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宁点了点头。

    沈倩捂着胸口,好歹没让自己生气,歪着脑袋牙痒痒:“你觉得他连你怀孕这事儿都知道,还这么听他妈的话,这种男人,你嫁给他干什么呀?”

    沈宁宁捂着自己的脸很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十分煽情地说了一句:“我只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你不会明白,我对于家庭的渴望。”

    沈倩觉得有意思,都差点被她气乐了,张嘴问到:“怎么的,我是家庭比你幸福,还是比你从小多了个妈啊?你打小能跟在自己亲妈身边长大,我们沈家也没亏待过你,这句话说出来,我怎么就琢磨不出好味道呢。”

    沈宁宁听见沈倩的话,有些讽刺地笑了一声,脾气又起来了:“是,我是在亲妈身边长大,我也是得了你们沈家的恩惠。但你觉得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我十五岁从亲生父亲的手里逃出来,跟着我妈进了你家,我甚至连自己的姓都不能保留。看着自己的妈妈在酒席上面强颜欢笑,被那么多人说闲话,你爸甚至连面都没有露,单单是老太太一句话,就那么任劳任怨的在你们家做牛做马。沈倩,我羡慕你,我嫉妒你,我想有个家,想有个被法律承认,干干净净的家,我这有什么错。”

    说完,她见沈倩坐在原地不说话,便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她的面前,捂着自己的肚子央求道:“你帮我一次,就这一次,至少,我想为了我和姚信康的感情,最后努力一下。”

    沈倩见她转身,连忙说到:“你去哪儿啊。”

    沈宁宁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回答:“我回我的公寓。”

    沈倩大惊失色,“这么晚了你还过去,就在我这过一宿得了,明天再去啊。”

    沈宁宁摇了摇头,把单肩包里面的一个小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说到:“不了,我跟你说了这些话,并不代表我就有多喜欢你。这是你的家,我越是在这里待久了,就越会觉得自己可悲。你就帮我把这个交给姚信康吧,如果他看见了这个东西还没有联系我,那我就放手。”

    沈倩简直不能理解沈宁宁这会儿的固执,她起身拉着她的手,难得严肃地喊到:“你还怀着孩子呢,这大冬天的,路上出点儿什么事,你不为自己也为他考虑考虑吧!”

    沈宁宁这一下,终于甩开她的手,突然大哭着往外跑去。

    沈倩见她情绪起来,觉得这姐们是真愁人,跟看了一百集琼瑶还全文背诵了似的。

    没想沈宁宁刚出大门,遇见迎面走来的姚信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个踢腿给踢得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沈倩这下也被吓着了,连忙走过去,把人扶在怀里,有些急切地告诉他:“姚哥,她怀孩子了。”

    姚信和哪里知道这些,他就是本能的应激反应,天本来就黑,也没看清是谁,于是轻咳一声,很是严肃地说到:“不是我的,跟我没关系。”

    沈行检这会儿也跟了出来,听见这话,立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沈倩和姚信和纷纷把眼神投过来,只能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当天晚上,沈宁宁到底还是睡在了沈倩这里。

    沈倩担心她出事,半夜还给她脚上贴了个中药贴,可一大早起来,刚跑步回来的沈行检告诉她,沈宁宁六点多钟就离开了。

    当天下午,姚信和在办公室接到电话。

    他在美国的导师林绍急病进了重症监护室。

    林绍是九十年代去的美国,中年丧妻,晚年儿子又出了意外,平时对待学校里的一班留学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姚信和早年得过他的教导,如今他身边一个亲人也无,姚信和得了消息,连夜就定了飞机赶过去。

