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墨氏与悠然山敖氏同样不涉俗世、远离尘嚣,故而发出去的邀客请柬并不甚多。当今武林之中,能收到墨、敖两家喜帖的门派更是少数,流水阁乃是其中之一。

    良缘喜宴自然缺不得美酒,仪狄谷也收到了鹊山墨氏送来的请柬。

    人逢喜事精神爽,虽那不是敖晟翎成亲,但她真心为大堂兄庆喜,兼之二姐晟羾给她用药的疗效甚好,故而静养三日之后便可走到屋外晒晒太阳。

    碧空如洗,暖阳普照。十分惬意地躺在竹椅上,敖晟翎被日头晒得全身温暖,不由地眯着眼睛,慵懒迷糊地打起瞌睡来。半梦半醒之际,朦胧间心头一动,她转脸朝着东南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果然瞧见东南角那棵石榴树下有位姑娘身着月白长裙娉婷而立,那对美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石榴花开得敲娇妍鲜红,但与那姑娘的姿容相较,娇花却是逊色了一层。

    自那回银杏树林邂逅至今,此刻是敖晟翎第一次与柔嘉照面相望。静养了三日之后,敖晟翎的心绪也归于平稳淡泊。这时忽然见了,她的面上波澜不惊,更无躲闪回避之意。看到柔嘉踟蹰又忐忑的模样,敖晟翎反倒笑了开来,还对着柔嘉懒洋洋地招了招手。

    她...她在对我笑?

    柔嘉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她清清楚楚瞧见敖晟翎真的是在对自己招手示意,当即不假思索迈开步子向着那人快速走去。

    越走越近,愈走愈慢。

    心里想着满腹倾诉,但真真实实到了那人面前,柔嘉忽地不知如何起,只晓得全神贯注看着那饶清俊面容,就连呼吸都是那么心翼翼。

    见得柔嘉神色憔悴又郁结于心,敖晟翎端坐了身子,看着柔嘉温和言道:“前阵子...是我任性失礼、娇纵蛮横,连累你受尽委屈,对不住。”

    柔嘉见得那人首先开口与自己话,而且那样子这般温和更无半分嫌隙,她惊喜之下竟然一时失神!又听敖晟翎‘对不住’,柔嘉反而有些难以置信,甚至不禁怀疑那人是不是摔坏了脑子........

    正当柔嘉愣怔之际,又听敖晟翎接着道:“以往许多事,确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你本无辜,却因我横遭劫难......是我欠你,亦该为你做出补救。如今,厄运散尽,否极泰来,往事恩怨已了。你切莫再因旧事扰心伤神,更不必有何羁绊。至于我,旧伤愈合指日可待,心中更是没有怨怼之意,你且放宽心。”

    原本要浮现在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柔嘉对着敖晟翎的眼睛,那饶眸光清澈纯净、坦荡豁达,并无遮掩逃避或快意恩仇。柔嘉心思急转,瞬间明白了敖晟翎的话意……这人今日这般温和有礼,实则她想通了,她要了却一切前尘旧事,所有的一切!无论好坏!

    柔嘉心间一阵急跳,虽敖晟翎与她没了隔阂,但这绝对不是柔嘉想要的结果!

    见得柔嘉脸上瞬间惨白又一言不发,敖晟翎心中不忍,指着身旁那张藤木圆凳对柔嘉:“你坐会儿,稍候片刻,姑姑会送香茶过来的。”

    顺着那饶意思,柔嘉在她身旁坐下了。俩人挨得挺近,近得柔嘉能够清晰看到自己在敖晟翎眼中的倒影。还有那人看着柔嘉时,眼中的关切及不忍。

    柔嘉缓缓松了一口气,暗暗对自己宽慰:总好过她对我‘你我从此形同陌路’......

    这般想着,柔嘉神色恢复稍许。毕竟是自幼领略了深宫诡谲的大公主,几个深呼吸过去,柔嘉稳住了心神。她盯着敖晟翎看了片刻,直到将那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了,这才翘着唇角微微笑道:“你如何,那便是如何,我听你的就是了。”

    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脸,敖晟翎愧疚言道:“那...我...我行事鲁莽......我...你...你不怪我么?”

    柔嘉原先并未立时领会,随即见了这人无地自容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那句话暗含之意……柔嘉千辛万苦又千方百计将险些浮现在脸颊的红晕硬是压抑下去,嘴上却风轻云淡地问道:“怪你甚么事了?”

    敖晟翎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一时语塞之下,只得轻轻抚上胸脯伤口,四肢虚落地起身离座,往室内晃悠悠地挪进去,有气无力般道:“伤未痊愈,体力不支。我进去躺会儿,你请自便。”

    “体力不支?”柔嘉故意拉长声调,睨着那饶消瘦背影,吃吃笑道,“我见你整夜精力充沛的,诓谁呢?”

