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天明继续道:不仅是亲骨肉,还是亲儿子。

    楼兰使臣嘴角微微抽搐:儿子?您说长宁郡主,不,长宁他是小殿下?

    宇文天明一本正经地点头。

    楼兰皇族向来有将生得漂亮的男孩当女孩养的习俗,宇文天明也是这般长大的。再者,无名和宇文天明的确长得有几分相似。因此楼兰使臣只是震惊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

    殿下放心,我会将此事告知吾王,日后若是有幸遇见小殿下,我们定会多加照拂。使臣认真道。

    那秦国皇帝不知道吾儿的性别,便想要将长宁嫁给楼兰皇族,若是他和你说起这事儿,你知道该怎么应对吧?宇文天明倚着墙,笑眯眯道。

    我明白的。使臣点头。

    殿下小时候,楼兰国内也有不知他性别的贵族,甚至有人闯进王宫抢亲。类似的乌龙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如今小殿下也被误会了,想来也是正常的。

    使臣想了想,又道:殿下,您真的不考虑回楼兰看看吗?王他

    不等他说完,宇文天便明打个哈欠,笑眯眯地告别,翻窗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月在暖呼呼的被窝中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床边没有人。

    无名?姐姐?

    无人回答,反倒是窗外有些许声音。

    有些像是无名的骂声。

    南月起床开窗,冷风扑面而来的同时,她看见天空中一轮明月皎皎。

    无名坐在窗外,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撑着地面。她颓然地望着夜空,身上沾满酒气,就连发丝都被黄酒沾湿。

    听见开窗的声音,无名转头,向南月轻轻笑了笑。

    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她的眼神还是恍惚颓然的,她又仰头张嘴,拎起酒坛往嘴里倒酒。

    酒水哗啦倾倒而出,从她的脸颊滑落,顺着肩膀落在衣衫上,最后又滴落在地。

    第46章 年节(三)

    南月不知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整颗心,都疼了起来,指尖不住地颤抖,喉咙更是涌起阵阵痉挛,疼得厉害。

    无名?南月立刻转身拿起一张暖狐裘,运起自己糟糕的轻功,翻出窗外将狐裘披在无名身上。期间她的手指抖了好几次,差点没抓住披风。

    无名,无名姐姐,你怎么了?由于喉咙痉挛的原因,南月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无名歪头看着她,眼中光线闪烁不定,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南,月?无名怔怔道。

    嗯,是我。南月小心翼翼地握住无名冰凉的手,关切道,无名你喝醉了,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无名不答,却也没有收回手。

    南月便继续软绵绵地试探着问:是因为今天宫里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无名从宫里出来后,就一直不太开心。

    可无名愣了会儿后,却缓慢地摇摇头:不是。

    喝醉的无名明明气场和平日里相差无几,甚至还要更强大一些,可动作和反应都要比平时慢上半拍。落在南月眼中,便莫名有些像只呆呆傻傻的大灰狼。

    南月鬼使神差地伸出小手,在无名头上揉了揉,又轻轻拍了拍。

    她柔声问:那是别的什么原因吗?

    无名本能地蹭蹭南月的手掌,卷发湿哒哒地垂落到她的指尖上,绕了绕。

    因为无名歪着头想了想,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戾气,眼眶一红,紧接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转过身,想要拎起酒坛往嘴里倒酒,却被南月柔柔地抱住了手臂。

    无名别、别喝了。南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无名,声音柔弱无比。

    无名一愣,将酒坛子扔到一边去,一把将南月搂进怀里。

    她本能地将下巴搁在南月肩膀上,鼻尖微微耸动,贪婪地呼吸南月颈边香软的气息,眼底的戾气逐渐消散。

    南月再度握紧了无名的手,她小心地牵住她的手,往自己温暖的怀里探去,试图将冰凉的手指捂热。

    夜色清凉,月明千里,无风无雪。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坐了会儿。

    南月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的,有泪水滴落在自己肩头。

    无名紧紧抱着她,仰头看着那轮明月,声音有些哑:小月亮

    无名她什么时候察觉了?南月本来打算,明天找机会向无名阐明,可既然她都发现了,她也就准备顺势回应下去。

    南月身子倏地一僵,心里闪过诸般思绪,她微微张口,正要出声,却被无名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

