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她是江湖上负剑漂泊的刺客,他是朝堂上极负盛名的将军,本应擦肩而过的两个人,却因为那些血与情而深深结缘。这么多年,她爱过他、恨过他、帮过他,也杀过他北疆雪吹三千里,也不过只是为了成就一段她与他的姻缘。

    华国的丰将军被杀了。

    他死在了北疆,死在了自己的军中。那时,他率领大军大胜辽国,加封的圣旨已到营口,他却死了。

    没人想过他会在那时过世,更何况是被刺杀。

    他死的那天,是腊月里难得的暖阳天;下葬的那天,朔风呜咽,大雪封山。

    有传言说,是个女子杀了他。不知那女子年岁几何,容颜可好,只知那女子一身素衣一把匕首,便了结了将军的性命。

    没有人知道,那日将军的血浸湿了黑袍,一滴滴地落在雪上,嘴角却含着难得的微笑……

    一、

    我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刺客,一年只杀一个人,杀一个人要一千两黄金,但这个人在这一年内必死无疑。

    这夜,白月光照在李府门前的红灯笼上,很美,李太师却无缘相见。我缓缓抽出刺入他腹内的匕首,替他合上兀自睁大的双眼,鲜血溅上了我的手。

    李太师素爱小酌,卧房内也存着不少好酒。我提起酒壶,将里面的酒淋漓地洒下来,洗净手上的血渍。

    我轻吁一声,今年的生意做完了,还赶得上回红楼过年。

    “秋姑娘,好漂亮的身手。”

    我身后乍然响起一个男声,惊得我后背渗出薄薄冷汗,我不动声色地转身,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阁下也是了得,藏了这么久,我竟没有察觉……阁下所为何事啊?”我冷笑道。

    “找秋姑娘做笔生意。”男人的声音哑得很,必是作了伪,让我分辨不出年龄。

    “你也看到了,要做生意得到明年了。”

    “秋姑娘话不要说那么早,若我告诉你要杀的人是谁,你一定会接。”

    “谁?”

    “北疆,丰翊。”

    丰翊,是华国的将军,也是华国的战神,华国的北境靠他一家之军守着,整个华国,想杀他的人不多,而我是其中一个。

    虽然我和丰翊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我和他最初的相遇,也是同栀子花般柔软温暖,甚至还带了些小女儿见不得人的绮念。

    我第一次见到丰翊时,正是豆蔻年华,而那时的丰翊也不过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父兄的庇护下打了一场胜仗,班师回朝时,一路都是夹道欢迎的百姓。

    彼时,我随哥哥一起,看大道上骑着高头大马的丰家军,春末的阳光洒在银甲上,泛起一层眩光。

    我看邻家的小姐姐尖叫着把手里的花环掷向一个模样端正的兵士,心里也痒得很,无奈个子不够高,怎么也挤不进人群。好在有哥哥,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也激动得很,手里攒着汗,将我举过头顶,在我耳边喊着:“阿秋,你听我说,一会儿我喊到三,你就扔啊。”

    我手里是从小姐姐那里抢来的花环,上面缠了红花和香草,我抿起的嘴角止不住地扬起,兴奋地想着扔给谁比较好。

    “一、二、三……”

    然后……我瞪大了双眼,我怎么飞起来了?

    回神时,手里的花环已经不知道被我扔到哪里去了,而我挂在一匹小驹的脖子上。啧,真险,我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我自幼习武,才有如此这般身手,不然早摔趴了。只不过……我看了看骑在小驹上的美少年,眨眨眼,说:“小哥哥,你真好看。”

    那少年听了我的话,从一脸惊愕到眉开眼笑,赶忙扶着我落了地。我隐约听他嘟囔道:“这小姑娘也不知吃了什么,竟还不轻。”只一句话,便把我气得鼓了腮。

    原来当时,哥哥太激动,数到三后不由自主地把我扔了出去。为了这事儿,哥哥被爹爹罚得好惨,而我因为美少年的一句话,哭闹了好几天,再不肯多吃饭。

    从那时起,我便没甚脸面地喜欢上那个美少年。

    后来,我知道当年的美少年名唤丰翊,长大后,是要子承父业,镇守边疆,保天下太平,怎么也是个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我,不过是普通武师之女,无论怎么看,都配不上他。

