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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逐瞳孔幽幽,目光在并肩而立的两人中间逡巡了片刻,哪怕是瞎子,哪怕是傻子,都不可能察觉不出来那目光两相交汇拉扯间,抑制不住漫出来、泄出来的情!

    他紧抿薄唇,舌尖却不由自主地顶了顶闭合的齿龈,像是有什么呼啸着要炸裂开一样。但裴逐隐忍惯了,哪怕是这种情绪下,都能牵起嘴角,完美地扯出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

    梁齐因道:“中州田地房屋受损,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到从前自给自足的状态,靠朝廷救济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灾后重建本就耗时耗力,不若以工代赈,让流民投入到中州各项的修葺重建上。官府给这个做工的机会,好过让他们自己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反倒不好管理。”

    话音落下,裴逐淡淡道:“中州数万百姓,哪有那么多活计分给他们。”

    梁齐因笑了一下,“这好办,往西蜀州等地还有大片荒地未曾开垦,如何妥善安置流民目前来看还是个难题,不如将部分流民往西转移,并许诺开垦的荒地与建造的房屋归他们所有,我想应该会有人愿意去的。”

    “剩下来的不愿意离开故乡的流民,便留在中州负责灾后重建,也就是我先前所说的以工代赈的法子。”梁齐因略微停顿,继续道:“既然是重建他们自己的家乡,百姓们便不会敷衍了事,那样河道修建也不会出现像从前一样粗制滥造的情况了。”

    他絮絮说完,众人沉默了片刻,申行甫挑了挑眉,眼里难抑惊讶之色,忍不住道:“这些方法世子是从哪儿看来的?”

    梁齐因随口道:“某少时曾南下游历过,与乡间老农交谈时听他说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让各位大人笑话了。”

    “没没没,世子说的……”申行甫连忙摇了摇头,这位世子当真谦逊,从未显山露水过,那样具体又有条理的一番话,怎么可能是出自老农之口。

    申行甫点了点头,“挺好的,我觉得,嗯……诸位呢?”

    杨和荣捋了捋胡子,半眯的眼里精光流动,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季时傿不插话,这方面她不精通,乱说话反而打断他们的思路。

    赵嘉晏沉思片刻,开口道:“岸微,你还有什么想法,不如一并说出来吧。”

    梁齐因神色微动,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没……哦对了,有一个。”

    他目光移向一旁的裴逐道:“裴大人先前提出的方法我觉得可行,不过不能逼迫豪绅,可以引导。”

    裴逐眼眸半阖,淡然启唇,“引导?”

    “是,引导。”梁齐因解释道:“我朝历来重视农耕而忽视商业,以致商贾地位低下,想要他们心甘情愿地主动救济流民,不妨给予商贾一定的优待。他们手握钱粮地产,不缺金银,缺的就是这点认同。”

    “倘若有人愿意自发捐献钱粮救济或者收容流民,朝廷可以对这些人进行表彰,各地豪绅或许会争相效仿。”

    裴逐皱了皱眉,“世子,这话可说不得,焉知有些人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再者这不是将朝廷威仪公然放在称上谈斤论价吗?”

    他这话说得不轻,梁齐因垂下目光,随即弯腰道:“裴大人说得是,我失言了。”

    季时傿抬起头,往前走了两步拦住他,“怀远,他没那个意思,你不要将话说得那么重。”

    裴逐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宽大的官袍下拳头紧了紧,别开视线一言不发。

    赵嘉晏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季时傿那人护犊子得狠,别好好地真吵起来,连忙和声道:“岸微说得那几个法子本王觉得可行,可以一试,不过刚刚给豪绅表彰什么的,怀远说得也不假,难保不会出现欺世盗名之举,还是再从长计议吧。”

    “这样。”赵嘉晏略微思考道:“岸微从京城到中州来舟车劳顿,柏舟你就、就先带他在府上安顿下来吧。至于你提的那些方案,我们还需再商讨一番。”

    “是,殿下。”

    季时傿点了点头,待梁齐因向几人行完礼后,便拉着他从庭院里离开了。

    申行甫目视着两人走出角门,其实本想说安顿世子住在哪儿让下人去办就好了,怎么让大帅亲自去啊,他心里感叹也就忍不住问出了口。

    杨和荣在一旁顺了顺他的山羊须,嘿嘿一笑道:“申大人,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们俩是未婚夫妻,世子的事大帅当然操心啦。”

    申行甫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呢,世子怎么突然来中州了,原来是来找他未婚妻的啊。”

    两人在一旁说笑,裴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角门的方向,深色的瞳孔中隐隐有暗流涌动,胸腔内有股浊气就要钻出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只要一张口就露馅。

    原来季时傿那时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讲气话,她是真的想和梁齐因一起,所以自己苦口婆心的劝告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吗?裴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忽然觉得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笑话。

