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幸村发愣,脑海里全是月光下被深深刻在自己脑海的身影。

    弦一郎,抱歉呐,我接下来还要去接由衣回家,之后的事就麻烦你了好吗?幸村妈妈拿起自己的包向真田托付着,看到两个孩子都点头,她才放心地离开。

    幸村在床边坐下,环顾着已经整理妥当的房间。这里将是接下来他要住下几个月的地方,一个并不宽阔的,令人心生烦闷的地方。

    他一点点扫视每一个角落,视线在放着自己东西的柜子上停住。弦一郎,帮我拿来画具好吗?

    真田从柜子里取出给幸村带的必需品,作为日常的一个习惯,如今还能够被医生允许的手工活动就只有画画了。

    幸村爱惜地摸着自己的工具,翻出一页空白,抬头对真田笑道,趁着现在手还很稳,让我画一张吧,弦一郎。

    他的眼睛里满是渴望,让真田根本无法拒绝。拉过椅子,面对着幸村,真田的表情还有些不自然。这样被那个人直视着观察还是第一次,曾经被打趣过要做幸村的模特,却都被自己拒绝了,这一次或许是心软,也或许,在心意已经一览无遗的现在,他已经没法再回绝幸村的任何要求了。

    弦一郎真的长得很好啊。幸村感叹着,虽然以前是有些玩笑的让真田做模特,但是对方的身材堪称完美,五官也相当具有日式的古风美感,这样的人放在古代,一定是相当出类拔萃的大帅哥,偏偏在如今这个有些欣赏优雅中性美的时代,被人生生叫成了大叔。想到这里,幸村不由得轻笑出声。

    他看着好友不解的眼神,却并不做解释,眼神如水一般从对方的脸上一寸寸滑过,手下不停地勾勒出熟悉的人影。

    被那样的目光盯着,真田感到自己脸都红了起来,手心出汗,身体也有些发热。这样的模特实在是对他的试炼!那个人像是在用眼睛抚摸自己一样,凡是被看到的地方都让真田感到极度的不自在。

    弦一郎,身材好棒啊幸村小声地说着,目光扫过对方的宽肩窄腰,和修长强健的双腿。他有一瞬间脑海里出现了在箱根合宿时看见的场景,和自己比起来要健壮得多的身体,像是西方人一样漂亮的肌肉线条,在网球部里也只有桑原能和真田相媲美。

    他确实是从小就很欣赏这样的身材,高大修长的劲瘦男人,曾经是小时候学画画的审美启蒙。而向往运动员的这个梦想,说不定也是从第一眼看见石膏人体之后,才慢慢成形的。

    时光荏苒,如今的幸村也渐渐拥有了漂亮的肌肉线条,成为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人,儿时的梦想已经实现的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肌肉一点点消瘦萎缩,这对于幸村而言不仅仅是折磨能够形容的。

    生病晕倒后的第二个月,症状比他想象中要发展地迅速。手指已经会频繁地麻木了,说不定过几天,这个画册也只能画一会停一会了。

    他垂下头注视着画中的人,一点点长高的健康少年,拥有炫目得让人仰望的热血和坚强,正在慢慢追上自己,或许很快就会超越自己。如今幸村能获得心理安慰的,或许就是这个人看着自己时,根本不加掩饰的灼热和情动了。

    这样直白的表达,对方完全都没注意到,却瞒不住不久前开窍了的幸村。从他第一次在箱根的那个烟火之夜里看见了真田眼里的温柔之后,幸村就渐渐意识到,被那样的目光盯着的自己,是有多么强的存在感。

    就这么看着我吧,不要转开视线。

    他现在已经发现了很多带着同情和伤心的目光,来自家人的,来自长辈的,来自部员的。仿佛都在说着,他太可怜了,为什么让他这么不幸?

    而那些眼神里唯一不同的就是来自真田的,始终饱含信任和崇敬的目光。

    即使你如今心里有别的念头也无妨。

    只要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普通的,健康的正常人,只要你的眼里没有怜悯和难过,我就愿意让你这样看着我。

    他低着头,被两侧的头发遮住了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所以弦一郎,千万不要可怜我,不然我就会生气了。

    12月下旬的时候,幸村的病情和检查都规律了下来。虽然真田一直以每周两次的频率去看望他,但是网球部的众人都没有受到真田的允许去探病。据自家副部长说,目前刚适应了治疗,需要静养的幸村,如果受到吵闹的部员打扰会很不舒服。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看他啊!都这么久了,没有幸村在网球部,练习都打不起精神来。皱着眉看着真田,丸井有点不满他的独断。我不觉得幸村会讨厌见到我们,你也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那种独占欲?