    得知这个事实后,我消沉了几天,彼时小孩子气,一点儿小事就觉得天要塌了一般,竟生出几分活不下去的心思。

    突然有一日,父亲归家,平日舍不得碰我一根指头的父亲,突然揪起我,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原来,哥哥见我茶饭不思,咬了咬牙,去参了军,投在丰翊的帐下。临走之前给父亲留了话,说他会带着军功回来,会让我们家的门楣配得起丰家,会让丰翊娶我。

    我发了疯一般跑出家门,奔上城楼,为哥哥送行。我站在城楼上,城下是十万大军,这些血气方刚的将士里,有我的哥哥。

    那一年,我十五岁。

    但是后来,哥哥留在了北疆,再也没回来。那个会抱着我举高高的哥哥,盼着能送我出嫁的哥哥,因为丰翊,死在了北疆。

    刹那间,前尘往事翻涌而过,我定了定心神,抬头粲然一笑,道:“好!这笔生意,我接了。”

    二、

    北疆终年积雪,此时正值隆冬,更是铺天盖地地下。我把自己裹成团,在丰家军大营附近躲了数日,夜探过、伪装过,甚至连‌‌色‍‍诱‌‎‌‍的手段都使过,万万没想到这大营内竟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我狠下心,向营口走去,劲风将我的发吹散,我在守兵面前站定,发泄般大喊道:“带我去见你们将军,我有辽军密报!”

    两边的守兵看我就像看傻子一样,然后……我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然后被人像捆粽子一样捆了起来,紧接着被扔进了一顶帐篷里。

    我垂头,听见有脚步声渐近,忽然,门帘被人掀起,零星的雪花飞进来,我抿唇冷笑:丰翊,你来了。

    “这位姑娘,你有辽军什么消息啊?”

    我眯起眼睛,那是一张俊逸的脸,隐约带着印象中的轮廓,是丰翊没错。

    “你靠过来,我就告诉你。”我轻笑着,如丝媚眼里带着一点儿挑衅。

    “江湖排名第一杀手的身,我可不敢近。”他也笑,却带了几分了然。

    我的目光倏地冷了下来,嘴角的弧度凝结:“你知道我是谁?”

    他嘴角含笑,伸手想给我松绑,我肩膀轻轻一动,刀光自袖中滑出,缚在身上的绳索瞬间剥落干净,我施施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微笑着,任我打量。我双眼眯起,好熟悉的身量,莫非……我眼底精光一闪,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一字一句道:“原来是你。”

    他笑意加深,道:“是我啊,阿秋。”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会找杀手刺杀自己。”我看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试探。

    “阿秋,这世上多得是异想天开的人,我就是其中一个。与其有朝一日不明不白地死去,还不如由你杀了我。”他朝我眨眨眼,说得那般轻松自在。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我心里发狠,指间薄锋冷然,极快地向他颈间抹去。

    “阿秋,莫急啊……”丰翊微微一笑,长指夹住我的匕首,我一挣,却是纹丝不动,暗自心惊,还是大意了。

    “秋姑娘这一招,分明是剑法,为何要用匕首?”他突然俯身过来,我下意识地收回匕首,后退一步,背靠在桌案上,已是无路可退。

    “这剑法好生熟悉,可是家传的?”他凑近我,在我耳畔轻语,“敢问秋姑娘可是姓曾?”

    只一句话,就在我心中掀起万丈巨浪。我看着他,有道是杀人灭口,我不曾灭过口,倒是杀惯了人,压下心里的弯弯绕绕,反手用匕首抵在他的腰间,笑得不动声色,道:“将军,既然被你认出来了,那我且问问你,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副将曾剑,可是因你而死?”

    我的哥哥曾剑,骁勇善战,被丰翊提为副将,却在一场战役中因为辽人的伏击而丧生。

    后来,我辗转得知,哥哥的死并非这样简单。丰翊,身为主将,曾在辽军中埋下细作,他明知辽人会有伏击,却为了不暴露细作,硬是派哥哥出战,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我的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匕首,当年陌上少年郎,白衣轻骑,却不知有这样狠毒的心肠。我的少女情肠,换来家破人亡。丰翊,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找我,找我杀了你……

    三、

    “当年你哥哥的事,另有隐情……”丰翊突然攥紧我的手腕,“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不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想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可他只用一句话便说服了我:“你难道不想去看看你哥哥的遗物?”

