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朕说得没错吧?

    他在拖延时间,等明辞越,等明辞越出现,至少可以不再孤军奋战。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没接话。

    倒是北方郡县的地方官田骏从队伍末尾站了出来,道:回禀圣上,太皇太后,其实这泰水河下游流经的地区已经干涸数月,无水浇地,圣上虽是因找物什,放了水,许是坏了风水,但总归是为百姓送去了甘泉,无意之间办了好事,这乃是有圣上真龙之气的加持啊。

    田俊虽人在京城,奏禀地方干旱的折子递了大半个月也没能递上去,眼下总算逮到了机会。

    他话音还未落,宫门外忽起一阵喧哗骚动之声。

    擅动水闸,扰乱地脉,天降灾像,地动一宿!

    京城要完,臣民要完!

    还请宫中给个说法啊!

    救救我们吧,圣上可怜可怜我们吧,还请太皇太后救救我们啊!

    轰隆天降惊雷一道,这是今年的第一道春雷,仿佛应了他们嘴里的灾像一般,直直劈在皇宫之上。

    声音隔得太远,更多的喊话被遮进了雨声雷声里,听不甚清其中内容。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

    纪筝的目光望进雨幕里。

    满朝不约而同地沉默,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先行跪下,紧接着越来越多起初不信的朝臣也跟着跪拜下去。

    圣上,京城民众已经在宫门口聚集了一早晨了。一身着护甲,武将样貌的人从田俊身侧擦过,跪地呼声道,臣知圣上爱民护民,一定不忍对手无寸铁之人动武驱散,眼下还请圣上明示。

    纪筝:

    这是一场鸿门宴。

    圣上莫急。太皇太后笑了,哀家也老糊涂了,我们这些深居后宫之人许多事都看不甚清,圣上和各位大人们爱百姓,念百姓,那就传百姓来听听他们有什么想说的。

    不要,不要。

    传泰河坊乡民。李儒海即刻扯着嗓子,向外通传。

    传李儒海的第二声即刻被噎进了嗓子里,哎,您这是

    一个熟悉的声音,比春日的惊雷更响,更亮,又犹如一道流星,划过他的脑际臣,来迟。

    怎么是你?

    皇叔!

    大殿之上,两人异口同声道。

    是明辞越,当真是明辞越,站在雨雪交加,狂风猎猎的殿门外,站在光辉与昏暗的交界之处。他未打伞,像是策马多时赶过来的,身上凌乱湿透了。

    纪筝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来救驾的,可等明辞越走近了,他再一瞧,笑意即刻僵住了。在明辞越身后跟着几个衣着朴素破烂之人,显然是从方才骚乱群众中带上来的。

    明辞越,也是来定他罪的。

    纪筝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明辞越,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顾丛云早就忍不住了,武安侯派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可他还再拼了命的叱骂,你就非要治他于死地,亲手狠狠捅他一刀。

    你可真是君子,端方君子,清誉美名就比他还重要是吧!

    明辞越被顾丛云飞踹到了袖边,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淡然道:禀太皇太后,臣入宫之时,见宫门口有聚集求见之人,听闻宫内召见,便顺道带了二人入殿觐见。

    罢了,是谁都一样,劳璟王费心了。太皇太后显然对他不怎么放心,但即刻注意力又转回了那两人的身上,你们走近些,不用怕,圣上爱民如子,你们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必顾虑。

    不要说,不要过来,不要。

    纪筝下意识地往座位深处缩去。

    其中一人上前磕了头,泰水河乃大燕京城赖以维生的母亲河,草民生生世世活在泰水河畔,见它水涨见它水落,然而昨夜夜半水闸打开,地动两下,整条河的水流向北一泻千里而去,无数百姓见状,惊讶万分

    嗯,起身吧,再过来点,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太皇太后表情藏不住的自得满意,向他连连招手。

    臣民还想说那人步步上前,缓缓逼近,袖内分明有什么光一闪而过。

    护驾,护驾。纪筝慌忙间大喊,从皇位上站立起来,有侍卫要过来,都被太皇太后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怪不得,为何带刀之人能轻而易举登堂入殿,毫无侍卫阻拦地步步靠近,一切都有那妇人在背后的授意。

    他就要成为弃子了。

    皇叔护驾!纪筝颤抖着声音喊出了最后一句。

    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来得及靠近,只见那人飞扑上来,在太皇太后一脸高深笑容中拔出了袖中之刀!

    高高抬起了手,复又狠狠刺了过来,那抹银白色的光芒在他眼前,慢动作回放般,一点一点杀到了眼前。

    轰隆屋外的今年第二声春雷又作响了,比前一声更响,更亮!