    沈倩没办签证,只能待在国内。

    她这一阵一直都没怎么见到姚家人,直到大年初十,所有人被老爷子喊回姚家老屋吃饭,她才又见到了精神不太好的姚信康。

    姚信康最近这段日子一直被他妈压在家里,断了对外联络的方式,也断了经济来源,本来就不算太高的个头,如今打眼一看,显得越发萎靡。

    他见沈倩拿出手上的小盒子,眼神一亮,两人有如地下党接头一般,彼此眼神交错一瞬,而后手指一番示意,略微点了点头,接着各自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月光朦胧下伟岸的背影。

    大年十五,元宵节。

    姚信和从美国打来电话,他八十七岁的导师早上的时候走了。

    名下财产全数捐献给了各个大学的科研机构,只有弗州那片藏着飞机的森林,留给了姚信和,临走前,还笑着让他以后带着孩子多去看看。

    姚信和给老爷子办完葬礼,遵循老爷子的遗嘱,把骨灰带回了国内,和他早年去世的妻子葬在了苹合县的乡下,落叶归根,了无遗憾。

    再回到北城时,姚信和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了许多。

    沈倩对着自家美人的脸别提有多心疼,吃饭的时候,特地还让阿姨多做了两个他平时喜欢吃的菜。

    晚上也没怎么闹他,只是在他睡着了之后,伸手揉了揉他眉间的纹路,侧身趴在他怀里,听他胸口一上一下发出的呼吸声。

    白迎蕊在中国待了将近一个月,如今春节结束,也决定再次启程。

    她年轻时是学生物的,如今,在楚老头的提议下,决定背上行囊,去外面的自然世界转一转。

    姚信和第二天知道了这件事,点头表示同意,让陈大泉给她订好了机票,还亲自把她送去了机场。

    姚信和之前因为去美国照顾导师,积压了不少公司里的事情,如今工作恢复正常,晚上加班便越发频繁了起来,回到家里往往已经十一点多钟,洗完了澡也不急着睡觉,靠在后院的墙边上抽烟,夜色浓重里,孤零零的一个人,仰着脑袋,只有吐纳烟气的声音,隐隐约约的,飘在白茫茫的水雾里。

    沈倩难得半夜醒来,披着衣服下了床,寻着动静往楼下走,看见姚信和了,也没有开灯,只是轻轻地迈着步子过去。

    姚信和回头看见她,低头撵灭了手里的香烟,打开门进来,脱下身上沾了烟味的外套,低声问到:“把你吵醒了?”

    沈倩摇了摇头,走上去,把自己裹进他的怀里,试探着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姚信和沉默了一晌,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放得很平:“没有,挺好的,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倩低着脑袋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了,才扯着嘴角笑笑,脑袋左右拱了一拱,开口说话,不让他听见自己话里面的那点失落:“没有啊,就是看你工作挺忙的嘛,担心你压力过大,想着我好歹是你的老婆,听你诉诉苦什么的,要是没有事,那当然更好啦。”

    沈倩因为沈宁宁的那番歇斯底里,也曾经考虑过姚信和对于自己原生家庭的看法。

    在她看来,相比于沈宁宁的经历,姚信和坎坷灰暗的童年,其实更值得被人同情。

    但姚信和却是一个没有多少倾诉欲的人,他听见沈倩此时的话,只是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然后闭着眼睛闻她身上的味道,保持沉默,冷静疏离。

    姚信和和大多数丈夫一样,并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

    他生来有一些凉薄,对于亲人的概念,也并不来源于自身成长的体会,而是青春期的末端,廖医生在康复中心里,给他构架出来的一个巨大框体。

    在那个容纳了无数社会行为示例的巨大框体内,姚信和拥有了完整的、对于亲属关系的理解,也拥有了身体对于思想的绝对服从性。

    所以,当他回归姚家的时候,他把自己视为一个成功复制下来的实验品。

    他可以温顺的同老太太问好,恭敬的与老爷子说话,聆听长辈的训斥,接受一个小辈的责任。

    可没有人给他构造一个婚姻的框体。

    所以姚信和在面对沈倩时,他多多少少是有一些迷茫的。

    沈倩因为前一天晚上失败的交谈,一晚上睡得都不怎么好。

    第二天起来,黑眼圈老大一个,打着电话给顾老师,语气感叹,开口便问:“妈,我爸以前,是不是也挺臭屁的?”