    丰翊带我去了北疆无际的雪原,朔风将白马的鬃毛吹乱,苍茫的尽头有一块青石碑,碑前插着一把积满风雪的剑。

    我跌跌撞撞地下了马,匍匐在雪地上,冰雪结在我的眉睫上,眼前一片模糊。丰翊扶起我走过去,我触到熟悉的纹路,那是哥哥的青锋剑。

    “当年,细作递来消息,说辽军设伏,我本来命你哥哥莫要应战,可你哥哥为保全细作,违抗军令,慷慨赴死。在这里,你哥哥血战到最后一刻……我们只找到他的剑,便在这儿立了碑,将剑插在碑前,等你来取。”

    滚烫的泪落在青铜剑鞘上,霎时结冰,拂之不去。

    丰翊蹲下来,用沾满雪屑的手拭去我的泪,缓缓道:“这件事,终究是我有愧于你,你便是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我将脸贴在石碑上,并不觉得冰凉,就像是靠在哥哥温热的胸膛上一样。莫名地,我信了丰翊的话,我有父亲的剑、母亲的匕首,如今又寻回了哥哥的剑,我觉得甚好,我们一家又团圆了。

    我闭上眼,问道:“丰翊,你究竟为何要找我来?”

    “阿秋,你哥哥曾托我照顾你,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找人不容易,近些年才有你的消息,你莫要放在心上。”丰翊笑着说,话里有着春暖花开的轻松,但我不信。

    “若是这样简单,你也不会伪装成委托人,雇我来刺杀你。”

    “曾秋,你果然聪慧,我确实想要你帮我一个忙。”丰翊的声音郑重而又深远,“阿秋,我想经你的手,把我遇刺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以扰乱辽军的视线,待他们轻敌之时,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有些事,是家仇,一把剑一把匕首就能了结;有些事,是国恨,赔了多少人的性命,还不够。

    哥哥为抗击辽军而死,我为他,为丰翊,为华国,做一点点事,又有何不可呢?

    “阿秋,你看这片终年积雪的北疆,有什么值得辽人觊觎的呢?他们贪图的,不过是这片雪疆背后的繁华,是我们华国的繁华。如果能让辽人再也不能踏上这片土地,就算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愿意。”

    丰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熠熠的星光,只有深深的担忧,或许他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我却觉得此时的他才是我记忆中那个美少年。无论我是娇憨少女,还是冷血杀手,看见这样的丰翊,怎么会不动心呢。

    回去时,我们共骑一匹白马,许是哭久了,又吹了风,我头疼得厉害。丰翊轻叹,揽住我,暖意一点一点从他的怀抱里传过来,方才还不觉得冷,此时却贪恋上了这份温暖,我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想要推拒,终是放弃了。我靠在他的怀里,听见他的心跳声,那样的热烈,满是生气,竟让我陡然起了几分依赖的心思。

    四、

    我故意将丰翊被我刺杀的消息散播出去,不过几日,就传遍了整个江湖。

    丰翊在民间颇有口碑,这下江湖上可谓是炸开了锅,有不少正义侠士打着铲除江湖败类的旗号来追杀我,若不是我窝在丰翊的军营里,怕早已成了过街老鼠。

    想我江湖第一杀手竟落魄至此,不免长叹一声,忽想起此时对丰翊抵抗辽军颇有助益,心中又有些窃喜。

    不料我这反复变化的神情竟落到了丰翊眼中,他暗地里“噗”地一笑,倒闹了我一个大红脸。

    “为了能多留你一段时日,我本来还找了诸多借口。如今你困在这里,倒省了我的麻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心下一惊,抬头撞见丰翊灼灼的目光,心也被北疆的风吹乱了几分,原来他也想着多留我几日……

    第二日,丰翊来寻我,我为着昨天的事避而不见,谁知他竟硬拉着我攀上军营最高的瞭望塔。

    原来,关内丰翊身死的传言传得愈演愈烈,关外的辽人终于信了三四分,派了一支小兵扰境。我和丰翊看着军营外探头探脑的小兵,对视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

    丰翊一味避而不战,辽军的小兵也没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大辽将军胡温被丰翊压着打了十几年,猛地听到丰翊死了的喜讯,忍了几天再也忍不下去了,率了几千亲兵,来到丰家军军营外,叫嚣着要丰翊出来见他一面。

    我听见胡温没日没夜地叫阵,看着无可奈何的丰翊,玩笑似的道:“瞧这胡温,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见你一面,难不成是瞧上你了?”

