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

    以后真的不说了。

    至此祁沉笙的眸中,才真正有了笑意,他拥着汪峦细细地说道:其实当时答应汪明生,也不是什么违心的事。

    我当然看得出,他打着两头讨好的主意,既要留在背后那人身边效力,又要在我这里周旋留条后路。但如此于我们而言,却并不全然是坏事。

    一来,我只说自己不要他性命。但可知,一个人恶事做得多了,报应来时,怕也是不需我动手的。

    二来--如此与他达成盟契,日后往来得多了,也能有更多机会,探查他背后之人。

    我明白沉笙的心思,汪峦在祁沉笙怀中开口,浅浅地叹息着:只是那般情境下的退让,实在是

    九哥,祁沉笙垂眸看着汪峦,又郑重地吻吻他的额,低念着:九哥放心,今日你心中所受的委屈,我一定会帮你讨回的。

    汪峦却摇了摇头,攀着祁沉笙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没有什么委屈的。

    我只是盼着你能好,一切都好,这样就足够了。

    两人说话间,又浅浅地吻到一处,直至那秋日夕阳渐落,洒下余辉万千缕,映亮了飞到窗前来的金丝雀时,才稍稍分开。

    险些忘了这小东西。祁沉笙目光扫过,那金丝雀便瑟缩几分,大着胆子跃到汪峦手边。

    汪峦轻轻地抬起指尖,抚过这绝美的小雀,回想起昏迷前看到的,那纤细的人影,心中也忽然生出疑惑。

    究竟是怎样的人,死后的执念会化作这般模样呢?

    第87章 金酒尸(七) Five me

    夜晚终将过去, 新的一日又迎来黎明,晨钟在尖楼上阵阵敲响,漆黑的乌鸦履行着白鸽的职责, 从屋檐下洞穴中,展翅飞起。

    汪峦站在窄小的窗边,望着教堂外漉湿的草地,还有草地上偶尔行过的二三身影。

    昨晚他们并没有离开斯戈尔教堂,而是在汪明生的安排下, 借住在了一间客房中,以便进一步调查金丝雀的事情。

    背后的木门传来沉沉的响动,汪峦回过头去, 却是祁沉笙端着早餐走了过来。

    九哥的膝盖还疼吗?不要站太久,祁沉笙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了墙边简陋的小圆桌上,然后直接将桌子搬到了床边:没什么可吃的, 等会我让何城东再送些来。。

    不用了,汪峦几步走回到床边坐下,看着那托盘中, 那三四块有些干硬的面包、脏绿色的酸黄瓜段, 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热汤, 确实并不怎么好吃的样子,但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过就这么几顿, 随意吃点就是了。

    九哥不嫌弃,我可舍不得你吃这些。祁沉笙坐到他的身边,端起碗来试了试汤的味道后,才递到汪峦的手上:先垫垫,何城东一会就到了。

    汪峦笑笑接过汤来, 将干面包撕成小块泡进去,入口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两人简单吃过东西后,便走出了房间,昨天汪峦来到这里时昏迷不醒,故而不曾看过房间外的样子。

    只见眼前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每过一段距离,都会有一扇极小的窗户,也就勉强能透进些光来,可整个走廊却依旧是昏暗的、潮湿的。

    昨天我遣人找来了这里的地图。祁沉笙从上衣前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看起来有些脆弱的牛皮纸,展开后也不过两个巴掌大小,上面简易绘制了教堂的平面。

    汪峦伸手沿着上面,褪色的墨色线条,低声念叨着:看起来,我们应当在这里

    整个教堂呈并不规则的方形,最前方便是宽敞的主厅,两侧向后延伸出狭窄的走廊,走廊边就是数个房间,他们就居住在其中。

    再往后可以看到几排似乎是用作库房的平物,还有后面的墓地。

    这图画得着实简单,单单凭此也看不出太多的东西,想来还是要去转转才行。

    九哥把金丝雀唤出来吧,祁沉笙斜眸看了眼前方昏暗的走廊,扶着汪峦的肩膀说道:它当年既然是在这里出的事,即便不知道仇人是谁,也该记得些什么才是。

    汪峦自然也是认同的,少了黑笼的束缚后,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金丝雀之间的联系更深了,只是一个意念稍稍而动,便见流金的光芒自黑暗中凝聚,渐渐汇成的小雀的模样,站在他的肩头。

    汪峦伸过手去,金丝雀便又跃到他的手上,稍稍点头在啄着自己胸前柔软的羽毛。

    它好似完全不关心自己生前的事,对着身处的教堂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豆粒大的小眼睛黑漆漆的,全然无法像人一般,洞悉到什么情绪。

    汪峦皱皱眉,他尝试与金丝雀在心里交流,但仍是毫无用处。只好无奈地转头,又看向身边的祁沉笙。

    祁沉笙倒是也留意到了金丝雀的情况,略是思索过后,右手稍一抬起,那细长的绅士杖便出现咋他的手中,同样出现的,还有立在杖头的苍鹰。

    金丝小雀见到苍鹰后,像是添了几分喜悦,声音清脆地叫了两三声,苍鹰也沉沉地回应起来。

    问问它,还记得多少生前的事。祁沉笙见苍鹰与小雀说得上话,便命它引着小雀思索起来。

    汪峦并无法听懂这一鹰一雀的交流,但他仔细瞧着金丝雀,发觉在苍鹰问出问题后,金丝雀显然是真的在思考的。

    果然,又是片刻过去,那小金丝雀忽然张开了翅膀,窄小的窗户中透来的阳光,也落到了它那身上,盈盈出灿金的光晕。

    随后,出乎意料地,那金丝雀居然真的飞了起来,在那昏暗的环境中,一路流溢这光华。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了一眼,那苍鹰率先振翅追了上去,伴在金丝雀的周边,与它一起飞过长长的走廊。好似给这沉闷而死板的教堂,带来了丝不一样的生气。

