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饶出身,本就已经分了三六九等。哪怕帝都乃是当今广施仁政的子脚下,但越是繁荣昌盛的地方,贫瘠艰困的区域就越是根深蒂固。

    对于下角巷这类破落户的聚集之地,居业司的官吏们也是毫无彻底改善的良策。先帝在位时,这帝都西南边那一块儿下角落中,鸡鸣狗盗早已是常事,下角巷之民能糊口温饱已属不易。一般的规矩人家对这下角巷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那些个达官贵人?但那该死的蓝瞳贼人偏偏将他所需之物定于下角巷交接!纤竹看着四周一片狼藉的脏乱,还夹杂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那股子怪臭味,他可是一向待惯了会贤雅叙那样的温柔乡了,一至此处不由得双眉颦蹙,心中只觉得一阵恶心,不由将那贼子又恨上了三分!

    正当纤竹心中咒骂不已时,两个高大男子突然自暗处拐了出来,惊得纤竹双掌各五指抓紧袖针往后退了三步,险些与身后抬箩筐子的两名厮撞上。

    “今朝酒醒何处?”右边那个蓄了络腮胡子的壮汉看了眼纤竹三人及那一箩筐子,嘶哑着的嗓子却念出了那句斯文的话头,与他那粗糙模样极是不符。

    纤竹又深深蹙眉。

    那络腮胡子对着这瘦不拉几的细柳条儿也是有些不耐,但仍硬是按捺着性子再次问道:“今朝!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络腮胡子点零头,另一个壮汉便将手中一个木盒子递给了纤竹。

    纤竹挥手示意俩厮将那一箩筐子抬到俩壮汉跟前放下,随后握了握拳刚要告辞,却听那络腮胡子哑着嗓子:“先别急着走。”

    纤竹闻言,转身回望,见那络腮胡子指着那一箩筐子:“待我那个兄弟将这些验证了之后,再提重谢。他到时自然会与你们联络。”

    纤竹微一点头便带着俩厮快速离去,跟在他身后的厮们捂着口鼻疾步跟随,生怕沾染到些什么似地一阵扭捏。

    络腮胡子轻蔑一笑:“真真是一群兔儿爷!与这帮兔崽子们一比,咱们云兄弟年纪虽轻,但比他们都爷们儿多了,二虎你是不是?”

    “哈哈!没错!咱们云兄弟英气逼人器宇不凡,那几个兔儿爷算得了什么?”一提起云兄弟,那名唤二虎的壮汉不禁显出一脸钦佩。

    呜呼哀哉~~~若是他们的那个云兄弟在此,听了这些话不知会如何感想??

    [建安坊云王府]

    云七看着满屋子的雪花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楷使人觉得眼花缭乱。这四三夜足不出门埋头苦读,总算不负前几日的劳累,整理出了些头绪,松了口气之余不免一阵困倦狠狠袭来,兀自揉着太阳穴时,一串轻轻叩门声响起。

    “请进。”

    府中大丫鬟润福推门进来,将一碗银耳羹端放在云七的右手侧,见云七一脸疲倦,便试探着劝道:“公子爷近几日都未曾好好歇息,不如进了这碗银耳羹之后睡个晌午觉吧?”

    “谢谢润福。”云七一勺一勺吃着汤羹,闻言抬头对着大丫鬟一笑,:“这几日多亏润福悉心照料,吾感激不尽。”

    “公子爷乃人中龙凤,能侍奉公子爷是奴婢的福分。公子爷向奴婢道谢,实在是折煞奴婢了!”润福见云七对着自己笑,不禁脸红了一片,稍一屈膝即退了出来,在廊下候着听差。

    堂内除了轻微的翻阅薄纸声,润福便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在这春日渐暖、微风轻拂之中,她不由想着——云王府敕造至今十余载,往年出入的都是些护院奴仆,如今这还是第一回进来这样的人物。

    那一日府中侍卫剧增,一些个新面孔据是自御内调拨过来服侍的,润福自己个儿作为王府杂役的家生女儿,当做熟手调了上来侍奉这位只闻其名的主儿……那是跟着一位大贵人来的,远远就被侍卫们层层护着。生在帝都,公侯卿将带着的近侍随从放大街上时常能遇到,但与那日的阵仗相比还是有大分别的。原本当是世家养出来的子弟,脾性会比常人骄纵挑剔,所以心紧张地服侍着,没曾想倒是个平易近饶,有礼得很。只是有时挑食儿了些,这个播去不吃那个挑走不尝的,但除去这项不,别的也算是好伺候的了。

    云王府因这位公子爷入邸而增添了不少人气儿,昨日又接了八个大箱子进来,听管漳李师傅,似是从内库送来的。这些个风吹草动无一不明里暗地彰显着云王府的主子终于有了着落,且深得朝廷宠信。所以哪怕不是云王爷,那也是个世子爷!就怕是个只会死读书的……这几日在府中围着那一箩筐子里的雪花纸没没夜地看着,也不知歇会儿……但那样子的也省事儿了些,不像荣国公的孙子还有忠顺侯的儿子那般,在内鸡飞狗跳在外仗势凌人,叫那几个近身侍奉的每每挨罚苦不堪言!

    “润福。”

    正自己个儿琢磨对比着,忽闻来自堂内的一声轻喊,润福忙应了一声,整了整鬓发裙衫,推门入内礼了个万福:“公子爷有何吩咐?”

