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公务在身,还是先行回去吧,我这里呆着也是无趣。

    蒋弥还是想着能不能把程绽先给弄回去。

    程绽将视线从鱼尾上收回,抬眸看了蒋弥一眼,语气平静,不,我无公务要办,我在这里也不无趣。

    蒋弥:

    他现在暂时双腿变不回去,又不好自己上手赶人。

    于是,蒋弥坐在床榻边,鱼尾放在水缸中,而程绽坐在近旁,两人也不再言语,也无动作,气氛一时滞涩难解。

    半晌,蒋弥没有办法,干坐着也是干坐着,洗尾巴也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于是,蒋弥下摆使力,从水中翘起自己的尾鳍来,将鱼尾重新搭在了缸沿边,想要伸爪子继续搓洗,但发觉程绽的目光一挪不挪的紧盯着自己。

    蒋弥的动作就又僵住,他下意识客套般几句道:陛下,你也要帮我洗尾巴吗。

    蒋弥话音刚落,程绽立时点头,好似生怕蒋弥反悔,要。

    蒋弥的面容凝滞一瞬,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办法,蒋弥指向远处的柜面上摆着的竹篓,陛下,那里有一条丝瓜瓤,你便用那个帮我洗吧。

    程绽依言迈步走过去,竹篓子里面就只有一条丝瓜瓤,虽然程绽不认识,但也只知道就是这个东西了。

    他拿着丝瓜瓤坐回凳子上,眸光落在了蒋弥的鱼尾上面。

    蒋弥的鱼尾较大较长,要不然这么宽的水缸容纳鱼尾怎么会很是勉强。

    程绽手持丝瓜瓤,迟迟都没有动作,过了半晌,他纤细苍白的指尖触上鱼尾下摆的一角。

    入手是冰冷滑腻的感觉,毫无异味。

    记忆重新涌入程绽的脑海里面。

    他好似回忆起母妃寝殿的湖水中被人捞起的感觉,又好似看见了三庵湖上的连绵船火,和这日日夜夜入梦之时,他总仿佛置身幽深的水底,有人牵引着他,他能清晰的触摸到这条波光粼粼的鱼尾。

    片刻后,程绽停止思绪,垂眸持着丝瓜瓤在鱼尾上面轻轻搓洗。

    蒋弥的鱼尾其实一直都很干净,洗尾巴只是蒋弥养成的习惯罢了。

    程绽的指尖干燥温暖,蒋弥皮糙肉厚的鱼尾乍一被碰到,还有些不太适应,鱼尾的肌肉抽动一下,但一会的功夫就又好了。

    程绽的手放在鱼尾上面,手底下是坚硬的鳞片。

    搓了一会,他看着这鳞片,似乎有几分眼熟,好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接着,程绽想起了曾经蒋弥还在宫中的时候,自己那只波斯猫晚间偷偷跑出去,他跟过去找猫,在蒋弥的厢房地上看见的那片鱼鳞,与现在手底下的鱼鳞一模一样。

    程绽动作微微顿住,他当时只以为蒋弥是意图勾引。

    现在一想,他真是个蠢货,还是个轻狂自大的蠢货。

    程绽紧抿住唇,眉头蹙起,垂头捧着蒋弥的尾巴继续搓洗。

    蒋弥见程绽搓洗的认真,便也不像刚才那般感到不自在,也静静的洗着尾巴。

    半晌后,蒋弥随意抬眸,就见程绽一缕墨发垂落下来,还时不时轻扫到蒋弥的鱼尾上面。

    程绽却好似没有察觉到一般,对于头发碰到自己的鱼尾上,蒋弥有些不能容忍,他下意识用爪子尖端撩起程绽垂落的发来,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之后,蒋弥立时抽手。

    程绽也注意到蒋弥的动作,清浅的眸子回看过来,接着自己撩起了垂落的发压到耳廓后方,也无言语。

    可在蒋弥看不见的地方,程绽的耳廓边却泛着滴血的红意,连带着脖颈后方滚烫灼人的热意。

    蒋弥也不太明白刚才为什么那么自然的帮人上手撩头发,碧色双瞳看着自己正在被人搓洗的尾巴,不自觉的感觉重新漫了上来。

    而小院外的蒋蔓从集市上回来,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远处屋顶上的一个黑影。

    她挎着菜篮,脚步顿住,不解的轻轻唤道:前辈?

    屋顶上的越良见蒋蔓回来了,手指竖在红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蹑手蹑脚的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蒋蔓不知道越良在做什么,但也压低了声音,前辈,你刚才怎么在屋顶上呆着。

    越良红唇勾起,眼风轻扫向蒋弥的厢房,你可知道谁来了。

    蒋蔓看了一眼蒋弥的厢房,又看了一眼笑容奇怪的越良,摇摇头,不知道,谁会这个时候过来

    她顿了顿,像想起了什么,面容惊愕,声音压的更低,陛下?