    纪筝猛地闭紧了眼,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扑在了他的脸侧,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始终未到。

    一个尖叫痛呼声在耳畔炸裂。

    纪筝缓缓转头,只见那柄刀虽被后来赶到的侍卫挡了一下,却也已斜斜地没入进了那妇人丰腴松弛的身体里。

    他大脑内茫然一片,只见着那陌生之人冲着自己笑了下,振声道:不怕破坏风水龙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放水赈灾,草民替万千劳苦人家谢过圣恩!

    奸妇的大势已去!那人跪地高呼,圣上万岁万万岁!

    他话音还未落就已被赶来的侍卫包围起来,连活口都没留,一剑没入了胸膛。

    朝堂大乱,太皇太后余党哭天喊地,无数人四处奔走惊呼,忙作一团。

    纪筝一个皇帝仿佛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自己怔怔地站在高阶之上,心有余悸,惊魂未定,不敢转头再去确认。

    如果真按照太皇太后原本的安排,刺杀的那柄刀,恐怕,恐怕已要没入他的胸膛了。

    他无言地看着底下,满大殿只剩下了两个还静默站立之人。

    武安侯站在近处,透过来来往往的无数人流,望着殿门前的明辞越,似笑非笑地捋着半白的须子。

    而明辞越的目光越过人群,向上眺望过来,平静地注视着他,神情中看不出一丝起伏波澜。

    是这人,生得那般平和温顺眸子,一个玉做的人,借局设局,借力挥刀,一刀直指朝堂要害。

    这人需得有站在最高处的睥睨视线,站在幕后最深处的暗察视角。

    明辞越跟他说过,臣,以及天下苍生万民,与圣上同担。

    他做到了,明辞越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走章剧情,偶尔也得搞搞事业

    重点就是正月cp是坠吊的 :P

    哦对了给顾三解锁新属性,小哭包哈哈哈哈哈哈

    ps.刚才忘说了,接通知,我得把之前每章章节提要还有文案里的皇叔改成王爷(你懂),所以今晚可能会频繁显示有修改,怕要打扰到大家了,不用管我就好 ^_^

    虽然得改了,不过咱皇叔还是咱皇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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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太皇太后喜洁又喜艳丽, 慈宁殿从来都是上下整肃繁花如锦的,清秀可爱的丫鬟姑娘们时常进出,为她解闷, 而如今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孩哭花了妆,手上端的盆子里血浸红了帕, 染没了水。

    接近黄昏时刻的天在一片啼哭声中点成了红色, 阴沉沉地朝人发顶压了下了,泥泞的雨不见了,气温降得厉害。

    纪筝不情不愿地, 拖着缓慢的步子往前挪动, 他往前一分, 头顶的油纸伞就往前一分, 他往右半分,那油纸伞又跟着往右半分。

    躲不开。

    她死了没?纪筝只得抬头,用眼神询问头顶那把油纸伞的主人。

    明辞越伸手把他往殿门口的方向轻推了一把, 没有出声。

    行刺之人的身份已经被查明了,并非是宫门外聚集的京城人氏, 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泰水河下游村落的普通村民。

    民众在宫外聚集,入宫面圣, 乃至带刀行刺的行为实则暗中都得了太皇太后的默许,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并不怎么好追查。大理寺只追查到行刺之人的身份, 并非是宫门外聚集的京城人氏,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泰水河下游村落的普通村民。

    他们将这条消息分别禀报了皇上和武安侯,再就静默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宫里要变天了。

    这就很奇怪了, 四百里路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徒步一上午,三个时辰能赶过来的。

    除非有一匹雨雪中疾驰的骏马,一个扬鞭策马的人。

    纪筝不愿多想,更不敢回头再看明辞越,回避似地径直躲进了慈宁殿。

    殿内只燃了一半的宫灯,昏暗极了,武安侯已先他一步入殿,沉默地立在那片阴影里。

    那妇人佝偻的身影蜷缩在帷帐被褥之下,那一刀慌乱之中刺得太偏,若是换了年轻体壮之人兴许躺个个把月就能恢复,换到这副身体上就未必了。

    武安侯眉眼中满是关怀,嘴角却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朝纪筝招了招手。

    纪筝伫立不动,心里清楚的很,这妇人只是衰颓之时不死心地向皇族纪姓招手罢了。

    太皇太后又招了招手。这次武安侯迎了上去,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

    一阵撕心裂腹般剧烈的咳嗽,她的喉咙中满是淤血,咳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纪筝看得清楚,分明是武安侯紧握着她的手不松,一脸悲切,半晌嘴里还念念有词,臣遵命,请太皇太后放心。

