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阮久的想象里,鏖兀大王是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中年男人,那么,他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好像也是一件说得通的事情。

    阮久愤怒捶桌,桌上的筷子跳了一下。

    好你个鏖兀人,让我过去和亲,其实是给赫连诛这个小崽子做后爹。

    梁帝问:“怎么了?”

    阮久朝他点了点头:“父皇,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父皇的暗示,我都懂了。”阮久坚定点头。

    梁帝试图询问:“儿啊,你这……”

    阮久起身,对赫连诛招了招手:“走,出去玩!”

    那时赫连诛以为阮久还在生他的气,只是坐在一边自顾自地吃东西。忽然听见阮久喊他,高高兴兴地放下筷子就过去了。

    两人告退,并肩离开。

    梁帝瞧着,稍稍放心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赫连诛要牵住阮久的手,阮久反手就打了他一下,不给牵。

    事情好像又不太妙了。

    *

    这几日回暖,还是正午,日头有点毒。

    阮久带着赫连诛,绕着宫苑的回廊走。

    他原本想去小池塘边坐着,凉快一些,但是赫连诛坚决不让他靠近水边。没办法,阮久只能在檐下栏杆上坐了。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让赫连诛也过来坐。

    赫连诛挨着他坐下,喊了一声:“软啾。”

    软啾试图纠正他:“阮久!”

    “软啾。”

    “阮久!”

    重复一百遍。

    然后阮久:“软啾……”

    他捂住嘴,很快又得意起来:“反正以后你得喊我‘小爹爹’。”

    赫连诛全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勾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对不起。”

    阮久摇头:“没关系。”

    “不是名字的事情。”

    “那是什么?”阮久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前几日自己落水的事情。

    那件事情方才梁帝同他说了,当时太乱了,宫里的人查了几天,也没有查到究竟是谁推的他,最后成了一桩悬案。

    有更加要紧的事情,阮久也不再纠缠这件事情。

    阮久道:“掉进水里的事情,也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赫连诛没有说话。

    他说的也不是这个。

    他说的是阮久和亲的事情,他很对不起阮久。

    他知道阮久不想和亲,不想离开永安。

    但是他却不够强硬。

    阿史那问他:“使臣舍得?”

    赫连诛舍不得。

    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阮久是一个多好的朋友啊。

    与其让别的公子来做鏖兀王后,不如……

    这个阴暗的念头就这样在赫连诛心里扎了根,他却永远都不能对阮久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阮久问他:“鏖兀大王怎么样?”

    赫连诛一激灵,他以为阮久已经知道了。

    “他……”

    “起码有三十几岁吧?再老就比我爹还老了。”

    “啊?”赫连诛疑惑,哪有三十?明明才十三!

    但他又不敢在阮久面前承认自己就是鏖兀大王,迎着阮久的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

    也差不多。

    “长得应该也不怎么样。”

    赫连诛摸了一下脸,点头。

    “脾气可能也不太好。”

    赫连诛摸摸自己的良心,再点头。

    阮久哀嚎:“我不会被他一拳打死吧?”

    赫连诛下意识点头,然后连连摇头。

    阮久握住他的手:“你以后也会当鏖兀大王吗?”

    赫连诛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一下脑袋:“嗯。”

    阮久眼泪汪汪:“那等你当上鏖兀大王,你再把我送回来,好不好?”

    赫连诛没有反应,只是眨了眨漆黑的眼睛。阮久想着,应该是这句话太长了,他还听不懂,只好放弃。

    其实赫连诛是听得懂的,他只是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故意不回答阮久罢了。

    阮久又问:“那你能教我说鏖兀话吗?我可以教你说汉话。”

    赫连诛点头:“好,那明天……”

    “后天。”阮久闷闷道,“我明天没空。”

    *

    与赫连诛分开之后,梁帝便派人把阮久送回家去。

    阮久去书房见了父亲,第一句话是:“爹,我想去和亲。”

    阮老爷近来为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但也实在是找不到法子,白了一片头发。

    一听他这话,只问他是不是皇帝跟他说什么了。

    阮久摇头,再说了一遍“我去和亲”,实在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不想在父亲面前哭。他要是一哭,他爹现在就得为了他揭竿起义,和鏖兀宣战。

    于是他转头就跑了。

    阮老爷站起来要喊住他,起得太急,重又跌坐在圈椅上,老泪纵横。

    *

    阮久跑回自己的院子,吩咐人把院门一关,自己再把房门一关,一个人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所以他让赫连诛后天再来教他鏖兀话,他想先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再说。

    他一点都不想去鏖兀,一点都不想。

    *

    阮久躲在房里哭了一下午,连晚饭也没吃。

    仆从们捧着热水热茶、手帕毛巾在外边等着,晚饭也在小厨房里热着,就等阮久开门。

    后来阮老爷过来了,还带来一个开锁的锁匠。

    把房门打开,阮老爷屏退众人,独自进去,只看见床上被子盖着,拱起一个小包。他上前帮阮久掀开被子。

    阮久哭得累了,仿佛已经睡着了。哭得有点喘不上气,脸是红的,还带着未干的眼泪。

    阮老爷在他身边坐下,温厚的手掌抚了抚他的背。

    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了一句话:“前几天爹打你手板,你不要生爹的气。”

    阮久抖了一下,又要哭了。

    他根本就没睡着,他怎么能睡得着?

    阮老爷什么都明白,帮他把被子盖好,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

    阮久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再出来时,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阮家小公子。

    一身红衣,玉带锦靴。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本想牵着开饭出去玩耍,但是他才把狗牵过来,赫连诛就到了。

    他这才想起,他请了赫连诛教他鏖兀话。

    没办法,出游计划只好取消。

    阮久极其霸道地征用了父亲的书房,与赫连诛一同修习鏖兀语。

    不过他学一门外语的方法也不是很科学,他转着笔,问赫连诛:“这个在鏖兀话里怎么说?”

    赫连诛说了个词,他就跟着念两遍。

    阮久又问:“那纸呢?”

    赫连诛再说了个词,他又跟着念。

    如此反复许多次,反正阮久一个词也没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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