    赵嘉晏坐回案前,无奈道:“行了二位大人,背着人家说笑,改天柏舟知道了小心又要骂你们。”

    申行甫脸一红,想到之前被季时傿挖讽会不会背《女戒》的事,忙不迭坐了下来,又忍不住道:“世子心思缜密,我是真佩服,要是能与这样的人同在官场,那简直……”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梁齐因入不了仕,又讪讪闭上了嘴。

    赵嘉晏将中州几年的卷宗展开,“好了,还是先商议安顿流民的事宜吧,诶,怀远,你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啊。”

    裴逐猝然一愣,从刚刚深陷的情绪里走出,呼出一口气,转身颔首道:“下官这便来。”

    卢济宗下狱后,他过去犯的罪行还在清算当中,尚没有一个确定的处置结果,知府府邸也被抄没,但赵嘉晏等人在中州也没有别的去处,便都只好于知府府邸暂住着。

    从刚才的庭院里走出后,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梁齐因便没什么顾忌地伸手去牵季时傿。她在中州与南疆之间连轴转,没法好好休息,手心都是凉的,梁齐因紧紧攥住她,轻声道:“阿傿,手好凉。”

    季时傿任他拉着自己,从梁齐因掌心传来的热度源源不断地向她贴近,像个小手炉一样,季时傿问出了先前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的问题,“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梁齐因语气软和,“想你了,想见你。”

    季时傿脸一热,没料到他这般直白的回答。别开眼抬手蹭了蹭鼻尖,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像是羽毛一样,在她心上刮蹭了一圈,弄得她喉咙里都有些发痒。

    梁齐因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呢,阿傿,你想我吗?”

    “忙呢。”季时傿眼珠转了转,瞟向天空,嘀咕道:“我哪有空。”

    “好吧。”

    梁齐因语气塌下去,过了会儿又黏糊地凑上来,“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季时傿彻底被他击垮,心道:好可怜啊。像她养的小动物一般,每日都在家里翘首以盼等着她回来,好不容易盼到她了,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舔舔她的手掌心,又可怜又可爱。

    但现在毕竟不是在侯府内,也不是嵩鹿山上,进出间都是人,两个钦差还同住在知府府邸内,便容不得他们有什么胆大放肆的行径。

    季时傿压下千头万绪,想到楚王刚刚吩咐她的事,便开口道:“中州的事只怕还要再忙上几天,这些时日你便也待在卢府吧,殿下让我给你安排住处,你想住哪儿呢?”

    梁齐因温声道:“我想离你近些。”

    “行、行吧……”季时傿推开一间厢房的房门,磕绊道:“我那个这几天就暂住于此,一会儿让仆役在旁边再收拾个屋子出来,你就……唔……”

    话还没说完,梁齐因便忽然拉过她的手臂,季时傿眼前一黑,只能听到“砰”的一声,房门在她身后合上,她还未看清眼前景象,凶狠缠绵的吻便落了下来。

    季时傿抬手揽住梁齐因的脖子,在他的下唇上撕咬,唇齿相触间如两柄势均力敌的刀剑,谁都不肯后退半步。梁齐因一手枕在她脑后,怕她撞到曾经的旧伤,一手按在她腰间,掌心如炬,烧得季时傿浑身滚烫。

    好半会儿才逐渐慢下来,梁齐因捧着她的脸,从她的眉心吻到嘴角,而后舔开季时傿鲜红的唇瓣,将她曾经教过的那些用到极致。

    这吻如他的人一般,温柔而缠绵,长久奔波后干燥的嘴唇被他重新润上鲜艳欲滴的颜色,季时傿喉间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短暂的音节,梁齐因眼底墨色更深,含着她的唇,哑声道:“阿傿,我真的好想你。”

    他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的自己会甘愿只做个不被记得的陌生人,为什么愿意忍受长久见不到她的苦痛折磨。明明才分别两个月,他就已经如同得了哮喘的病人一般,喘不过气来了。

    季时傿低下头,抵在他肩膀上平复气息,贴着他脖颈的滚烫热度,被他的话说得心里又甜又软,轻声道:“对不起,刚刚在外面我说谎了,齐因,我也想你,好想好想。”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怀疑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心上人贴在耳边说想你更叫人情难自抑的事情了, 梁齐因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季时傿的头发,喃喃道:“阿傿, 我好像……”

    话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季时傿抬起头,疑惑道:“嗯?”

    梁齐因浅浅笑了一下,放在她脑后的手下移, 揽住她的腰,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怎么办,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季时傿抿了抿有些发麻的嘴唇, 突然想到什么, 往后一仰,道:“诶, 差点忘了, 你是怎么知道殿下会有危险的?”

