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菊,不得无礼。”楚玉容眉头轻皱,“这丫鬟被我惯坏了,妹妹莫要见怪,等我回去就罚她。我回去就带几盒上好的茶叶给妹妹陪不是,那茶是皇上赏给父亲的,每年都有,我都喝不完。”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阿诺说的,虽然嘴上呵斥一番,但也只是挑了个无关痒痛话题把事情轻飘飘地揭过。

    “那我记着大姑娘的话,哪时候拿过来可要提前跟我说,我好叫秋杏去门外侯着。”阿诺脸上颇为平静,“大姑娘不知道,我院子里那畜生可调皮了,一不小心就会挣脱锁链开始闹腾,到时候吓着大姑娘就不好了。”

    楚玉容愣了愣,她可不管那畜生闹不闹腾,按理说她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可不是真要给楚阿诺送茶叶,这个女人难道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吗?

    阿诺假装没有看到楚玉容的表情,前世的时候楚玉容也说过这样的话,嘴上说着茶叶多喝不完,实际上只是为了炫耀自己是嫡女,在府里非常受宠,而自己则是一个外室女,见不了什么大世面,身份跟平阳侯府这种豪门贵族相差甚远。明里暗里讽刺自己上不了台面,自尊心受挫的阿诺自然是拒绝楚玉容送茶的好意,因为在她看来,这完完全全就是施舍。

    楚玉容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底的怒火,轻声道:“那好,明日辰时我派人把茶叶送过来吧。”

    烛火快灭了,阿诺赶紧拿出剪子把灯芯给挑开,屋子里顿时明亮了些,阿诺说道:“不知道大姑娘有吃晚饭吗?要不要我叫秋杏下去备?”

    楚玉容看着这简陋的屋室,心里头就觉得膈应,而且派来监视楚阿诺的张嬷嬷也不见人影,“我出门前吃过了,就不打搅妹妹了。”

    “大姑娘这是要走?”阿诺觉得诧异,想了想便道:“那我送送你?”

    楚玉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妹妹多穿些衣裳,这京城的秋天夜里凉,莫要染了风寒。”

    院子里的树早已枯萎,光秃秃立在那,估计来年也发不了芽,楚玉容看着身旁的阿诺,“这树应该是枯了好几年了,妹妹要不要移栽几棵海棠花,那花易养活,长得也好看,开花后还可以折几枝拿来做插花,不瞒你说,母亲酷爱插花,妹妹你出生于江南,心灵手巧,做出的插花肯定美极了。”

    果然,阿诺一听到这句话,眼里都是希冀的光,随即又暗淡地低下头:“可是我没有银两去移栽……”

    楚玉容赶紧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明天我便派几个家丁过来栽种几棵海棠花树,母亲瞧见了,一定很开心。”

    “那就谢谢大姑娘了。”阿诺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一出院子,就看到了平阳侯府的马车,已经有随从在那等候,见到楚玉容过来,便恭敬上前,“大姑娘。”

    冯嬷嬷赶紧凑过来,拿起一件披风给楚玉容披上,心疼道:“大姑娘,这夜深露重的,你怎地要来这种地方。”

    楚玉容摇摇头,温和道:“我就过来看看妹妹。”

    冯嬷嬷是看着楚玉容长大的,自然跟她是一条心,所以假装没有听见她这句话,赶忙把楚玉容扶上马车,嘴里唠叨道:“到时候生病了心疼的可是老爷和夫人。”

    “嬷嬷说的是。”楚玉容拉紧披风的带子,撩起窗帘子,看向阿诺:“妹妹也快些进去吧。”

    “不碍事。”阿诺摇摇头。

    车夫抽起鞭子,马车便哒哒地往前走。

    黑夜里,马车很快就消失了,那哒哒的声音也远去了。

    秋杏上前扶着阿诺:“您怎么了?”

    “无事。”阿诺收回目光,淡淡道:“回吧。”

    楚玉容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案几上摆放这一个袖珍的累丝镶红石熏炉,炉内的荼芜香正袅袅升着奶白色的烟,然后慢慢散开。

    冯嬷嬷给她倒了一杯君山银针:“这是今年的新茶,大姑娘尝一尝。”

    “君山银针?”楚玉容睁开眼,突然想起刚才的事,便对冯嬷嬷吩咐道,“明天把我库房里的西湖龙井拿出来,送去胡同的院子。”

    夏菊有些不满,她嘟囔道:“凭什么啊,楚阿诺只是一个外室女!她配喝这等上好的茶叶吗?”说着又自作聪明道:“咱们就准备一些普通的茶叶给她,她一个下乡人,哪喝得出茶的好与坏?”