    越良一脸自然如此的点点头。

    那前辈你刚才在偷看吗。蒋蔓眼睛睁大,对于越良的行径很是不解。

    越良啧了一声,双臂抱怀,如果他们做些什么,我是不会去瞧的,我就是知道他们现在没做什么,才过去看看的。

    说到这里,蒋蔓一顿,她靠近越良,前辈,不是说阿弥发情了吗,此时让陛下进去好吗。

    越良轻笑一声,你是怕谁控制不住,我看蒋弥那孩子应该没有关系,有关系是那个臭脸的王罢了,算了,这种事情你少听些。

    接着越良便拉着不明不白的蒋蔓回到了屋子里面。

    而蒋弥此时已经很无奈了,他停止动作,看向程绽,陛下,好了。

    程绽依言缓缓停止动作,但从神情中隐约可见几分不舍。

    蒋弥抽回鱼尾,重新置在水中,抬起碧色双瞳,陛下,在这你也是无事可做,不若先行回去。

    程绽垂眸看了看宽大的水缸,再瞥了一眼密不透光的屋子,没有接话,只道:你现在是不是只能呆在这里。

    蒋弥颔首,是,陛下,等这段时候过去就好了。

    程绽看着蒋弥,可你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是吗。

    是。这倒也的确如此,蒋弥自己也不清楚发情期什么时候可以过去,也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

    程绽起身,靠近床榻,脊梁半弯,耳后压着的发重新垂落下来,语气轻缓,清浅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蒋弥。

    一直困在这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不好,不若先行跟我离开,我给你找一处宽阔的容身之处,待这段时候过去了,便送你回来,可好。

    蒋弥下意识就想拒绝,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可程绽好似看出蒋弥心中所想,只轻笑起来,眸间温软,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就算领了我的情,也不过恩情相抵,两不相欠,我不会再逼迫你和我回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蒋弥也一时无可辩驳。

    毕竟自己现在这个情况,行动很是不便,有时还要靠蒋蔓和越良照顾。

    蒋弥思考片刻,答应下来,那就多谢陛下了。

    程绽瓷白的面庞隐在暗处,指尖微抬,眼尾上翘勾出绮丽的弧度来,他笑容更深,无事。

    第69章 《宫女为妃》前往

    自从前些日子蒋弥答应程绽之后,不出多少日的功夫,程绽便在这偏僻小镇上找好了地方。

    程绽给蒋弥找的容身之处是一座临湖而立,四进四出的大院儿,周围也有寻常人家住的屋房,但蒋弥过去的时候,那些屋房好似都已闲置下来,无人在住。

    蒋弥随口问了一句,程绽便神色淡然的解释道,这附近的屋宅都被他高价盘了下来,只告诉蒋弥让他放心的住下即可。

    蒋弥离开之前,越良倒是无甚表态,只意味不明的托腮轻笑起来,她瞧着蒋弥,你这孩子,到地方后万事留意些,别让人哄了都不知道。

    蒋弥垂眸,点点头,好,前辈。

    他大概明白越良的言外之意,但又觉得程绽非是那种过于出格的人,以程绽的心智应该可以考虑清楚两人之间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毕竟蒋弥是一条人鱼,而程绽却是当今陛下,便是程绽位高权重,喜好男风,金屋藏娇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也无人敢多置喙,但蒋弥却不会做程绽金屋藏娇的对象。

    蒋蔓在得知蒋弥即将去往陛下找好的屋宅时,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主要是此事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一个是当今陛下,一个是妖,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生出如此多的牵扯来。

    但等蒋蔓心绪平复下来之后,她又叮嘱蒋弥,说住过过去之后,若是有不便之处,想要回来,就回来,与陛下相处时也须得谨慎些。

    虽然蒋蔓与程绽没怎么接触过,但程绽暴君的名声在宫中诸多宫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蒋蔓至今也是心有余悸。

    蒋蔓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看着蒋弥上了马车离开。

    越良倒看的比蒋蔓通透明了多了,她撩起耳边垂发,上前安抚蒋蔓,你且放心罢了,便是那陛下把全天下的人都给杀了,却也不会对蒋弥下手,你只等蒋弥时候过了回来。

    听完越良的话,半晌,蒋蔓捏紧襦裙的手慢慢撒开,眉尖舒展,前辈说的是,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陛下若是一直对蒋弥怀着这心思

    蒋蔓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把这种问题坦然的说出来。

    越良戏谑的眸光看向闭合的院门,红唇勾起,这事情不可能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你且瞧那人到底能不能按捺的住。