    小月亮当年她、她为什么要离开我?无名声音沙哑,悲怆至极。

    我南月小小的身子颤抖起来。

    十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那时是一个秋天,蜀都荒原早已落了一地雪,狂风冷得刺骨。无名和南月所在的狼群因为饥荒而解散,孤狼们各自在荒原的角落中,等待来年春天的降临。

    她们也就是在这时候,偶遇一只瘦骨嶙峋的恶狼。这匹狼不是她们狼群里面的,她们没见过它。

    恶狼饿得双眼发绿,一看见她们,就翻起嘴皮露出尖利地犬牙扑上来,然后

    它被小无名打断一条腿,狠狠摁在地面上。

    小无名拔出腰刀,一刀刺向恶狼的脖颈,想要杀了它。

    可是小南月却心软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地看着小无名。

    小无名看懂了她的眼神。

    啧,麻烦反正她们也不缺食物,小无名便放开那匹恶狼。

    可是谁也没想到,刚才还匍匐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恶狼,此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向小南月扑去。

    小南月身子弱,躲闪不及,最终是小无名挡住她的身前。

    最后那匹恶狼还是被杀死了。

    小无名受了重伤,晕倒过去,小南月艰难地将她移到山洞中包扎。

    第二天,小南月离开山洞去寻新鲜水源,想要帮无名冲刷伤口。却没想到,她竟然在无人的荒原中遇见了人牙子。就如前一世一样,她被人牙子抓住,辗转几地,最终被南家找回。

    此后许多年,恶狼和满身是血的小无名缠斗的画面,成了南月难以摆脱的噩梦。

    她们在荒原中生活的四年里,遇见过许多次危险,两人不知在鬼门关前晃过多少次。

    可唯独这一次,是因为南月的一时心软,才害得无名身受重伤。

    南月认为,都是因为她自己。

    都是因为她。

    是她害得无名受伤,又将受伤的无名一个人留在山洞中当时受伤的无名一人在山洞中醒来,该是有多孤独无助?

    是她扔掉了无名。

    是她的错。

    被寻回南家后,南月无数次想要逃离,想要回到荒原中去,想要知道姐姐怎么样了。可是无数次逃走失败,终于让她彻底放弃了荒原中的一切。

    思念、内疚、恐惧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被她封藏在心底。

    既然逃不开,那就如行尸走肉一般,跟随命运的轨迹,麻木地走完这一世。

    南月原本是这样想的。

    直到在大兴山那一日,无名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挡下万千箭雨。

    她的姐姐又回来了。

    不管是思念还是内疚还是其他一切情绪,都在那一天尽数爆发。

    她害怕姐姐会厌恶她,会不想再见到她,可她又不愿再离开她。

    从再度认出无名的那一刻起,南月这一世便别无他求,只愿,能够离她更近一些。

    所以南月才隐瞒自己就是小月亮的事实,以崭新的身份陪在无名身边,又一次骗得无名的喜欢。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明天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无名,可是现在

    为什么!无名几乎是用哭腔,颤抖着一字一字道,我,我恨

    无名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不再说话,将头埋在南月颈边哭泣。

    温暖的眼泪落在南月肌肤上,很快就变得冰冷。

    南月小小的身躯僵硬无比。

    内疚与恐惧再次填满她的整颗心。

    姐姐恨她。

    姐姐恨小月亮。

    无数句对不起划过南月脑海,在上边留下数不清的深刻伤痕,一时间头疼得要命。喉咙的痉挛再度涌上来,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要离开无名。她们约好了,只要愿意,就要一直呆在对方身边。

    南月冰凉的手指一点点蜷缩起来。

    可是

    现在的她是南月,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月亮了。

    无名是喜欢南月的。

    和小月亮无关。

    而南月,她要一直一直守在无名身边,要一点点离无名越来越近,要努力成长得强大起来,直到能够保护无名为止。

    南月一点一点,缓慢地转过身,闭上眼,无比小心地吻尽无名眼角的泪水。

    无名不哭南月声音很弱。

    无名将她抱得很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止住哭泣。

    不知是大师父还是二师父,这时居然很贴心地,派府中为数不多的下人送来几桶热水。无名昏昏沉沉地抱起南月,将她往床上一扔,便低头褪去衣衫,大咧咧地往热水桶中一坐。

    南月呆呆坐在床上,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无名在热水中坐了会儿,一身酒气散得七七八八,可脑袋仍是昏沉的。