    顾兰青这会儿才下了课,听见她的话,不禁挑了挑眉毛,笑着问:“怎么了?是你和小姚出什么事了吗。”

    沈倩沉默一瞬,气鼓鼓地回答:“也不是,就是,前一阵,他关系很亲密的一个导师走了,前天,白阿姨也去了非洲,我见他在下面抽烟,压力挺大的样子,就想过去和他说说话,但他对我的表现格外敷衍。”

    说完,她又有些沮丧起来,“哎,要是你和白阿姨能晚点走就好了。”

    顾兰青这会儿又轻声笑了出来,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打趣道:“我们做长辈的,总是住在你那儿算怎么回事啊。小姚是你的丈夫,这以后的日子,陪他度过余生的人,也是你,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还不好啊,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倩鼓了鼓嘴巴,小声说到:“可我也心疼他呀。我每次有什么想和他沟通的话,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他那么掖着掖着,说不定就要掖出事儿来了。”

    顾兰青这下都忍不住被自己这个闺女给逗乐了,咬了一口手里的甜品,轻声叹气:“圆圆啊,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时坐在一个地方思考,有时候独处,并不是因为孤独,也并不代表着他们内心就有多空虚,就需要你去安慰。他们可能,只是单纯想要抽一根烟,想要静一静而已。你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善于沟通,也乐于沟通。你得给他一点儿时间,让他习惯身边有一个你,也得让他知道,你担心他,却不干涉他,这就够了。男人这种东西啊,没什么好操心的,妈妈到了这个年纪都还不了解他们,做枕边人容易,做知心人难,有时候,他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偏偏要去做那个吃螃蟹的人啊。”

    沈倩向来将顾老师的话奉为至理名言,如今听了顾老师的话,顿觉豁然开朗,挂上电话,连吃了两大块榴莲,直到又塞下两杯酸奶,她才满足地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再看向自家男人英俊美貌的脸,又觉生活阳光灿烂了起来。

    第二天起床,沈倩精神抖擞地回到单位上班,刚坐下报了个到,没想外面就有警察找上了门。

    警察是为了一个在郊区发现的男性死者过来的,那个死者据说前一阵子经常在歌舞团的传达室外头逗留、想要找沈倩说过话。

    沈倩有一阵没有听传达室的老赵提起过这个男人,如今突然得知了他的死讯,不禁有些茫然无措,打着电话给了姚信和,见他也没有跟死者有过任何接触,只是摇头表示不知。

    送走警察后,沈倩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一路琢磨着事情回到家,刚打开门,就见到了大包小包的沈行检,挑眉一想,原来自己这个弟弟,过几天就要开学了。

    沈行检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跟着姚小糖去她那个武术班上凑热闹,前两天,听说姚小糖身边那个叫蕉蕉的小姑娘父母离了婚,他还挺不要脸地嚷嚷着要收养人家。

    沈倩觉得小孩儿大了,实在不容易管教,于是看着他有些愁苦的脸庞,难免心生疑虑,坐在他的身边,便轻声问到:“你这是怎么了?”

    沈行检唉声叹气,看了她一眼,低声回答:“姐,我觉得我可能有问题。”

    沈倩惊讶得一下就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的裤子,大喊:“你有什么问题?”

