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真相的余通海眼泪一定会掉下来。

    就当他以为,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唯独胡家愿意照拂自己,自己想着将来一定要好好回报胡家的时候。

    胡家连族长都出动了,一溜烟似的跑到了淮安,跟朱振来了个何解。

    对,全世界都欺骗了你。

    有些人,真的是走错一步,便是众叛亲离。

    朐县的县公廨客房内,朱振懒洋洋的与年迈的胡烈对坐,身份却没有高低贵贱。

    面前的茶几上泡了一壶清茶,窗外阴郁绵绵,室内茶香四溢,驱散了阴寒,平添几分温润的暖意。不得不说,这个时节喝上一杯暖胃的茶水,的确应景。胡烈正说起淮安的造纸作坊,一脸艳羡:“老朽与淮安胡家几位族老都是多年的交情,也曾见过那新纸,当真是薄如蝉翼莹润如玉,韧性也是极佳,最关键的还是成本实在

    是太便宜!可以想见,这等竹子生产出来的纸张,一经上市,必然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首选,想不发财都不行z家遭受坎坷不断,却又得了意外之喜,想来只需沉下心好生经营,不

    出十年,淮安胡家定然成为江南一等一的大族。”朱振点头道:“市舶司运营的当日,新式竹纸就将正式上市。这种竹纸的成本极低,质量极佳,胡家人有长远的眼光,不打算太高价格很捞一笔,而是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首先将竹纸的小路铺遍江南,然后远销海外。”“如此甚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此举定然使得胡家受到天下读书人的推崇。而民声有了,财富自然水到渠成源源而来,这才是一个家族所应该走的正路。天下终究有朝一

    日会太平,谁的眼光长远,谁的家族才会有长久的发展。”

    胡烈赞叹道。

    二人绝口不提所谓的“贩卖兵器”之事……

    事实上两人心里都清楚对方的意思。胡家忌惮朱振,所以方才偷偷摸摸的给余通海支持,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表态作对。朱振的罪名扣得着实狠,不过也是吓唬人的成分居多,不可能刚刚将张家剿灭,回头再

    将胡家抄家。

    那样一来,整个江南都会乱成一团,人人自危。

    朱振要的是胡家的一个态度,而今天胡烈亲自登门商谈阳羡红茶的合作经营之事,便是来送这个态度……

    都是聪明人,多余的话不必说。

    “胡老爷子,您既然来了,何不随本伯一起前往市舶司衙门,见证下让大宋经济繁荣的市舶司?”

    朱振发出邀请。

    今日正是市舶司运营的日子,整个江南甚至北方的商贾汇聚,都等着看看这个模仿宋朝市舶司建立的衙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市舶司的成立等同于在海商的身上割肉,这是大家的共识了,只是这个肉到底割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能够让人忍受得了,那就一无所知了……

    整个天下都很好奇。

    胡烈苦笑一声,摇头叹气道:“伯爷还是没打算放过老朽啊……”

    整个江南的士族商贾都在,这时候朱振拉着他一同出现,意味着什么不言自喻。从今而后,胡惟庸家族算是彻底上了朱振的船,想下都下不来。

    当然,胡烈尚未意识到的是这条船上去了,可就没人想下来,赶都赶不走……

    朱振哈哈大笑,揶揄道:“胡老爷子,何出此言?我与胡惟庸同殿称臣,一文一武都是国公手下的助力,互相亲近尚未来不及,怎么会为难你呢。”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自己家的胡惟庸,以及眼前的朱振,都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将来这两个后背,出将入相几乎毋须怀疑,现在民间就有“二十年后的朝堂必将由二人掌控”这样的传说,很多

    人都承认这一点。

    与朱振作对是不行的,那么搞好关系就是必然。

    只有与他搞好关系,将来家里的胡惟庸才能跟他在朝堂上少些争斗。

    胡家最擅长的便是拉拢关系,而眼前朱振的关系,绝对是未来朝中一等一的存在。

    甚至胡烈再想,这位已经是国公的女婿,若是从胡家挑选出一位女子给他做妾也不算辱没了门风。

    两人各有心思,刚刚起身,便见到徐梁新收的小弟,县令刘一闯从外面走进来。

    这位老兄一贯衣着寒酸,因外面下着雨,所以一手打伞一手提起了官袍的衣角,露出一双满是补丁的管靴……

    刘一闯一进门,便见到两个人的目光都一起聚焦到自己的脚上,诧异的地头一瞅,便咧嘴笑道:“下着雨呢,没舍得穿新鞋,旧鞋脏了也不心疼,还跟脚。”

    神态自若,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拘谨。

    朱振算是彻底服了这位,客客气气的抱拳道:“半年未见,刘兄风采依旧,本伯心中甚慰。”刘一闯哈哈一笑,抱拳回礼道:“怎么,伯爷生怕下官吃不起饭会饿死?那您可就得发发善心了,您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富豪,接济接济咱这个穷光蛋正好显示一下助人为乐

    的高尚品德。”

    每次见到这位穷官,朱振总是意外的心神舒畅,如此既做事又紧守本分的官员,放眼天下能有几个?

