花城的慵懒富贵都没有影响。

    至少现在没有影响。

    当谢蕴昭在街上瞎逛时,她遇到了五个勾搭她的美少年、六个冲她抛媚眼的美青年,还有三个来搭话的美貌御姐。

    要不是她定力十足,恐怕就要情难自禁点点头,跟着人家去楼上坐坐了。

    眠花城商业发达,不过大半都是绮丽温柔乡。不少名贵车驾停在高楼门口,守车的仆人大多是无我境初阶修为,连个和光境都少见。

    谢蕴昭转来转去,发现哪里都是一派奢靡气息,似乎这座城市真是富裕到了极点,路边随便拎一座房子出来都能称得上雅致。

    和这里相比,云英城就是破落户,而绿髓城更是给人提鞋都不配了。

    但谢蕴昭分明记得,师兄曾说,绿髓城才是十万大山中的常态。

    两边红彤彤的灯笼挂了一串又一串,与轻飘飘的纱幔一同起伏飘荡。风里还传来人们的笑语:

    ——眠花城真是名不虚传。

    ——可惜只有一座眠花城!

    ——且等着,天堑已开,大爷改天就去外头杀个血流成河,把人修的好东西全抢过来!

    便是一阵哄堂大笑,其中又伴随着娇笑连连。

    谢蕴昭心中冷笑数声。

    没想到,边上也有人轻哼一声,似有不忿。

    “总是说去抢去抢……他们过得这么好,还想去抢,还不如把好东西多分点给穷人,那根本不需要抢谁,穷人就能过得好许多了!”

    谢蕴昭看过去,只见转角阴影处站了个人。

    那是个约莫十五岁的男孩,眉清目秀、干干净净,但身上毫无装饰,算是谢蕴昭进城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朴素之人。

    男孩正专注地瞧着楼上的光,凝神听着风中的靡靡之音和粗声谈笑,并未注意到谢蕴昭的存在。

    “哼,明明自己吃得肥头大耳,还装得像赤胆忠心……你是谁!!”

    谢蕴昭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是以男孩一扭头就见到了她,唬了一大跳。他戒备地后退一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谢蕴昭。

    他正好站在一座石雕像后头。谢蕴昭叫不出雕像的名字,只知道是一只很像貔貅的动物。

    男孩盯着她,试探性地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看她没反应,他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他心中庆幸:哼哼,还好他努力修炼,小小年纪已经是和光初阶的修为,现在才能逃脱坏人的魔爪……

    “小朋友,你跑什么呀?”

    一个轻盈的、笑眯眯的、和善的声音,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

    还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男孩感觉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高手,完了,是高手!

    他僵着脖子,竭力掩饰内心的惶恐,假作镇定,说:“我没跑……我就是路过。大人,您放开我吧。”

    身后那个女人笑了几声,声音还是和善极了,可说出的话却很恐怖:“路过?我明明听见你在诽谤贵人,不知道这种行为够不够把你扔进大牢?”

    这个女人长得这么漂亮、声音这么好听,可为什么说话这么恶毒!

    男孩惊吓不已。他说的话够不够把他送进大牢?够,当然够!只消说他“妄议贵族、非议大政”,就足以让他在牢中被凌迟处死。

    他悔恨极了:他做什么要自找麻烦说那些话呢?

    “小朋友,你还有什么话说?”

    笑眯眯的无毒女人,拎着他拽过去,一张漂亮娇媚的脸蛋凑近了,眼里都是盈盈笑意,好似全然无害。

    男孩咽了咽口水,干涩道:“我,我错了……大人您高抬贵手……”

    笑眯眯的女人……更加笑眯眯了。她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小孩说话还一套套的,挺有意思,跟谁学的?”她问,“眠花城里可没有学堂这种东西……嗯,整个十万大山都很少吧?”

    什么叫“很少”,根本就是没有。那些给贵族专用的学校又没他们的事。男孩心中嘀咕。按他的性格,是很想刺几句的,可现在惊恐覆盖了他的心脏,让他也没什么刺人的力气——更没胆量。

    “大人,我错了。”他只能哀哀告饶,“您放过我吧,求您了……我,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靠我养,您行行好……”

    笑眯眯的、好看又恶毒的女人,又摸了摸他的头。

    “是这样啊,你可真是不容易。”她说,“那就带我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证实你没有撒谎。”

    命保住了——男孩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心中一紧。要带她回去吗?可是这人一看就是高手,他本来可没想惹这种人……

    他正纠结,又被女人拎着晃了晃。

    “小朋友,你还要不要命了呀?你不要也不打紧,我会秘术,待我杀了你,就搜你的魂,再去找到你家,瞧瞧你究竟有没有弟弟妹妹便好。”

    她的相貌真是好看极了,可说出的话也真是恶毒极了。

    反正,现在男孩是这么想的。

    他显然给吓着了,大大的眼睛都不敢动,只怯怯地瞧着她。

    谢蕴昭毫无欺负小朋友的自觉——她说的话虽然惊悚了一点点,可她又不会兑现,而且这个态度还是很和蔼可亲的嘛!

    “小朋友,你叫什么?”她问。

    男孩颤声道:“我,我叫风伯……”

    “风伯?我还叫雨师呢。”

    “我真叫风伯。”男孩欲哭无泪,“我就是叫这个名字。”

    “好吧,风伯。我叫吕宁荻。”谢蕴昭说。

    男孩很上道,立即说:“见过吕大……”

    用魔族的语言说“吕大人”,听着和“女大人”一模一样,不大好听。男孩想了想,立即改口:“见过荻大人!”

    他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荻大人?”

    谢蕴昭沉吟片刻:“元芳,你怎么看?”

    风伯:……???

    ……

    风伯走在前面,一步步走得很老实,没有一丁点再想逃跑的意思。

    他已经十分清楚,背后这个女人至少也是无我境的修为。高他足足一个大境界,他根本不可能逃脱。

    “元芳……咳,风伯,你家住哪里?”谢蕴昭问。

    风伯扭过头,小心地看她一眼:“回荻大人,我家就住一条街之外的岔路口,有一棵白柳树的地方就是。”

    “白柳树?”谢蕴昭想了想,发现自己刚才曾经过那里,“你是住在门口贴了彩画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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