    脚下一个踉跄,敖晟翎的额头渗出一层温热细汗也顾不上擦拭,她急忙慌里慌张地往寝室行去,掀开竹帘入内便再也没了声响。

    脸上笑容逐渐消失,柔嘉一人独自坐于檐下,骄阳当空晒得她双目有些恍然,心中悲喜复杂。

    方才与她那般坐着话,即便就那两三句,柔嘉也是欢喜的。若是能与她每日这般相处,那该有多好?

    柔嘉转首望向屋内,隐约见得那层竹帘飘忽不定。她站起身正要朝那走去,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拎着食盒走来,定睛望去,正是敖泠。见得来者是那饶姑姑,柔嘉心底就存着莫名的紧张。她走下台阶迎上前去,对着敖泠恭敬行礼。

    敖泠一派淡定随和,她见柔嘉朝自己行礼,浅笑着摇头,拍出掌力柔劲一抬,即见柔嘉仿若由旁人扶起身来站直了。

    “大公主千金之尊,何须向白身行礼?”敖泠一步未停走向竹舍,立于门外张望两眼,侧脸看着柔嘉问道,“七儿进去了?”

    “回前辈的话,阿七她伤未痊愈体力不支,故而要进去躺会儿......”柔嘉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对着敖泠认真答道,“师尊自幼教诲晚辈敬重轩辕族前辈,晚辈莫敢忘却。”

    “既然七儿进去躺下了,那这些个茶水点心的,就由你我二人享用了。”敖泠从食盒中取出六样碟子糕点,又指着那张藤木圆凳对着柔嘉道,“来,姑娘请坐这里。”

    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许,但柔嘉仍不敢随意。她侧身半坐了,静候敖泠开口话。

    “我能瞧得出,你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容貌品性样样出彩。有幸得你垂青,确是我家七儿的福缘。”敖泠拈了几片干果木添进炭炉,舀了两勺子泉水倒入铜壶开始煮茶。趁着泉水还未沸的功夫,她自囊中夹出纸包,笑着对柔嘉问道,“囊中唯赢吓煞人香’,可否?”

    柔嘉温婉笑答:“若前辈不嫌弃,晚辈愿为前辈沏茶。”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敖泠颔首赞同,笑道,“我还未见识过宫廷里头的茶艺,不知这其中有多少新异之处?”

    “晚辈资质不佳,还请前辈指点一二……”恰逢铜壶沸水,柔嘉拂起双袖露出莹白手腕,取过麻布垫于铜壶把柄,轻缓浇开水于瓷盆,烫洗盆中茶盏器具。

    观得柔嘉沏茶手势熟练有序,神态气息亦是沉稳有度,敖泠目露赞赏之色。待得茶香四溢,敖泠接过柔嘉奉上那盏热茶,垂眸闻香、低头浅尝,遂会心一笑:“甚好。”

    是因皇后、恩师二人均嗜茶,故而柔嘉素日里时常奉茶于堂上,茶艺也是颇有心得。今日柔嘉逢此良机,正好相于敖泠。二人藉由茶艺交谈一番,倒也是融洽的。

    用过茶点,敖泠抽出帕子拭净嘴角,终对柔嘉问道:“大公主今后如何打算?”

    “我心悦阿七,绝非一时兴起、浅尝辄止......”听闻敖泠对自己复又称呼‘大公主’而非‘姑娘’,柔嘉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她将手中丝帕叠得四方齐整,再抬头与敖泠对视,眸光之中已然多了几分坚韧与执着:“实不相瞒,多年前晚辈已对阿七有意。其中踌躇犹豫、坎坷曲折,并未叫我失了初心。若问我为何爱她?我自己也无从得知,唯有见了她、与她在一处,我的心里才是真正快活的。即便她...她........”

    也不知顾虑着什么,柔嘉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最终作罢。她缓缓饮下半杯香茶,红着眼角接着道:“我要的不多,只要她心里有我就好了。帝都那儿......父皇膝下儿女成群......大公主这个身份,如今实不能令我欢喜半分!母后自疼爱我,我定会苦苦哀求母后成全。渡了那场巫术劫难,更是叫我看清了许多俗事。哪怕被皇族削除宗籍,那也总比下半辈子行尸走肉的强。”

    “当今皇后,她是你的生母。”当敖泠提及远在帝都的中宫,她深深看了柔嘉的眉眼,叹道,“皇后之母族渊源深厚,大公主乃皇后所出,不知是否晓得其中一二?”

    柔嘉神色如常,对答如流并无半点忌讳:“晚辈幼时由母后开蒙,最先认识的便是‘灵狐’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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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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