    丰翊觑了我一眼,没好气道:“胡温如何,我不知道,我倒记得听曾剑说过,曾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从小就瞧上了我。”

    我被这话臊得脸有些红,转头不去看他,突然听他问:“阿秋,你可会跳舞?”

    我惊讶于他的话,回头却见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胡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丰翊告诉我,我若能配合他的琴声在大辽主将胡温面前跳一支舞,说不定胡温一高兴,就再也不攻打华国了。

    纵使丰翊在我心中再怎么惊才绝艳,听完这话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丰翊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扯淡。

    此后数月,丰翊便未出过军营一步,日日抱着琴,旁的事没有,只管盯着我练舞。我有些恼了,想你一个将军,不惦记排兵布阵,做一副沉溺歌舞的样子给谁看?

    他眯眼一笑,指尖划过琴弦,发出一段叮咚声,并道:“记得闲时曾与曾剑一起闲聊,他说他家里有个天仙似的妹妹,剑术和舞技一样好。我思忖着自己当年在京城做纨绔的时候,像样的舞曲都能弹上一段,便允了曾剑给他妹妹奏乐来着。如今看来,曾剑思乡久了,略微夸大也是有的,阿秋你是不会跳吧……”

    我狠狠地咬牙道,好,我练。翻手折腰,青丝如瀑,侧目间见他笑得得意,我心头起意,一句话脱口而出:“丰翊,我哥哥没把我许给你吧?”

    “许了你便嫁吗?”琴声断,他垂头,答得不咸不淡。

    我错步,足尖一点就是一个轻跳,再回头看他时,不自觉地带了笑意:“从小到大,哥哥说东我都是往西的。”

    琴声又叮叮咚咚地响起,丰翊再没理我,我撇撇嘴,继续练舞。只是旋舞转身的瞬间,我瞥见他凝望过来的目光,一晃而过,却深情得像是我的错觉。

    再回望过去,他仍是垂头抚琴,瞧不出端倪。

    丰翊日日弹琴,连磨刀都懒得动手,就在我以为他要练成以琴声为剑,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时,他对我说:“带上你的剑,我们走。”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久违的胜利让胡温尝到了甜头,又恰逢辽族族庆,若在此时有华国的歌舞助兴,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要我在献舞之时刺杀胡温?”我沉吟道。

    “胡温杀我华国将士无数,他欠我很多条命,我要亲自去取。”说话时,丰翊背对着我,换上一袭青灰色布衣,他往日的铠甲搁置在一侧,兀自泛着冷光。

    他一转身,我睁大了眼进,吃惊地半张着口,好半天才缓过来。眼前人青丝散在身后,结了个普通的发髻,低眉顺眼,眉目平凡。我转头看了看铠甲,印象里的少年将军怎么也合不上眼前人的模样,便问:“你易了容?”

    他“噗”地一笑,霎时便破了功,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显露出来:“雕虫小技,但足以扰人视听。”

    我拦住他的去路,执拗道:“不行,即便这样,风险还是很大。你从未刺杀过人,只有我去,才最稳妥。”

    丰翊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既然答应你哥哥,要照顾好你,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再当杀手。”

    我心里一颤,默默地放弃了争执。

    若不是不得已,我也想做一个爱笑的姑娘,被父母疼爱、被兄长纵容,几年后,红盖头、大花轿,吹吹打打地嫁人去。可当年,兄长战死沙场,父母相继病逝,我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在那危机四伏、鲜血淋漓的夜里,谁又能容我软弱片刻。

    丰翊的话,像一杯温酒,初时尚不觉得,到了心里便火辣辣的,教你呛出泪。

    五、

    夜宴上,歌舞升平,坐在主位上的胡温是典型的辽人,髭须浓密。

    我踩着鼓点缓步而来,持一把未开刃的轻剑起舞,软而韧,我翻袖飞旋间看见丰翊坐在角落里垂首弹琴。

    华宴上,焦点永远是貌美的舞姬,更何况这舞姬还持了把剑,又有谁会注意到角落里的琴师呢?