    真田抿着嘴,狠狠地瞪着他,没有部长在也不能松懈!王者立海大要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死角才行,丸井!

    喂喂,不反驳吗你?

    众人还在内心不满,去听到一旁的柳张口说道,精市的邮件说,现在他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说以后周末都可以来探病。

    满足了部员的愿望,真田却心里不忿起来。就凭这群能闹得翻天的人,幸村一定又要头疼了。

    周末的时候,上午的训练结束后,正选的各位坐上了去医院的电车。他们到达医院来到幸村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房间里传来了小孩子的笑声。

    顺着门往里看去,坐在床边的少年被几个孩子围着,床上还趴着两个小孩,都是几岁的样子,看上去虽然有些瘦弱或者病气,却个个都是精神很好,笑容灿烂。

    往日在网球部面前沉静笑着的少年,现在却露出了可爱得闪闪发亮的笑容。

    那个人,是会这样笑的啊站在门外的几个人心里都生出这样的感叹,一直在网球部做着不败表率的部长,原来骨子里也有这样像孩子的一面。

    精市哥!大叔找你!正转过头的男孩看见了几个陌生人,对于常常来看望他的那个大叔印象深刻。

    唔,弦一郎,大家都来了。幸村眨了眨眼,并没有理会一瞬间黑了脸的真田,而是对着一段时间不见的部员们笑了笑。几个人围上来和幸村说了好久的话,一边的小孩子们也在真田的催促下各种回到自己的房间。

    说起来,今年的高中大学参观是谁去的?幸村扫了一眼队友,想起一件应该刚刚发生的事。

    仁王转过头,冲着他挑了挑嘴角,是我。而且还看见了高中部的下任部长,不过他问我你的状况如何,倒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说好。他眼神转开,垂下眼看着幸村的手指。

    那个继任部长是去年的高中部副部长,今年已经是高二,虽然输给过真田,但实力也是高中里相当厉害的程度了。那个人曾经在联合练习中经常看幸村的比赛,对这个后辈十分推崇,因此看到仁王的时候便缠着他问了很多。

    幸村即使是在高中部也有很多粉丝啊,噗哩。仁王戏谑地看着那个无奈笑着的人,尽管平时总能轻易逗笑他,现在却很多话都说不出来。这种小心翼翼的感觉,既让幸村感到难受,也让仁王觉得愧疚。明明是被称为欺诈师的自己

    真田站在房间一角看着队友不住地缠着幸村说话,心里又是放松,又是复杂。

    他说不出这段时间不让众人来看幸村是不是好事。从来对幸村的事都非常敏感,最近他们对话的时候也发现这个人心态上的变化。或许能看见那群人元气满满的样子,幸村也会多少恢复一些精神吧。

    他们聊了很久,几个人把鼓鼓囊囊的网球包里其他部员送给幸村的礼物一一说明,往日的后辈和队友的温馨关怀让幸村渐渐静下心来。他看着脸上露出一点轻松的真田,心里也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平时神经大条又单细胞,偏偏在这种时候总是敏锐得可怕。弦一郎,真是一个让人不能松懈的人啊。

    等众人的交谈停下来时,已经快要误了午饭时间。被护士好言劝说着离开的几个人都有点不满,直到听说以后周末都可以来探望幸村,才放下心来。

    目送着队友离开,真田回到幸村的病房,让幸村回到床上坐好,自己则把有些稍微变乱的地方收拾了一下。

    最近和我说话的人忽然少了很多,有点不适应呢,把你留下来没耽误你的事吧?幸村看着真田搬来凳子坐在床边,还顺手给自己掖了掖被脚。

    真田摇摇头,他自己也有点担心幸村的状态。

    其实果然还是有点不安。虽然在大家面前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有些事要是需要人倾听的话,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幸村轻声道。

    精市,你不要多想,配合医生好好养病才好。真田顿了顿,觉得幸村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活该报应最近渐渐好像能听见这样的话。

    真田猛地抬头,面色苍白的幸村背倚着靠枕,头微微后仰,眼睛盯着天花板。

    呵呵,不要害怕呀,弦一郎,并不是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大概,心里有什么在和我对话吧。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我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呢?他敛眉垂目,五岁?还是四岁?学会网球没多久,我就找到了自己的道。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却能拥有这样强大的招数,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被剥夺了五感的对手心里怎么想。一直说着输了的人不过是不够强而已,我能把所有站在对面的人全都打败,但是到最后,自己还不是一样。