    他原以为顾家是依附太皇太后而生的走狗,没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也有被反吞反噬的一天。

    这场景是那般的荒唐可笑,偏生在场的侍女太医只跌跪在地,守着一堆染血纱布沉默无言。

    纪筝走近了,将那妇人满脸的痛苦哀求,连带着些许挣扎期待都尽收眼底,凉薄地道了一句,朕去山上静居,为皇祖母祈福。继而转身朝殿门口而去。

    只留下后面苟延残喘,从嗓子尖里挤出的咿咿呀呀之声。

    走,快走。

    武安侯和太皇太后狗咬狗,他掺乎个什么劲,他都能预料到落在武安侯的手里,太皇太后估计不出三天就能断气。

    未殁之时,尚是两股力量争夺牵制,一旦只剩一人,这朝堂恐怕就要改姓了。

    他要趁着武安侯忙于夺权之时,先一步赶到玉成山庄去,他倒要看看这迟迟建不成的神秘山庄到底藏了顾家什么东西,和那夜的沉物有什么关系,用寻物之事反复激将顾丛天又起了什么作用。

    明辞越还撑着纸伞在慈宁殿前门等他,纪筝从后门悄悄溜回了延福殿,一路上脚步行得飞快。甫一进殿,他立刻草书一份圣旨:天子失德,擅动水闸,扰乱龙脉,致使太皇太后突发旧疾,现以醒悟,昭告天下罪己之心,愿入灵苍寺为国祈福七日,在此期间特令璟亲王明辞越为监国大臣,掌全权,监理国政。

    明辞越,监国大臣黄纸黑字落上这几个字样,明辞越可就是盖过章的摄政王了。

    收笔之时,纪筝听得见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

    如果说那些偷欢的日子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此刻是真的吗。

    这与原书剧情里明辞越上位的契机完全不同,是纪筝一意孤行走的一招险棋。他来不及细思,更不能告诉明辞越,只把玉玺一同留置在这封诏书上,一副彻底放弃不干的样子,连夜乘马车出宫。

    此刻他的身边全是太皇太后安插的侍卫,这些人此刻没了自家主子,不敢轻易放掉当今圣上,又不敢随意阻拦他,只远远护送在马车周围,一身不吭地守候,监视着他出宫。

    天还未亮,距离太皇太后行刺才过去了六七个时辰。纪筝没来得及换衣服,只着正殿上朝时的一身明黄的单薄朝服,蜷缩在一辆普通破旧马车的角落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马车趁着无数显赫望族车马进出宫门看望太皇太后的空档,溜出了宫门,一路朝着北郦山颠簸而去。

    等翌日天亮,他们发现皇帝不在,又找到那封诏书,把明辞越推上高位与武安侯抗衡之时,纪筝估计已能歇脚玉成山庄了。

    明辞越必须为皇帝,皇帝也只能是明辞越。

    想着自己已经部署好的一切,纪筝靠在窗边上,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拨出了一小部分精力,感知到自己全身上下不是一般地痛,尤其那曾被高举过头的双臂,大大分开的双腿。

    痛,骨头被人拆了又重接过一遍的痛,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纪筝轻哼着,皱着眉。

    该死。

    明明是他一次次受不住惑,玷污玩弄那轮明月,叫那人服侍自己,最后受不了求饶的却总是他自己。

    这车厢好冷,好硌,不若昨夜那个缱绻的温柔乡纪筝昏昏沉沉,半眯着眼。

    这次,他备下的厚礼,希望皇叔会喜欢。

    天刚灰亮,马车行至京城郊外,一个猛地急刹车,骇得纪筝只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甩移位了,沙砾雪尘在车轱辘两边飞溅而起,沿着帘缝扬入其中。

    纪筝差点惊叫出了声,刚一掀车帘打算破口大骂,只听侍卫禀报道:回皇上,璟亲王追上来了,要不要停,停车?

    其实不用他道,纪筝侧目已经能瞥到车后方一匹踏雪而来的乌黑之马,那马犹如玄色钢刀,冷冰冰的,雪尘在他的蹄下劈出飞扬的浪花,四散扬起,点缀在黝黑的鬃毛上,仿佛短暂生命中的又一次降落。

    纪筝又急又气,眼下朝中正乱,需要人出来主持正局之时,明辞越跟着他跑来这荒郊野外的,让谁捡了便宜拜相称王啊,武安侯吗?

    给朕快马加鞭,不准停!

    两匹马再度扬蹄飞驰,颠得纪筝在车厢中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圣上!纪筝已经能听到厉风中明辞越唤他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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