    楚玉容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夏菊,闭嘴。”冯嬷嬷严厉道,“大姑娘看得起你,才让你做一等丫鬟。但你怎这般毛躁,好好听大姑娘的话,把那上好的西湖龙井拿出来。”

    夏菊有些委屈,“奴婢错了。”

    “嘴里喊错,但你知道错吗?”冯嬷嬷冷声道,“我看你是要重新学府里的规矩才行。不管那楚阿诺是不是外室女,以后都是要回平阳侯府的,你今日把那末等的茶叶送过去,哪天她招待客人,一说是大姑娘送的茶,那不是明摆着给对方递把柄吗?你这是要陷大姑娘于不义之地啊。”

    车内却温暖如春,夏菊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赶紧道:“奴婢明白了。”

    楚玉容这才开口:“叫几个下人去买几颗海棠花树,与那茶叶一同送过来。”

    “海棠花……莫非……”冯嬷嬷眼睛一亮,恭敬道,“大姑娘这招妙啊。”

    “记住是开的正艳的,这样种活的几率才大。”楚玉容吩咐道,待茶水不那么烫了,她才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夏菊也附和道:“大姑娘真聪明!”

    茶叶的醇香留于齿间,楚玉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按照目前的形式来看,楚阿诺必须要回平阳侯府,不然父亲那边不好交代。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还对她构不成威胁,只要在那野丫头进府前就好生敲打一番,到时候真进了府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最后还不是任她搓扁捏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楚玉容放下茶杯,思索一番,笑道:“过几日找个由头请母亲过来一趟 。”

    “是。”冯嬷嬷回答。

    安国寺内的一处院子里,灯火通明。

    宫女端着刚出炉的药,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停在了厢房门口,她眉间花钿,唇如丹砂,一看就是经过细心打扮的。

    可是还没有上阶梯,就被向禹给拦住了,他冷着一张脸,道:“交给我吧。”

    那宫女小声道:“可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要亲手交到太子殿下的手中。”

    “如果皇后娘娘问起,你就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向来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于你。”向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丝毫不给这宫女半分面子。

    宫女有些急了,她花了好些心思打扮,为的可不是简简单单送一碗药,如果因此被太子殿下高看一眼,从此留在东宫也未尝不可,她来时可打听清楚了,太子殿下并没有近身伺候的婢女,届时她若成了殿下的贴身婢女,那么还怕殿下不动心吗?

    “大人莫要为难奴婢。”那宫女低头,柔柔弱弱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外面是什么人,吵吵闹闹的影响殿下休息,该当何罪!”这时厢房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一位身穿绯色绣有八爪金蟒的圆领窄袖袍衫,年约三十,面白无须,此人是承干宫的太监总管方庸。

    声音不大,细细尖尖的,但是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宫女赶紧福身,“见过方公公。”

    方庸一见她手上端的药,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他把拂尘变了一个方向,然后下石阶去结果托盘,“洒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是……”宫女还想说什么。

    方庸不冷不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些福啊,可没命享呢!”

    宫女惊出一身冷汗。

    方庸把汤药端进厢房,看着屏风后面的身影,恭顺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差人送过来的药。”

    “倒了吧。”虞彦歧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准备睡觉。

    “是。”方庸应道。

    虞彦歧是先皇后所处,先皇后端庄贤淑,蕙质兰心,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只不过生了太子之后就落下了病根,没过几年就香消玉殒了。

    第二年,皇上就新立了皇后苏氏。

    过了许久,虞彦歧突然开口:“皇后怀孕了?”

    “皇后那边瞒得比较死。”方庸道,“不过这事十九八.九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借着给您祈福的名头过来安国寺。”

    皇后苏氏进宫后连生三位公主,就是不知道这第四位了。

    虞彦歧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低头解开腰封,却发现衣领处勾着一个淡蓝色的耳坠子,水滴形状,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呢。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思绪回到之前的那一幕,怀中的香软似乎还停留在身上,应该是那小姑娘的那一撞,不小心勾到的吧。

    虞彦歧垂眸把那耳坠子取出来,本来想丢掷一旁,但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一顿。

    他朝外面喊道:“向禹。”

    “殿下,怎么了?”向禹推门而至。

    第8章 海棠

    第二日,阿诺早早就起来,她换了一身淡绿色的襦裙。

    秋杏打了帘子,然后拿着托盘走进来,“姑娘。”