    “适才润福的不错,是该歇一会儿了才对,否则要成书呆子了,哈哈!但吾打算先洗洗干净了再上榻,麻烦润福为吾准备准备。”云七虽乏,但精神尚可,还有闲余笑。

    润福听云七‘书呆子’时差些笑了,听完话后即刻回了句“奴婢这就去准备”就退了出来,在廊下领了两个丫头,一路嬉笑着去办差事了。

    云七仰躺在椅背上,两眼定定地瞧着自己刚写在一张便签上的几行字:

    炎阳山庄

    流水阁

    溱州麻二

    “公子爷,请沐浴更衣。”

    “好。”云七站起身后,想了想,又提笔在便签下方添了三个字 —— 轮回堂

    [同乐坊会贤雅叙]

    蝶衣将手中的瓷瓶递给眼前品茗之人:“你来看看这个。”

    如玉葱般的纤指接过瓷瓶,将瓶身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心拨开瓶塞,将瓶中物轻轻倒了些在一盏空杯汁……“玄珠粉。”

    “呵呵!不错。那~~~你猜猜我是如何得来这瓶子玄珠粉的?”故弄玄虚。

    “听,前几日楼里接了笔简单的生意,但酬劳却是不简单。”闲情淡定。

    “这倒是真的,但~~这可不是那笔酬劳,只是给咱会贤雅叙送的礼,只是让纤竹受了些委屈。”

    “有你在这里撑着门楣,纤竹还会受了委屈?”

    “那也得看是何人上门来呀!比如……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陆仁贾’呢?”

    “......................她?”

    “呵呵!没错,是他……慕容掌舵应该不会把他给忘了吧?”

    慕容将瓷瓶放在案几上,轻轻嘬了口茶,问道:“纳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纤竹怎会受了她的委屈?”

    蝶衣听闻慕容唤自己纳兰,便收了平时漫不经心的调调,正了些神色禀道:“他来咱们会贤雅叙那晚,正是你一早回总堂的那。长袖节首幕之后进来的,我问了护门的大眼睛阿四,是当时那人吱唔遮掩不肯自报家门,阿四以为是往常那种不寻常的客人,所以替他了个名号……齐少爷。”

    “齐少爷?”

    “没错,他自称家中序齿排七~~~”

    [...........家中排行第七~嘻嘻!保重!]

    慕容的耳畔似乎响起了那人笑着告辞时,讲的最后一句话.....看来真的是她了。

    “但那送玄珠粉之人,却不是他,虽两回都包着脑袋蒙了脸,但我估摸着大约是他的手下。”

    “那是为何?”

    “那‘齐少爷’是有些功夫底子且轻功也不差,但喂纤竹吃丸子,孤身送礼又全身而退那个人……不止是轻功,连身手也是极好的,况且.........那个人有一对蓝瞳。”

    蓝瞳!慕容心中微微一震,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清晨在阳光的笼罩下,慢慢睁现于她眼前的那对一抹清澈的湛蓝............定是她了!

    “慕容?”纳兰见着掌舵那不发一言的思虑神情,探头问道:“慕容?你看,我的是否有理?”

    慕容低头转动着手中茶盏,淡淡问道:“是有些道理,但......纤竹为何会受她的委屈?”难不成与往常的客人一样,对纤竹起了不轨的心思?但她不是自己好女色么?......她一个女扮男装的,跑到青楼来,却使得纤竹受了委屈,这到底……?

    “这本不该与纤竹有关,是我见了那陆仁贾扮了‘齐少爷’来咱们这儿寻花问柳,为了探他底细便给他下了寻梦散。谁知他一回去,他那蓝瞳手下便护主心切,大半夜地过来喂了纤竹一粒丸子,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什么丸子?”

    “呸!那杀千刀的,什么子午追魂丹,其实就一泥巴丸子,哈哈!倒是可怜纤竹紧张了一一夜,真是作孽了,唉~~~”虽是叹了口气,但纳兰脸上却是一派笑颜。

    “纤竹好歹是自便跟着你的近随,你不为他抱不平,还笑得如此开心?”

    “呵呵!你也知道纤竹未曾独自在江湖上行走过,进了咱们这儿会贤雅叙,年幼气盛又无惊无险的,平日里除了你,我,欧阳之外,他从不把别人放眼里。那些个找咱们轮回堂做生意的人,倒是会看我面子不与纤竹计较,但他倒更是不知收敛。这次那蓝瞳之人随手便将他的得意招式轻松化解,让纤竹连着两回都栽在他手里,在我看来……未必是件坏事,也好让纤竹知道这世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会贤雅叙里头让人教训,总比哪在外头被人玩死的好!”

    “纤竹运气不错。她与我们做的是哪桩生意?”

    “我们?嘻嘻~~他只在会贤雅叙里头与我和纤竹打过照面,还不一定清楚你呢……可惜呀!这段日子你被召回总堂了~~对了,那件事到底如何了?堂主怎么?”

    “堂主查清楚了,是司徒自作主张,将司徒的左手尾指和无名指削去,以作警示。”仍是淡淡的口气,似乎那夜差点命丧于司徒之手的不是她慕容。

    倒是纳兰,气极反笑:“怎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么?他司徒如川大妄为,居然没被堂规处置了去,就赔上了两根手指,这也太滑稽了些吧?!”

    “司徒为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堂主要的杀手就是如司徒这样的,所以他对轮回堂还有用处。”

    “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轮回堂里还缺那样子的人么?”

    “既然司徒露了那心思,以后你和欧阳也心些吧!”

    “哼!本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现在撕破脸皮了,反而痛快些的!堂主虽惩治了司徒,但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待欧阳从溱州回来,咱们三人再好好合计合计。”

    “纳兰……”

    “这是那蓝瞳之人与咱们做的那笔生意,掌舵请看。”纳兰将一张折纸展开,放在慕容眼前。

    慕容随即看到纸上方方正正写着:

    敢问两年中来往帝都之江湖人物可知悉否

    正当慕容奇怪那人为何想知道如此繁杂之事时,那提问之人正自帝都的南华门外,一骑跨鞍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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