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伴随皇后入得紫虚观山门, 几近黄昏。

    主持女冠长箜散人携数位坤道早已静候多时,见得皇室仪仗由远及近迤逦而来, 长箜散人那对一贯深邃的眼眸之间平添了一丝暖意, 待得皇后领着柔嘉从凤辇上下来之际,她立时率众徒迎上前去接驾。

    柔嘉在羽麟殿阅过卷档, 知道这位长箜散人出自榣山派,乃长琴散人同门师妹,剑术如何倒是并未听师父多有提及, 仅闻长箜少时笃学问道, 游历山川访遍古迹,后隐居齐云山。三年前这紫虚观先主持妙玄真人羽化,皇后举荐、隆德帝下诏将长箜散人请入紫虚观。今日见得长箜散人一派仙骨道风, 柔嘉却眼神一个恍惚, 脑中闪过另一饶身影......尤其是长箜散人恭迎相邀入内之际随性一挥道袍宽袖的飘逸之态......与当日敖晟翎在溱州假扮道士的模样十分相像...

    轻咬贝齿, 深吸一口气, 昨夜辗转未眠的柔嘉心中一团乱麻……想见她, 却又难以见她。

    皇后由长箜散人相迎入观, 一路闲谈亦发觉身畔随行的柔嘉心绪不宁、无精打采,她估摸着女儿许是一路车马劳顿, 即吩咐侍女伺候长公主沐浴更衣。

    柔嘉心中有事,一番沐浴并未耗费太久,换了身简素裳裙便打算去寻师父, 刚出得内殿却见许嬷嬷早已候在了外头。

    许嬷嬷笑得慈眉善目:“公主金安, 娘娘‘出宫在外, 还是母女俩宿在一处才算安心’,特吩咐老奴过来请公主。”

    既然是母后的口谕,柔嘉也不作多想即随着许嬷嬷到了皇后寝殿,陪着一同用了晚膳又了会儿话便跪安告退,母女俩分别在东西两暖阁之内安歇。

    虽随着凤辇行了两日确实有些劳顿,昨晚深夜晤面却将柔嘉心中搅得惊涛骇浪,疲劳之下却毫无一丝困倦,甚至隐隐有些头疼脑胀,无奈之下,柔嘉只得命侍女传安神汤。

    在外殿值夜的许嬷嬷将安神汤之事禀了卧于东暖阁的皇后,未几,许嬷嬷亲自将一颗清神丹由东暖阁送入了西暖阁。

    要皇后的体己物事真是一等一的好,柔嘉服下清神丹不过一刻便沉沉入梦。

    若是按着常理来,沉沉入梦应一夜到明才是,然而,柔嘉却在三更半夜醒了过来,很是稀奇。

    更稀奇的是,睁眼醒转的柔嘉却在这寂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见的夜里,清楚闻得一阵轻声细语的争执!待她起身披衣前往欲探究竟,却见东暖阁闪出人影一瞬即逝!

    柔嘉心中一惊,虽此次出行并未大张旗鼓,但守护规制仍是按着旧例调配,殿外更是有羽麟殿苍鹫暗中保卫。

    这世上能这般如入无人之境者,不出五人。

    那五个人之中又有谁会在这个时辰与皇后私会?皇后不但未传唤护驾,甚至还与那人起了争执??

    也不知是何缘故,柔嘉心中电光火石之间冒出一位“嫌疑者”,虽这是毫无理据地猜测,但她却认为方才那犹如仙鹤般的隽秀风姿实在与那位前辈太过相似!

    因着昨夜从慕容口中知晓了秘事,柔嘉此间正处于事事猜忌之势。皇帝给了她一个重击在前,那皇后......长公主不得不思虑今夜之事不会简单!暗运内力将门外两个低头瞌睡的值夜侍女弹了睡穴,又悄无声息从西暖阁槛内行至东暖阁槛外,掌间柔劲微拂轻软门帘,透过一寸缝隙只见东暖阁寝居内仅留墙角一柄微弱烛光,皇后孤身一人坐于软榻之上纹丝不动,过了许久却仍见她定如磐石。

    然而,柔嘉并非等闲之辈,在江湖中历练出来的眼力使她发现母后的神色缓缓显出悲伤之情……柔嘉有些诧异,心中虽有不忍,但仍是狠力咬牙令自己隐忍旁观。又见皇后深吸一气,长袖微拂,轻盈起身,一步一步走近窗棂,抬手将雕花木窗轻声关拢,葱白玉指轻拈窗栓,瘦弱背影被满室孤寂压迫得愈发无助,蹙眉低泣虽无声,但她背脊的轻微抖动却彻底出卖了皇后心中无法与人哭诉的伤心欲绝。

    柔嘉自承膝于皇后,虽幼年出宫去泾州拜师流水阁,但仍是年年回宫尽孝。此时的皇后,柔嘉从未见过,哪怕有几年皇帝沉迷宠幸几个年轻妃嫔甚少留宿延福宫,那也只是令得皇后几声轻叹,何曾见过母后痛哭如此?!

