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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城外十里的宜安寺原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小寺庙,后来不知从哪里传言,先帝的惠元皇贵妃曾得寺内的忘归大师解签点化,而后入宫嫁给了成帝,贵妃一生宠冠六宫,几乎算是得到了成帝所有的宠爱,就连元后成德皇后与继任的钟皇后也难能相较。

    二十多年过去,忘归大师已成了宜安寺的方丈,惠元皇贵妃却早已香消玉殒,化作青史上不起眼的一个名字,但宜安寺问签解签的盛名声望却经久不衰。

    从潋滟城回到帝都起,每月廿三,清和长公主都会来宜安寺上一炷香,这是她母妃生前唯一称得上“故”的地方。

    清和长公主这回带着儿子景行一起轻车简从过来,小孩子玩性大,甫一下了马车,就从她怀里挣了出来,飞也似地朝前跑去。

    斜里忽然走来一位身着玄袍,脸覆面具的人,景行跑得快,来不及刹住脚,直直撞进了那人怀里。

    清和忙疾步走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赔礼,就见那人俯下身子,将景行歪歪扭扭的小身板扶正,温声问:“撞疼了没有?”

    景行摇摇头,知道是自己撞了人家,小大人似的像模像样地抬手作揖赔不是,燕折翡见他这般乖巧的样子,心底难以自抑的生出一点怜爱,揉了揉他的头。

    清和走上前来,欠身赔礼,燕折翡并未言语,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却并不厚重,反而温柔似水,眼里不知为何有着化不开的慈爱。

    清和与他对视,只觉得这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记忆里谁的手抚过她的眉眼,一遍遍把她的样子描摹镌刻在心底深处。

    好大一会儿,燕折翡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开口说了句“不妨事”。

    她长大了啊。

    不能再看了,走吧。

    来之前说好的,只看她一眼。

    他低下头去,逃也似地疾步从清和身边走过,步伐飞快,几息之间已到数丈之外。

    清和长公主并未放在心上,只牵着景行的手向寺庙走去,景行抬头看着温柔慈爱的母亲,奶声奶气地说:“娘亲,那个人好奇怪啊。”

    “怎么了?”

    “景行觉得他看娘亲的样子,就像娘亲看景行一样,可是娘亲分明不认识他呀。”

    童言无忌,本听过就罢了,可小孩子往往最是能感觉到周边人深藏于目光深处的善意。

    清和长公主心头一紧,急急朝玄袍人远去的方向转过去,却只有一个小黑点似的背影,映着朝阳,在春风中渐行渐远,她心底忽然一阵空空落落,酸涩得厉害,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

    就像是终于与一个很想很想见的人擦肩而过,等回过神来,那个人却再也寻不着了。

    宜安寺的方丈忘归大师恰好此时迎了过来,双手捧着一斛佛豆,慈眉善目地朝清和与景行念了句佛:“此豆只赠有缘人。”

    不知怎么地,清和长公主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刚才那个素未谋面的玄袍身影,她怔愣了一会儿,接过方丈手中的佛豆,眼眶没来由地一片湿润。

    ……

    广陵春意来得早,三月廿三已是暮春时节,楚珩踏着长街上随风飘落的残花与飞絮,缓步朝城外走去。

    他到广陵有一两日了,却始终不敢往鹿水去。

    鹿水是广陵边上的一座临水县城,其实鹿水本并不临水,它曾经叫“鹿陵”,之所以改为“鹿水”,是因为很多年以前,有个不起眼的临水小镇被并入了这座孤零零的县城。

    小镇是个被世人遗忘的地方,曾有个寻遍大胤的所有史书,也找不见的名字——洱翡。

    楚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小师叔,妫海明远,故乡在洱翡,也葬在洱翡。

    “洱翡”是个没人再会记得的地方,“妫海”也是个没人再敢提起的姓氏。就连小师叔的墓碑上,写的也只是“漓山青囊阁主明远之墓”。

    不可以再有“妫海”。

    楚珩到过鹿水很多次,却从未来过妫海明远的墓园,天霜台前,他的明寂剑穿过妫海明远胸前的时候,大乘东君姬无月也被他自己杀死了。

    他恨自己。

    他非但救不了小师叔,还亲手杀死了他。

    楚珩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踏足这里了,直到他遇到了千雍境主燕折翡。

    太像了。

    无论是与他说话时的语气,还是唤他“阿月”时的声调,都太像了。

    “这就是宜山书院的待客之道?”

    “这就是云州苍梧城的风范么?”

    他很想看看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但他又不敢看,他怕这一点相像最终也只是幻象,然后再告诉他,天霜台前,妫海明远真的死了,就死在他的明寂剑下。

    楚珩在墓园前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1.】两声“阿燕”那里没有写错,燕折翡是故人。

    【2.】师兄委屈,留的信没有胡说,看吧,是真的有事。

    【3.】小师叔永远都是小师叔。

    第51章 月落

    世家家主每逢大年的三月十五入帝都请安奉礼、朝见述职,十五的朝拜夜宴与十六的春猎论武都只是朝廷为表彰家主勋绩例行的礼仪典章,再过一日的宣政殿议政才是众家主入京的真正要义。

    一连数日的议政召见,九州大大小小的要事大多都立下了章程,只有一件,澜江分流工事始终没能敲定。

    每逢入夏,澜江水势就成了朝廷的心病,昌宛之交沿江水患愈发严重,但因着地势的缘故,澜江洪水永远只挑南岸淹,北岸的定康城高枕无忧,自然不会主动去治水,天子有心打通澜江与澄水,分洪引流、兴修河道,但如此一来势必就要占改定康水道。世家地望,古已有之,不是天子一道旨意说做就能做的。

    北岸的定康周氏沉得住气,可南江五县的黎民百姓却不能等,早一日治水,他们就能少悬一日心。

    一连几日的议政朝会,定国公周夔的态度模棱两可,始终不曾表态。

    其实凌烨心里也明白,定国公府是在等着朝廷上门相求,澜江澄水新通,对于定康而言未必是坏事,水早晚都要治,重要的是新水道落成后的“利”怎么分。

    三月廿三,朝中最要紧的大事只剩下了这一件,苏朗先去探了探周氏的口风。

    上回在昌州锦都,定康世子周敏才请他们,这次在中州帝都,轮到苏朗请了回来。

    宴过三巡,周敏才挥手禀退了拨弦的乐伎,眉目舒展,脸上带笑:“苏朗,我就不给你绕弯子了,宁昌宛三州之交,澜江澄水新通水路的商道渡口,我全要。”

    这几乎是将澄水新兴河道的泰半经济命脉全抓在手里。

    该来的终归要来,苏朗捏着手中的玉盏,神色不动,口中吐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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