    弦一郎,一直没和你说过,在车站晕倒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你知道吗?先是手指发麻,然后是手臂,双腿失去力量,脚下没有踩着实地的触感,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眼前的视野变得恍惚,同伴的呼唤声也渐渐远去,最终漆黑一片,意识消失。幸村脸上露出一片茫然,转过头看向真田,那往日清澈明亮的眸子却失去了焦点,那些被剥夺了五感的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这样想着。

    精市

    以前,被说是违背体育精神也丝毫没有动摇,这样的我,终于被惩罚了吗?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甚至真田能听出一丝哭腔,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一直都是和对手正面对决,从来没有被人嘲讽诟病过的你,总是能坦然又热情地比赛。

    你是不是,在被剥夺五感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埋怨过我呢?幸村这么想着,却忽然没有问出来的勇气。很多人都以你为榜样,但是,从来没有人,会向往我的网球

    这双手已经渐渐减弱了握力了。幸村伸手握住真田放在床边的手腕,即使再用力,真田也明显感觉到与对方以往天差地别的力量。这双腿已经开始跑不动了,体重每天都在减轻,我唯一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回到网球部,重新上场打球。

    医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个病最糟糕会怎么样,大家也都避而不谈,而我大概是在逃避,竟然也未曾查过。幸村抬头看着真田的眼睛,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但是你是知道的,要是你,一定现在完全了解了对不对。

    要是你对我有信心,我或许,就能多一点信心去拼命。

    告诉我,弦一郎,我还能回去吗?

    他语气中有一丝急切,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那双黑眸,那里正渐渐泛起一层亮光。幸村说不出,那是真田在含泪,还是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半晌,他听到了对方低沉的声音。

    我从小的时候就在道馆长大,身边都是年长的老师,师兄,必须要日复一日地不断打磨自己才能变得强大,一直以来,我都是坚信着这一点长大的。真田坐在床边,缓缓地翻过被抓住的手腕,把那个人的手包在掌心。

    因为在你身边,我学会了一个道理,有的人就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打倒的。

    这样的你,必须永远站在我的面前,让我终有一天亲手战胜才行,在那之前,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你打败。

    即使是病魔,你也绝对不能输。

    真田的眼神是那么坚定,仿佛在他的心里,那个高高在上旷世无匹的神灵就是幸村精市。幸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在对方的眼中,自己是那样坚不可摧。

    可是,这一次,或许要叫弦一郎失望了。

    弦一郎,这样的念头,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但是现在啊幸村慢慢掀开被子,在真田的注视下,双腿放下床铺,脚踩着地板。他看上去好像要起身,却挣扎着什么,半天都没有动作。

    我已经,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软弱一面的人,眼前却呆坐在床上,眸中全然是彷徨不安,像一只迷路的幼鹿。

    真田呆愣在原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一时间,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仿佛本能一样,他只能不受控制地站起来,紧紧地,把面前这个人抱进怀里,好像在保护他不受到任何伤害。

    69第三十七章 为你祝福也不要松懈!

    抱歉。

    世界沉默了下来。幸村感觉到真田在自己肩膀上埋着头。

    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真田的声音闷闷地,像是蒙在鼓里一样。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仅仅是这样的距离,就能让幸村慢慢回神,他窝在那个手臂中,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弦一郎。轻轻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宁静,我已经没事了。

    真田缓缓抬头,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这个人是会多么仓皇,才会像这样狼狈地和自己倾诉。

    你一个人的时候,在这个房间里都想了些什么?

    是我不对,不应该这样逼你。

    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睛,那里面有渐渐回温的亮光。我不会再给你压力了,生病又如何,你会好起来的,网球也会重新拾起来,无论以后怎么样,你都是唯一的幸村精市。

    轻轻盖住少年的眼睛,他在自己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我们慢慢来,精市,两个人一起。

    幸村缓缓舒口气,他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对于他们俩来说,这都是不能冷静下来谈论的东西。他侧过身向床头靠去,把双腿收回到被子里。

    真田的手就在他的脚边。

    刚刚覆上自己双眼的手,带着温热,是他熟悉的触感。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隔着手指的缝隙,像是火焰一样燃烧着他的眼睛。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把那个人的视线隔在脑后。真田还在说着什么网球部和学校的事,可是幸村已经注意不到了。他把对方看不见的那只手放在眼角,那里已经悄悄地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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