    “是雪苍某日叼回来一只信鸽, 我看了内容,猜测应该是卢济宗写的,中州必然有大事发生他才会这么着急,思来想去应该就是楚王殿下拿到了他贪污的证据,他想下死手。”

    季时傿眉心一蹙,“写给谁的?”

    梁齐因摇了摇头,“不知。”

    “卢济宗是在向谁求救吗?”季时傿思量道:“他在京城内还有同党?”

    “不管怎样殿下也是亲王, 又与大渝公主有婚约,卢济宗剑走偏锋, 想给自己寻条后路。”

    梁齐因继续道:“信上说‘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是希望那人能念着旧日情分帮他一把, 但这封信因为被雪苍截下,到不了那人手中,卢济宗自然也收不到回信。”

    季时傿道:“那他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梁齐因点了点头,笑道:“没错,所以应该还能再从卢济宗嘴里撬出点东西。”

    “啧。”季时傿扬了扬眉,“看来雪苍这次还立了个大功呀,没白养。”

    梁齐因轻笑道:“你哪里养它了,都不给它吃。”

    “你不懂!”季时傿脸不红心不跳,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懒,“我那是为了锻炼它,天天有人喂的话它还记得怎么抓猎物吗?”

    季时傿越说越起劲,“就是因为让它自己觅食它才能捉住卢济宗的信鸽,看吧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你都把它喂肥了,那毛都能流油!以后飞都飞不起来。”

    “是是是。”梁齐因弯腰行礼,忍俊不禁道:“我懂的少,所以还望季将军日后能多多指教。”

    季时傿“哼”了一声,得意完了又道:“你懂的可不少,你没来之前,殿下与几位大人已经愁了很多天。今日你说的那些方法,肯定可行,齐因,这是你自己想的是不是?。”

    仔细一想,由朝廷承担所有灾后开支的话,于本就不富裕的国库来讲可谓雪上加霜,无法彻底解决灾难带来的一系列问题,梁齐因提的几个法子,不仅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蜀地那些未经开垦的地区说不定也能因为流民的迁入而发展起来。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乡间老农能想出来的,也不会是一个连官场都没入过,毫无赈灾经验的世族公子能总结得出来的。

    梁齐因微愣,“这个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前世成元帝驾崩后留下来一堆烂摊子,在内天灾人祸不断,在外有他国虎视眈眈。

    如果不是不想季时傿拼死守护的山河支离破碎,他也没有力气强撑着病体去辅佐赵嘉晏,最后不到而立之年便熬垮了身体。

    关于赈灾的各项安排,其实一开始他也不懂,以为钱粮完完全全地送到灾民手中就够了,也是后来摸索过许多次,才总结出了那些方法。

    梁齐因面上笑盈盈,忽然贴上来,轻声道:“书上看到的。”

    季时傿凝眸不语,打量了他的神情一番,她发现了,每次梁齐因说谎的时候,因为心虚都会下意识靠近她,语气也轻,连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无辜相。

    “哪本救世经书,说来听听。”

    梁齐因脸色一僵,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开始纠结这个,只凑上前飞快地亲了亲季时傿的嘴角,胡编乱造道:“是沈先生的藏书,我以前读过,只是有点印象而已。”

    “是吗?”季时傿反问了一句,“我还蛮感兴趣的,等什么时候回京了你找给我看看。”

    梁齐因没来由地有些紧张,闻言又想靠过去,季时傿伸手抵在他胸前,笑容意味不明,“问你话呢,给不给?总不会是找不到了吧?”

    刚准备这么说的梁齐因差点咬到舌头,垂下眼眸硬着头皮道:“没有,回去我便找给你。”

    他这么笃定的回答反而叫季时傿不知道怎么接了,刚刚的一瞬间她的心里涌现出了一个很胆大的想法,她在想这个世上会不会不止她一个人重生。梁齐因知道太多东西,上次大渝公主受刺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了,一个人真的能神通广大到什么都能料到,算无遗策的程度吗?

    再者,楚王一个常年在封地不受宠的皇子,朝中无人支持,梁齐因就好像早就知道他很有能力,持正不阿一般。

    可是梁齐因刚刚的话,又让季时傿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决定还是先看看,要是到时候梁齐因拿不出那本书,她再问清楚也不迟。

    “行了。”季时傿转身推开门,“不早了,说好的让人给你收拾间屋子出来,再不去,你今晚就得睡地上了。”

    梁齐因松了一口气,紧紧跟在她身边,季时傿招来仆役,指了指与她住处一墙之隔的屋子,交代完后天也黑了,恰巧前厅来人请去用膳,二人便走了过去。

    中州流民尚未安顿完,做钦差的也不会吃什么大鱼大肉,纵然下级都劝赵嘉晏作为亲王,饮食上的规格不能太朴素,赵嘉晏南下期间也依旧吃得很简单,连带着底下的众人也只能跟他一起喝了几个月的粥。

    “怀远不是说去换件常服,怎么还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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