    “将军,走水了!”突然,一个小兵跑进来,打碎了一场太平。

    我心中一惊,却也只得默默退下。丰翊还须收拾琴具,便落在了后面。

    帐外早已乱作一团,浓烟扑面而来,远处火光一片。丰翊并没有告诉我他的计划,故而我并不知他要如何行事,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我不自觉地放慢步子,终于下定决心,一顿足,闪身躲在暗处。我自恃武艺高强,借着火光观察着大帐中的情况:远处模模糊糊,似乎方才的小兵正跪着禀告着什么,胡温似是气急,匆匆出了席。

    惊变就在一瞬间,焦急的胡温和抱琴的丰翊恰在大帐前撞上,胡温正气得要发作,就被丰翊从琴下取出的青锋刺了个窟窿……

    我被丰翊收剑时带出的血光晃得一个激灵,才想着逃,却已经晚了。

    “什么人?”几个士兵向我跑来。

    我暗叫不好,身上的舞衣太过累赘,轻功难以施展,我咬牙,亮出匕首。

    我且战且退,一时竟无法脱身,我心中着急,冷不防有道刀光迎面劈下,心道不好,这下怎么也得见血了。

    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手里的匕首却结实地扎进了士兵的肚子,面前的士兵瘫软地倒下,露出了后面持剑的丰翊。

    “早说让你用剑了,匕首那么短,一寸长一寸强啊。”丰翊笑着拭去剑上的血。

    “少废话,马呢?”

    随着一声呼哨,丰翊的白马带我们突出重围。

    待我们脱离险境,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看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丰翊,再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不由得笑了。

    我说:“好呀,丰翊,你自己先跑了,留我一个人受苦受难。”

    丰翊也笑,接着学戏文里的书生作了揖,道:“把姑娘丢开,是小生的不对,小生这厢给姑娘赔礼了。姑娘为小生涉险,小生无以为报,不知道以身相许够不够?”

    我看着他,问:“丰翊,你喜欢我啊?”

    丰翊低低笑着,说:“是啊,阿秋。”

    黎明时,天空绽出最初的那一抹蓝。事已至此,真相大白。

    丰翊没有带我回军营,而是与附近的一支伏兵会合,看到丰家军精锐尽出,我震惊之余,有些事也终于明白。

    丰翊说,他要华国北疆五十年的太平,但杀死胡温,显然不能达到这个目的,所以杀胡温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辽主生疑。

    知道丰翊在辽军中有细作,那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并不难想。只需伪造胡温和几位主将勾结华国的证据,再呈给辽主。辽主疑心一起,便不会再轻易兴兵北战,到时候整个北疆都会是华国的。

    我看着丰翊,他鞭指远方,眼神坚定,是大将的气魄。那一战,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手持青锋,为哥哥而战,为北疆而战,也为他而战。

    大胜后,皇帝的旨意不日就要到达,丰翊和我从战场返回军营,然而丰翊少年功成,如此年纪已然是封无可封,此番又是大捷,谁也不知道皇帝是何旨意。

    这一去,不知是凶是吉,我和他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再回神时,已到营口,丰翊翻身下马,正回头看我。我额间有津津的汗意,有些颤抖的手伸向他。

    丰翊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丰翊,我喜欢你,你可愿娶我?”