    今天离开的时候倒还好,没有出现鱼尾不受控制出现的情况。

    蒋弥坐在马车上,看着自己的双腿。

    为了以防万一,马车中还备了一个盛满清水的木桶,以防止蒋弥的鱼尾突然出现。

    马车行进间极是平缓,颠簸几近于无,连木桶中的清水都不怎么晃荡。

    脚底下是软绒的毛垫子,一旁红木案几上放着琉璃托盘,托盘里面是金樽酒酿。

    窗牖处外垂着锦布,内里挂着翠色珠帘,随着车马行进间轻轻碰撞发出脆响来。

    车厢内安静非常,除了两人的呼吸声。

    蒋弥倒也没有说话的想法。

    片刻后,程绽先开了口,他满头墨发用发带束起垂在身后,纱制的衣裳显得身形愈发清瘦,清浅的眸子瞧向蒋弥,苍白的指尖搭在案几上。

    舍不得离开吗,也对,毕竟住了这么久。

    蒋弥不知道程绽这话从何而起,似乎刚才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舍留恋的模样。

    陛下,我没有这般想。

    蒋弥静静的解释一句。

    但程绽却非是这么想的,他看蒋弥自上了马车之后便一言不发,垂着眸子,眉眼冷冽,就像是不情愿过来一样。

    程绽心中突生起烦躁之意,眉梢下压,指尖轻轻敲打着,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知道内情的人看都觉得他不过是是个左相扶植出来的傀儡罢了。

    程绽的嗜杀暴戾,无能昏庸,也是那些人乐于看见的。

    非要说的话,他先前从不在乎这皇位,不在乎这天下,天下人生死与他何干,国朝溃败又干他何事,便是傀儡那也是他愿意去当的。

    既是左相选了他做傀儡,也是程绽利用左相换来想要的东西。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过下去,或者被人杀死在王座上,亦或是浑噩的等着下一任接替他的人来。

    但在这么猜想到来之前,蒋弥却先出现了。

    程绽有了重新想要的东西,也不再像是浮木一样随波逐流了,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真正坐稳了这个位子。

    左相已被投入天牢,其私自招兵买马,笼络朝臣,克扣赈灾救济的饷银,这些该有的证据,不该有的证据,都在程绽的手里。

    左相把他当成顽童糊弄,他把左相当棋子来使,比的不过是谁更狠,谁心思更深罢了。

    他比谁都知道想要达到目的,向来不是该急功近利的。

    程绽对于蒋弥虽然焦躁,但更多的却是无从下手的烦闷。

    他数十年间未曾涉及过情爱,唯一一次对着蒋弥起了心思,而后却栽下如此大的跟头。

    程绽指尖绷紧,眉头蹙起,红润的唇紧抿着,神色间透着股不悦。

    蒋弥看他一眼,不知程绽哪里又不高兴了,但蒋弥现在还不想没到地方,两人关系就如此僵硬,便拿起茶盏给程绽倒了一杯茶水。

    程绽正思绪胡乱想着的时候,忽然他的手便被温热的茶盏轻碰一下。

    程绽回过神来,垂下眸子,就瞥见来手边氤氲着袅袅烟气的茶盏。他看了半晌,眼尾微翘,抬眸看向蒋弥,眸间神情莫名,似笑非笑一般的道:你哄我?

    蒋弥不清楚程绽说的哄是哄骗的意思还是诱哄的意思,但这两者意思蒋弥都没有,他心下无奈到麻木。

    没有哄陛下,怕陛下口渴,随手倒的,若是陛下不喜,就放着吧。

    说着,蒋弥作势伸手拿过程绽手边的茶盏。

    程绽苍白的指尖立时扣住杯壁,眸子瞧向蒋弥,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消失了,我的确口渴了。

    接着,程绽冷脸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第70章 《宫女为妃》池水

    等程绽把茶水一饮而尽。

    接下来,马车内又是寂静一片。

    好在没过一会儿,行进中的马车便止在原地了,看来是到了地方。

    帘子外面有人恭谨的低唤道:陛下,到了。

    程绽神色尽敛,抬眸,指尖穿过一旁的珠帘,挑起窗牖处外垂着的锦布,眼风轻轻一瞥,的确是到了屋宅门前。

    程绽偏头看向蒋弥,走吧。

    蒋弥颔首应下,随着程绽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映入眼帘便是一扇朱红色的宽大宅门。

    架马的奴仆上前叩门,里面立时有人小步跑来拉开了宅门,见陛下已经来了,连忙躬身施礼迎人进来。

    程绽清浅的眸间一片冷然,看着面色倒是不渝。

    下人们头垂的越发的低,个个鹌鹑似的,恨不得迈进胸口里面,生怕触及陛下霉头。

    蒋弥心里倒是毫无忌惮,见有胆大的奴仆抬眼偷瞧,他还淡淡的回之一笑。

    蒋弥迈步走了院中,环顾一下,四面长廊相环,其间是蜿蜒而来的青石小道,两侧山石林立,树木茂盛,看着倒是颇为考究,也不知程绽是如何这么快找到这地方,再妥贴的安排好一切。

    他收回视线,眸光随意的落在了身前人挺直的脊梁上,还稍稍思索了一下。

    像是留意到蒋弥的眸光,程绽眼风轻扫过去,冷然的神色也不自觉的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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