    沈行检挠了挠头发,很是忧郁道:“我身边的好几个哥们儿都交了女朋友,他们给我介绍,但我一点也不想跟那些女生在一起,我觉得很没有意思。我哥们儿说我这样不正常,为了这个,我还特地找了不少他们女朋友推荐的偶像电视剧和看,但是看完之后,我更加不想找女朋友了。”

    沈倩听他这么说,终于松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大咧咧地安慰起来:“原来这就是你这阵子看那些恶俗电视剧的原因啊?嗐,你才多大,十五岁啊,不想交女朋友这算什么毛病,你姐夫二十七岁遇到我之前,还成天琢磨着要出家呢。要不是你姐我人美心善有社会责任心,收了他这妖孽,如今,你姐夫说不定都已经成仙了。”

    沈行检听见沈倩的话,嘴角直抽抽:“姐,你可要点脸吧。”

    沈倩哼哼两声,觉得自己的魅力受到了质疑,往沙发上一靠,连忙开口道:“没骗你啊,他之前是真的要出家,要是你姐我没跟他结婚,你姐夫到老了以后,说不定就是法制报上的典型,死了之后,照片上面几颗血红大字——空巢老人,无儿无女,寒夜暴尸街头,这到底是人类孤独的延续,还是婚姻的警示录。

    沈行检连忙捂住她的嘴,看向后面走过来的姚信和,一脸讨好地说道:“姐夫,我姐平时就是嘴无遮拦,你偶尔管一管就行,孩子本来就不聪明,别教育太狠了啊。”

    姚信和倒是没生气,他那张脸常年就是这样,或许是听沈倩这张嘴胡说八道惯了,在沈倩身边坐下来,只是面无表情地拿出了一封沾满了香水的信封。

    沈倩挣脱沈行检的手,望着那张示爱意义浓厚的信封,立马大喊起来:“好啊,这是哪个小妖精给你写的情书!闻这味道,也不怕被熏成个过敏性鼻炎!”

    沈行检好奇地拿过来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幸灾乐祸地说到:“姐,这不是人家给我姐夫的,是给你写的表白信,哦不对,是求婚信。”

    沈倩脸上凶狠的表情一下子顿住,拿过来瞧了一眼,只见上面果然写着三行粉红色大字——

    “亲爱的沈倩,

    嫁给我吧,

    我会对你永远不离不弃。

    ”

    信是被暴力拆封的,姚信和显然也不准备遮掩自己这点粗鲁的行为,往沈倩脸上看了一眼,下颚的肌肉拉得很紧。

    沈倩咧嘴一乐,神情淡定极了,她如今有了名气,自然无数歪脖树下的追求者也就接踵而至,可她平时对此一向不放在心上,哼上一声,拿了桌上的钢笔,大手一挥,立马就回复了人家一句,“你脑子真是有病。”

    于是,那封粉红的求婚信,就此变成了——

    “亲爱的沈倩,你脑子真是有病。

    嫁给我吧。

    我会对你永远不离不弃。”

    沈行检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低头看向地面,忍不住很是感叹地想,得亏他姐夫娶了他这个姐姐,不然就沈倩这么一神经病,放出去,也不知得祸害多少无辜的幸福家庭。

    第46章

    姚信和坐在原地,视线从面前的表白信中移开,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显然整个人已经放松了警惕。

    沈倩得到他的“回应”,一时也笑嘻嘻地靠了过来,屁股一挪,迅速扒住姚信和的胳膊,脑袋在他衣服上头拱了一拱,笑得格外傻里傻气。

    沈行检被这两口子的行为腻歪得两个眼皮直打颤,起身去了姚小糖的卧室,见她在那里跟蕉蕉画着画儿,便轻手轻脚地蹲了下来。

    蕉蕉这丫头现在已经跟姚家众人混得很熟,她家住的不远,就在犁山别苑前面的电梯住宅楼里。

    她家里的条件其实还挺不错的,就是父母关系一般,当爸的是个飞行员,成天不着家,当妈的年轻时是模特,后来自己开了个公司,看着比妇联主席还忙碌。

    前一阵,夫妻两闹起了离婚,眼看财产和蕉蕉的抚养权争执不下,为了各自的面子,只能暂时搁置计划,准备下次再打一场更有准备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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