    “你去外面看看,平阳侯府的人来了没有?”阿诺淡淡开口,她在梳妆匣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是,奴婢这就去。”秋杏把白粥和一小碟咸菜放下。

    不到一刻钟,外面的院子便闹哄哄的,其中夹杂着威武将军的怒吼声,在这清晨里显得格外热闹。

    阿诺盖好梳妆匣,然后提裙往外走。

    几个平阳侯府的家丁正努力搬着几棵开得正艳的海棠树,一个穿深色衣服的婆子拎着盒子瞧见阿诺出来,便挂起来热切的笑容,她几步上前,然后朝着阿诺福了福身,“老奴见过姑娘。”然后瞧瞧打量着阿诺。

    这一看,冯嬷嬷愣住了,她没读过书,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如果非要让她说的话,那就是这天底下找不出比出楚阿诺更美的姑娘了,媚骨天成,妖娆恣意,而缺点就是太媚了,冯嬷嬷总有预感,这妮子不是池中之物,还是早早的寻个理由打发了吧,不然定会闹得鸡犬不宁。

    阿诺认得此人,楚玉容身边的冯嬷嬷,为人刻薄,特别是那一双吊梢眼让人看了特别不舒服。

    “使不得。”阿诺侧身避开她的行礼,如果坦然的地受了这礼,到时候还指不定有多少小鞋要穿呢 。

    “老奴姓冯,姑娘叫我冯嬷嬷便可,”冯嬷嬷收回目光,满脸堆笑,她动作浮夸地把手中的盒子打开,“老奴受大姑娘的命令,特意去库房找了皇上赐下来的绿茶,听说姑娘特别喜欢喝茶,这不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话说得很漂亮,找不到一点错误。

    阿诺垂眼一看,这茶也是好茶,没有一丝偷工减料,楚玉容那么善于算计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把把柄递给她。

    阿诺用眼神示意秋杏把茶盒接过去,然后笑道:“我昨个儿也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大姑娘立马就上心了,阿诺真是受宠若惊啊。”

    “姑娘哪的话,”冯嬷嬷也不点破,“您与大姑娘是亲姐妹,她不对您好还能对谁好!”

    “冯嬷嬷辛苦了,既然来都来了,就不如随我去屋里吃杯茶。”阿诺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冯嬷嬷摇头,她可是要好好留下来监工的,“这是老奴分内之事,姑娘这么说可是要折煞老奴啊。”说着就把话头往那海棠树上扯,“这大姑娘对您可是真的好啊,听说您喜欢海棠花,昨晚回去之后连夜吩咐了几个下人去花市上寻几棵长得茂盛的海棠树,您瞧瞧,这四季秋海棠颜色真好看,长得也艳美高雅,跟您一样。”

    那海棠花,粉白的一片,在温暖的阳光下静静开放,倒是给这清幽的院子增添了几分色彩。

    阿诺眨了眨眼眸,然后随手折了一株长得极美的红色海棠花,红艳艳的,就如那胭脂一样好看,“那就替我谢谢楚大姑娘了。”

    “老奴一定会跟大姑娘说的。”冯嬷嬷指使着一个下人,“这海棠花姑娘喜欢得紧,你们千万要小心啊。”

    “这叫四季秋海棠?”阿诺凝视着海棠花,突然开口,“我在江南的时候,还没见过这样的。”

    冯嬷嬷神色傲然,“这四季秋海棠是京城的花匠专门培育的新品种,市面上千金难求。”说着不动声色地扫了阿诺一眼,“说起这四季秋海棠,还真能咱们平阳侯府有些关系,宫里的婉妃娘娘,也就是大姑娘的姑母特别喜欢花,所以皇上特意下旨叫全京城最好的花匠过来培育新花,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培育出来这四季秋海棠。”

    “那我这是托了婉妃娘娘的福?”阿诺眉眼柔和。

    “姑娘这说笑了,这秋海棠能入姑娘的眼,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冯嬷嬷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您先进屋休息吧,这里交给老奴就行了。”

    “那就多写谢冯嬷嬷了。”阿诺拿着手里那枝海棠花,对着冯嬷嬷点点头。

    秋杏赶紧上前一步扶着她。

    冯嬷嬷挑眉,这秋杏怎么说也是府里的丫鬟,便道:“秋杏,好生伺候着姑娘,不然有你好看的!”

    “是。”秋杏低眉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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