    不敢再往深处细思,亦不愿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独孤于深夜泣泪,但又不忍前去打破这无人知晓的私密隐情,几番思量之下,柔嘉红着眼眶,静悄悄地退回了西暖阁,仿佛方才未曾出去过。

    西暖阁之中银霜炭燃得正旺,厚实的垫褥、软襦的绒毯触手生温,可是柔嘉却觉得全身冰冷,心房更似被三九严寒之气冻伤了那般,若是再受重击就是碎得七零八落!她是之娇女,她是武林翘楚,却在这的紫虚观寝居内暗夜神伤、紧咬唇角无声落泪。

    亦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柔嘉都快忘却过了多少时候,边朦胧之中起了鱼肚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日月交替,混沌渐破,身心憔悴的柔嘉却在此时忆起一句话: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但,不悔相逢,不悔相思,不悔相守,足矣。”

    当时,那位女子那句话虽寡淡清冷,但眼中的暖意却能融化深潭寒冰。

    此刻,这句话带来的暖意也逐渐融化了柔嘉心中的冷痛之感,她轻抚额头定了神思,拭去眼角腮边的泪痕,为自己盖了罗衾,正想趁着侍女们起叫前再安静地憩一会儿,却听得外头许嬷嬷压着嗓音急切唤道:

    “老奴斗胆!请公主去东暖阁看看。”

    脑中猛地一阵晕眩,柔嘉‘噌!’地坐起身,也顾不得鞋袜容妆,赤着玉足披头散发一路快步进了东暖阁,又见皇后闭目仰躺在软榻上,她的心瞬间一滞!惊慌失措之际万幸见得皇后幽幽睁了双眸唤了她一声“麟儿……”

    虽皇后这一声唤得相当虚弱,但着实将柔嘉的心从冰窟拉回了暖阁。

    这一惊一乍将先前的一番胡思乱想全都给吓得没了影踪,柔嘉跪在榻旁握着皇后的手腕关切问道:“母后....母后怎地了??”

    皇后见嫡亲女儿看着自己心疼忧虑、双目泛红、眼角含泪,心中亦是疼惜不已,遂强打精神安慰道:“母后昨夜许是染了风寒,又加上前两日车辇劳累的,估摸着身子有些不爽利,麟儿莫担忧。”

    许嬷嬷赶紧在后头取了衣裳裙袜鞋等一应物什跪请柔嘉更衣洗漱,皇后听了更是感动不已,见得柔嘉如此孝心,先前的忧愁被缓解了些许,但终归是闹了一夜之后精神实在不济,于是下了口谕,明日的祭典由柔嘉代皇后操持。

    看着柔嘉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皇后又喜又怜:“瞧瞧麟儿这巴掌大的脸蛋儿,这几日出宫在外的也没歇息好吧?明日祭典好些忙呢~麟儿快回西暖阁歇着,听话~东暖阁这儿有许嬷嬷和谭医女侍奉。”

    见着谭医女正凝神静心在给皇后细致诊脉,柔嘉仍是等着开了方子、得了汤药、服侍母后喝下才从东暖阁退了出来,回了西暖阁随意吃了几口早膳,柔嘉换了身简素衣裙先去太极殿上香为皇后祈福,随后仅带了两个侍女携了礼物要去见卓卉君。

    因皇后还未宣见卓阁主,故而卓卉君自昨日起一直候在紫虚观内的西北偏院。当柔嘉在偏院里见着卓卉君正独自一人吃着早茶,心中有些诧异,但师徒俩相见自然一番欢喜不已。待得侍女们将礼物搁置于桌上即退了出去,柔嘉才对着师父笑着道:

    “这些物事,徒儿孝敬师父与敖前辈的。”

    卓卉君宠溺笑着拍了拍柔嘉的手背:“念着她作甚?仅我一人奉旨前来。今日总算见着聆儿,为师才真真心安了。”

    敖洺不在这紫虚观里头?!那她.........

    柔嘉心中翻江倒海却不知如何与师父诉,只得先随意问道:“徒儿听那轮回堂的杜绝行在帝都暴毙,那奸贼恶贯满盈人神共愤死有余辜,却不知是何详情?师父您可知晓一二?”

    闻得大徒儿提及杜绝行,卓卉君脸上闪过几丝嘲讽:“自作孽,不可活。”

    “难道是那奸贼自裁身亡??”黛眉微扬,柔嘉有些不可置信。

    卓卉君对大徒儿笑着摇了摇头:“既是,也不是。”

    见着师父故意卖关子,柔嘉软着嗓音嗔道:“徒儿愚钝,徒儿有惑。”

    教养授业十多载,卓卉君早将大徒儿视若己出,自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杜绝行作恶多年,整座武林被他搅得乌烟瘴气,此次一门主重入江湖,岂会饶他?”

    果然是敖洺出手!

    柔嘉接着追问道:“照此看来是敖前辈将杜绝行诛杀,可方才师父却……”

    看着大徒儿求知若渴的模样,卓卉君心中一动,几下思量终一番叹息,神情肃穆对着大徒儿轻声言道:“若非那杜绝行也出自轩辕一族,敖洺岂会由他寻了机遇自裁?若非那杜绝行私通外贼、谋害同族,敖晟翎岂会自幼丧了双亲、孤苦漂泊十余年?”

    心房犹如被一千根尖针同时狠狠扎了直没入根!痛得柔嘉都已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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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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