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说不过邢惊迟,也没办法从他手中把衣服抢回来,但又不想一个人下楼,干脆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门口玩手机。

    水流顺着邢惊迟的指缝滑落,外套他都丢洗衣机里了,贴身衣物这些邢惊迟没往里丢,他面不改色地揉搓着手里的布料。

    邢惊迟时不时抬眼看一眼坐在门口的阮枝。

    他进门听到阮枝的声音就知道她有点害怕,现在也是。她就这么点儿胆子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敢跟着千鸟的人走。

    邢惊迟垂眸,将眸底晦涩的情绪掩住。

    .

    许是淋了雨没胃口,晚饭阮枝没吃多少。

    她裹着小毯子缩在沙发角落上看电视,邢惊迟和秦律两人在餐桌上聊天,男人们的低笑声中和着酒杯碰撞的声音。

    阮枝本来是想上楼的,好让他们更自在些。

    但邢惊迟不让她走,就让她呆在沙发上不许动。

    秦律晚上喝了不少,此时已有了醉意。

    他们怀念完了以前的事儿又开始聊现在,说着说着秦律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捏着手里的花生随口问道:“哥,你当时说考警校是为找人,去北城那几年就不说了。现在你在丰城当了一年队长,人找着没?”

    邢惊迟仰头一口把酒喝了,摇了摇头。

    他昨晚接了电话,丰城传来消息说确认了先前找的人身份与邢惊迟要找的人不符。因此他昨晚心情很差,阮枝的存在让他觉得轻松了一些。

    缩在沙发上的阮枝也听到了秦律的话。

    她悄悄地调低了电视声音,竖起耳朵听两个人的谈话声。

    她只知道邢惊迟为了继续当警察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却从来不知道他当初考警校是为了找人。她怔怔地想,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秦律给邢惊迟倒上酒,“哥,你找的什么人?我在这儿帮你问问?”

    邢惊迟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但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执念,也是这个执念让他抛弃了一切去考警校。秦律的话让他陷入以往破碎的记忆和画面之中。

    他有些出神:“我在找一只雀儿。”

    ...

    十九年前邢家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邢惊迟的母亲宋子诗因病去世,第二件是年仅八岁的邢惊迟在母亲去世后走丢了。

    宋子诗和邢立仁在邢惊迟出生后一年离婚。

    邢惊迟三岁那年邢立仁和谢春横再婚。邢立仁和谢春横是商业联姻,两人向来互不干涉,所以表面上过得去也没人管他们。

    宋子诗父母早亡,离婚后没有再嫁。

    她去世那会儿邢爷爷承办了她的葬礼,邢立仁闭门不见人,邢家乱糟糟的,一时间竟也没人发现他们大少爷丢了,直到两天后谢春横回来才发现邢惊迟不见了。

    这下邢家大乱了。

    而他们要找的人正和一群孩子被关在仓库里。

    黑暗的仓库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些压抑的啜泣声。

    邢惊迟是今天刚被带进来的,和他一起被带进来的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两人被丢在一起。

    带他们进来的人狠狠地用皮带抽了一下地面,苍老粗粝的声音里带着满意:“哭哭哭,抽一顿就老实了。谁哭就先卖谁!”

    男人离开后又进来一个人,送来了他们今天的晚餐。

    一些孩子只有馒头,生得好的多一碗肉沫汤。

    来人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两个刚来的孩子,丢下去两个馒头和两碗汤,心想这两个新来的崽子应该能卖出好价钱。

    邢惊迟面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伸手拿过冷冰冰的馒头和温热的肉汤,递给边上靠着他的小女孩。

    仓库里很暗,顶上漏进来的月光刚好将这一隅照得透亮。

    明暗两个世界被切割的分明。

    缩在他身边的女孩没接,邢惊迟借着月光能看到她眼里含着的泪,小女孩小脸煞白,紧紧地靠着他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邢惊迟从小就冷冰冰的,常常绷着个小脸,小女孩们都不爱和他玩。他也不耐烦理那些娇滴滴的公主们,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

    他硬邦邦地开口:“你别怕,明天早上就有人会救我们出去。”

    缩在边上的人这才动了动,抬起水亮莹润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细声细气地问:“真的吗哥哥?我们能回家吗?”