    他是真的敬佩!

    “听闻刘兄家有高堂,已然八十高龄?”“正是。家严去世很早,刘某如今都已不记得他的容貌了,自懂事以来,便是家慈孜孜不倦的教诲,方才有了刘某的今日,所幸刘某虽然并无大才,却能谨守本心,为民谋

    福祉,未曾辜负家慈的教导。前些时日某还曾与家慈言及伯爷之仁政惠及如本县父老,家慈听了很开心,说是会在菩萨面前多烧几柱香,祈祷伯爷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说起自己的老母亲,刘一闯一脸严肃,眼眸中闪烁着温厚亲情,可见其对母亲的尊敬孺慕。

    朱振抱拳还礼道:“老人家过誉了……听闻刘兄最近正在翻盖新房?”

    刘一闯惊诧道:“伯爷这也知道?”

    朱振笑呵呵道:“江南江北方圆三百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本伯的耳目!最是清廉守正的刘大县令盖新房,简直就是江左奇闻,本伯怎会不知?”刘一闯清廉那是出了名的,当官几年依旧两袖清风,冷不丁的盖新房甚至引起极大的反响。民间都在猜测是不是清官也同流合污了,不然哪里来的钱呢?而官场之上则是

    一片赞扬,大哥你终于舍得花钱了,你总是这么清廉,我们这些官员出门都不意思跟人打招呼啊……

    刘一闯以为朱振是开玩笑,没当回事儿。胡烈听了朱振否话语,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自家偷偷摸摸资助余通海的事情。恐怕朱振此言未必是说笑,否则胡家如此隐秘的行为,怎地船在江上的时候就被水师

    一举扣押、“人赃俱获”?

    看起来,朱振在淮安的掌控力度,比所有的士族想象中都要大得多……

    朱振拍了拍刘一闯的肩膀,亲切道:“本伯这次出海,得了一批紫檀木,既然刘兄盖新房,那就赠送给刘兄几根打一套家具,迎来送往的脸面上也好看一些。清廉是最好的品德,但是也别把自己搞的隔绝于官场之外,否则想要做点事情都举步维艰,那可就得不偿失。另外,本伯着人再挑选几根上好的檀木,留着给伯母做寿材

    。”

    刘一闯就想拒绝。他本就是低调朴实的性格,该新房也只是在老宅的基础上翻新,总共也没有几件,摆上紫檀木的家具算是怎么回事?名贵是名贵,可是以后恐怕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眼,

    唯恐小贼半夜给偷了去……

    但是听到朱振送给母亲做寿材,他拒绝不了。这年代的人对于这类事情并不忌讳,老人们甚至早早的就将自己去世之后的穿戴陪葬都挑自己喜欢的一律备齐,免得去世的时候手忙脚乱出差错,而且儿女们选的东西未

    必就是自己喜欢的。到了下面发现穿戴用品都不是自己惯常喜欢的,那得多郁闷?免不了天天给儿女托梦,骂骂这帮不肖子……

    寿材更是要早早的备好。寿材最好的材料就是檀香木和楠木,只是这两样木料极其珍贵,不仅价格贵,而且非常难得,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刘一闯是个大孝子,他可以拒绝自己享受,但是无法

    拒绝老母亲去世之后能有一口檀木的棺材。

    深吸口气,刘一闯整理了一下衣袍,郑重的一揖到地:“如此,下官就愧受了。”

    数次面对朱振,他施礼从未这般严肃过……

    朱振坦然受之,哈哈一笑:“刘兄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刘一闯直起腰,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递给朱振,说道:“承蒙伯爷仁德,县中大多数渔民皆从淮安银行贷得钱款购置渔船,入秋这几个月正是海鱼长膘的时节,家家户户收

    获颇丰。尤其是伯爷您设计的这个拔网机,简直不要太好用!现在县中的百姓十家有八家都给您立了生祠,三时五节供奉香火,都说您是万家生佛!”

    朱振心里这个舒坦,比当初升了官发了财都要舒坦十倍!没有什么是帮助那些穷苦人家过上好日子更能让人感受到成就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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