    丰翊莞尔,伸手想从衣襟里取出什么,却在一瞬间僵住了,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向他胸口刺去的匕首。

    鲜血瞬间就溢满了我的手心,我闭上眼,不忍心去看他的眼睛,有痛感从胸口漫上来,渐渐将我淹没。

    对不起,丰翊,我喜欢你,但我不得不杀了你。

    几个月前,我被带进东宫,太子告诉我,将军丰翊忌惮我哥哥的军功,便设计害死了他,故而太子命我刺杀丰翊。彼时,我恨意滔天,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可后来才发现,事情远非这样简单。

    丰翊功高震主,加之北境之患已除,便就成了圣上的心头之患。数日前,我收到太子的传讯,命我尽早刺杀丰翊,而且,圣上已经在京城设下天罗地网,就算丰翊侥幸逃过我的刺杀,也会死在进京受封的路上。

    所以,我必须杀死丰翊,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我心里的少年郎。

    血又淅淅沥沥地滴下来,染在丰翊墨色的衣服上倒是不显。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做交颈相拥的姿态,贪恋他身上最后一丝温暖,可我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突然,丰翊攥紧我的手,低低地唤了我一声,我愣住了,抬头就见他眼眸倏地亮了,接着轻轻地笑了。

    我还在怔怔地想,这人怎么能这样,任是什么时候都能笑得这么好看,下一刻丰翊就猛地把匕首拔了出来,大朵的血花溅了我一身。

    恍惚间,他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个趔趄,痴痴地看着他重重地倒在地上,扬起细碎的尘土。

    我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抹了把脸,脚尖一点,就向营外奔去。脑海空空,凭着本能地逃,将喧哗声抛在身后,只是脸上的水光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自己。

    我躲在一棵枯树下,把自己蜷起来,怔怔地看着衣襟上的血渍。没有一个人来追我,因为丰翊在倒下的时候,大声喊着不要追她。

    他最后说,阿秋快走。可他都要死了,还要我快走。

    我展开手心,上面躺着丰翊方才塞给我的纸条,绢纸已经发黄,还沾着血,却是我和他的婚书。

    原来,我哥哥真的为我求过一门婚事;原来他,也曾真心实意地想娶我。

    但这个对我好、肯逗我笑、喜欢我、要娶我的人,不在了呀。

    他被我亲手杀死了呀。

    六、

    今天是丰翊的头七,我站在雪山上,看着远处为他送葬的队伍。漫天的纸钱撒在雪原上,映着皂色的棺椁,竟有几分像雪。

    丰翊临终遗言:不归祖坟,不必厚葬,生前身后,愿守北疆。

    北疆永不停歇的朔风呜咽着,我瑟缩着蜷成一团,脸颊贴在膝盖上,看山下或悲苦或麻木的送葬人慢慢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带着绝望的棺椁,再也看不见丰翊。

    我和丰翊的命运线纠缠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是非对错,但终究是我负他多一些。既然他死了,葬在这无际的北疆,只他一个人,孤苦无比,所以我留下来,活着为他守灵,死了便是陪葬。

    只是不知道他可愿再见到我,但他那般好的心地,想来是会原谅我的。

    忽地,一片纸钱被风卷来,落在我的脚边,我伸出手犹豫着想去捡,却又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停在了半空中。我仿佛被谁扼住了喉咙,只见一双素手捡起那片纸钱,递给我。

    我抬头,丰翊俯身偏头看我,笑眼熟悉。

    我闭眼,心道果然。当时,我手下的匕首略偏了几寸,是凶险了些,但不是毫无生机。

    “就差一点儿就救不回来啦,阿秋,你真下得去手哇。”

    丰翊身上裹着狐裘,面色不太好,有些苍白,我避开他的目光,有些不敢看他,怕他……怕他厌弃我。

    “走吧,阿秋。”他微凉的手牵住我,轻轻晃了晃。

    “去哪儿?”我吃惊道,抬头正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眸子,心里霍然长出一些枝蔓,有些话已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梗着脖子看他。

    他笑了,带着恣意的爽朗,道:“怎么,婚书都给了你,你还想耍赖不成?”

    他说,那时,曾有一个少年,在边疆的兵荒马乱里,听同袍絮絮地回忆他家里的妹妹,便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娇憨少女的模样,在心底埋下隐晦的爱意,暗自发誓要照顾她一辈子。

    他说,他早就知道朝廷对他的忌惮,本就打算等这场仗打完,就用假死脱身。而我的刺杀,虽然事发突然,却是个契机,他正好将计就计,逃出生天。

    他让我不必介怀我刺伤了他,还说他想和我成亲。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是我的少年啊。

    原来,那些欲言又止,那些玲珑心思,流再多的血,结再深的仇,都不过是为了成就一段良缘,我与他的锦绣良缘。

    文/扬州慢 图/人面千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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