    小女孩声音里的哭腔根本掩藏不住。

    邢惊迟抬手笨拙地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像承诺一般开口:“真的,我们能回家。”

    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才伸出小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馒头,她小口地咬着手里的馒头,等邢惊迟都吃完了她才吃了一小半。

    “哥哥,我吃不下了。”

    缩在他身边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

    邢惊迟拿过剩下的馒头,又瞥了一眼满满的汤,都没动。

    边上的人像一只小猫似的依偎在他身旁,静了许久她才小声道:“哥哥,爸爸妈妈会发现我不见了吗?他们会来找我吗?”

    邢惊迟垂眸,低声应:“会的。”

    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情绪低落下去。

    孩子对情绪的变化很敏感,边上的小猫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邢惊迟感觉到一只小手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软软的,有些凉。

    邢惊迟转头看她,“冷不冷?”

    小猫摇摇头。

    她用气音在他耳边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邢惊迟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手上一笔一画写,一边写一边道:“我叫邢惊迟,西周时期有一个地方叫邢国,邢就是邢国的刑,惊是惊雷的惊,迟是迟缓的迟。”

    邢惊迟知道小猫这个年纪可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在她的手上写了好几遍。

    “你呢?”

    邢惊迟低头问。

    阮枝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好多称呼一股脑的涌上来。阮枝从小就雪玉可爱,不论谁见了都想过来摸摸脑袋摸摸脸,各种称呼都招呼上来。

    “枝枝”、“吱吱”、“啾啾”等称呼一起占据了她的脑袋。

    阮枝一紧张,脱口而出:“啾。”

    邢惊迟皱眉想了想,有人叫啾吗。

    阮枝这时候还不会写字,只会跟着林千寻在地上瞎画。

    她只好扯了扯邢惊迟的袖子,往仓库缝隙处指去,外面就是茂密的枝叶,乘着夜风在空中晃悠,枝叶间停着一只翠绿间带点黄的雀儿。

    阮枝看的是枝叶。

    邢惊迟看的是雀儿。

    邢惊迟恍然,她想说的不是啾,是雀儿。

    “雀儿?听起来是个女孩儿。”

    秦律的声音把邢惊迟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小时候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但和这只小雀儿在一起的这一晚邢惊迟却始终都记得,他记得自己的承诺和每一个细节。

    邢惊迟曾回想过无数遍。

    因为他食言了,他没能带她回家,他弄丢了她。

    邢惊迟扯了扯唇角,“应该是她名字中的其中一个字,那时候她也就四五岁,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很正常。我会找到她的。”

    秦律一听是个女孩儿就有点敏感。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阮枝,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阮枝捧着姜茶想着邢惊迟说的话,心想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不光把自己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还跟着林千寻开始学画画了。

    毫无察觉的“雀儿”本人正在和自己怄气。

    阮枝的直觉告诉她,邢惊迟口中的“雀儿”就是早上他迟疑的原因。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闷,干脆关了电视缩在沙发上睡觉。

    但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手机震个不停,这个信息震动频率除了林灵就没别人了。她点开微信看了一眼,果然林灵又刷屏了。

    省略前面数条召唤术,最新一条显示如下:

    [仙女灵灵:姐,你和我姐夫晚上怎么睡的?你俩尴尬不?]

    [枝枝不胖:闭着眼睛睡。]

    [仙女灵灵:?]

    [仙女灵灵:你能不能认真点。]

    [枝枝不胖:你才几岁,不许问。]

    [仙女灵灵:我男朋友都换了好几个了。倒是你,一门心思扑在文物上,当初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非要你学这个。]

    [枝枝不胖:我挺喜欢的。]

    [仙女灵灵,行了不说这个。姐,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姐夫,你忘记你的矜持哥哥了?虽然这人我连影儿都没见过。]

    [枝枝不胖:你姐夫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仙女灵灵:???]

    [仙女灵灵:真的假的姐?这就是你从小念到大的矜持哥哥?我靠,那你瞒着爸爸什么都没说,爸爸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奶奶。]

    [枝枝不胖:当初如果不是奶奶,我不会嫁给他。但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选择结婚。]

    [仙女灵灵:你直接说你喜欢他不就得了吗!]

    [枝枝不胖:我不说。]

    [仙女灵灵:你从小就这样,又倔又拧巴。你放心吧我不和爸爸说,这一直都是我们俩的秘密。对了姐,我从刚才就觉得你不太高兴,语气也不怎么对,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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