    南月。无名趴在水桶边缘,迷糊地朝南月招招手。

    南月抬头,看见水雾缭绕中一片白皙后,脸红个透彻,急忙用手遮住眼睛,可仍然能从指缝中看到些什么。

    无名不解又不悦地皱眉:南月,你过来,帮我。

    啊?南月弱弱地从喉咙中哼出一声。

    我没力气,你帮我洗。无名不满地咕哝道,似是不耐烦地再次招手。

    南月仍然呆愣在原地。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无名越来越软,直至整个人软软地滑进水里,只留下扑通一声。

    无名!南月眼睛睁大,慌张地扑上前去,伸手想要将无名从水中拉出来。

    无名却一下从水底钻出,用力甩了甩头发,对着被甩得满脸水珠、呆愣愣的南月挑眉一笑,恶劣极了,幼稚极了。

    南月微微张开双唇,竟然被惊得忘了害羞。

    无名站在桶中,抬手勾她的下巴,脸上笑容张扬又得意,可眼底仍然是昏沉的。

    南月睁着眼仰头看了好一会儿,脸颊终于后知后觉地蔓上一层绯红,她弱弱地从鼻腔中嘤了一声,逃似的转身奔回床上,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窝中。

    无名扶着浴桶壁,弯腰笑了好一会儿。她迅速洗完澡,在炉火面前将头发烤干,钻回被窝当中抱住南月:晚安。

    此时无名的声音已经不再沙哑。

    晚安,无名。南月轻轻蹭了蹭,在温暖无比的怀抱中闭眼睡去。

    翌日清晨,无名是被窗外嘶哑难听的男声吵醒的。

    怀中南月还睡得很熟,睡梦中都带着甜丝丝的笑。无名揉揉南月的头发,不悦地朝窗子的方向看去,皱眉道:唐炙?

    她随意穿上一件外衣,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地推门而出,走到小院中。

    大师父正坐在湖中亭里喝茶,二师父笑眯眯地倚在柱子上,手中拿着一炷香。点燃的竹香飘着细烟,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酒味。

    而唐炙站在院子中央,本就阴柔的脸颊苍白无比,瞳孔涣散无神,眼白处更是布满暗红血丝,眼下一片青黑。乍一看,就如同地狱走来的索命恶鬼。

    二师父笑着朝无名道:喏,一大早就来找你的。

    大师父正襟危坐,喝下一口茶。

    无名眼角微微抽搐,问:二师父,你对唐炙做了什么?

    现在唐炙的神思明显不怎么清醒,否则两位师父在他面前,也不会是这反应。说怠慢都算轻的了,完全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昨夜喝醉了,今早似乎又喝了酒,醉成烂泥,在我们家外边嚷嚷着要见你,我便让他进来了。二师父轻声笑道,至于做了什么嘛不过是让他更醉一些罢了。

    说着,二师父晃晃手中的烟。

    原来如此。无名点头。

    院子中的唐炙听见无名的声音,涣散的双眸越来越亮,目光一点点集中在无名身上,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长宁长宁!

    无名没看他,继续问二师父:死士呢?

    我盯着呢,秋分在门口等着,没进王府。二师父笑道。

    与此同时,唐炙踉跄地走向无名,嘴角几乎流出口水:长宁我对你用情至深,你嫁给我,嫁给我以后我做秦王,你做皇后,如何?

    无名轻佻的笑容倏地凝固,脸色由惊诧迅速过渡为厌恶最后又归于平静,波澜不起的眼底涌起杀意。

    都说酒后吐真言,所以唐炙这个疯子竟然真他娘的喜欢她?

    他有病吧?!

    无名恶寒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一步,握住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

    除了无名,大师父也紧紧皱起眉头,瞪向唐炙的同时,差点儿没将手中茶杯捏碎。

    二师父笑了笑:小无名,你放心,唐炙他醉得厉害。醉到他明天醒来,都记不清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无名不再犹豫,匕首从腰间滑出,猛地击向唐炙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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