    九哥,我们也去看看。祁沉笙担心汪峦的膝盖,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跟着金丝雀与苍鹰向前走去。

    不多时 ,他们便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在哪里有一座围绕廊柱上下的楼梯,下方通往教堂的大厅,上方按着地图的示意,应当是能联通钟楼。

    金丝雀在楼梯旁停留了片刻,最终它还是选择向上飞去。

    祁沉笙见状,也抱着汪峦登上台阶,可谁知他们沿着盘旋而上的楼梯没走多远,忽而眼前金光乍现,一切似乎都融在了那温和的光芒中。

    汪峦稍稍眯起眼睛,终于再次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似乎是个少年,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小。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汪峦可以分辨出,他似乎有着一头极为好看的金发,但身上的衣着却很陈旧。

    这少年正半蹲在台阶上,时不时地抬头思索着什么,手中还拿着只厚厚的本子。

    祁沉笙放轻了脚步,尽管知道这应当是幻境,但也并不想造成过多的影响。他抱着汪峦,慢慢靠近了少年的身后,借着俯视的角度,竟也能看清楚本子上写的字。

    起先是段零零散散的英文,而后便是字迹认真却还是有些别扭的汉字。

    今天,他又来教我弹管风琴了,还夸我的声音好听。

    好想跟他呆在一切,要是每天都能留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路德跟我说他喜欢修女翠丝,那样子就是喜欢吗那我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少年的记叙到这里便停住了,周遭淡金色的光芒也一点点的褪去,少年的身影重新变得模糊。

    许久之后,眼前终于只剩下,那脏乱的楼道与台阶,墙壁上偶尔会有发霉的墙皮掉落下来,耳边甚至还能听到乌鸦的叫声。

    金丝雀落在刚刚幻境中,少年蹲着的地方,若有所思地转动着小脑袋,淡红色的小喙却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片刻后,它又再次飞起,仍是唤着苍鹰与它一起向上飞去,祁沉笙也没说什么,继续抱着汪峦走着台阶。

    这塔楼其实也并不高,不多时他们便登上了最后的台阶,来到了四面镂空的楼尖下。这里视野极好,向东能直接望到忙碌的金月湾港口,侧侧身子就可将整个教堂的排布尽收眼底。

    塔楼的中央,有一只古旧的铜钟,但仔细看去却并不是西洋样式,反倒像是从什么庙里拆来,打磨后直接用的。

    铜钟之下是一方矮矮的石台,汪峦凝眸细看时,却看到上面有不少的小字。

    这些字迹排列并不规则,也不像是同一个人写的,更像是许多人间或随手在上面,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刻出来的。

    汪峦拍拍祁沉笙的手,让他将自己放下来,祁沉笙倒没有拒绝,但还是扶着汪峦的手臂,让他在自己身上借着力气,俯身仔细去看石台。

    这是他们许愿的地方吗?大约是因为年份有些久了,许多字迹有些难以辨认,当然也许是因为本身写的就不怎么清晰。

    a new pair of shoes.汪峦轻声读了出来,这更像是一个孩子的心愿。

    再往下,还有稍稍成熟些却依旧很凌乱的字迹,什么love forever,一看也不像是成年人写得出来的。

    这里曾经收留过孤儿吗?汪峦不禁转过头,问向扶着他的祁沉笙。

    是有收留过,祁沉笙来之前,已经让何城东详细地查过这座教堂了:准确的来说,这里一直有收留孤儿,只是从五六年前开始,将最后一批孩子送去读中学后,才渐渐不做了。

    这么说来,汪峦看着手下,石台上的字,这些都是当年在这里的孤儿们留下的,金丝雀应该也是在教堂里生活的孤儿,这里会不会还有他的字?

    按着这个思路,两人对照刚刚看到的,少年写在本子上的字迹,与石台上众多杂乱的字迹,一一比对起来。

    没想到他们能够找到的,最为相像的,却并不是中文,而是一行刻得极深极深的英文。

    Five me,Lord.

    他在向上帝忏悔,从字迹上看,他在刻的时候应当用了不小的力气。

    汪峦回忆起刚刚看到的,少年日记本上写的内容,其中那个明显的字眼--他。

    诚然在过去的旧用法中,他可以指男人也可以指女人,但从十年前的某文化运动起,人们开始用她来特指女人。

    再退几步来说,少年既然可以那样坦然的记述,同伴喜欢上修女这样的事情,那就说明在他眼中,这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那么能够令他这般祈求上帝宽恕的,恐怕那个他,当真指的是男人了。

    第88章 金酒尸(八) 曾开出过异色的玫瑰。

    于世俗而言, 他的这种爱慕不过是怪癖,但是于宗教而言,却是难以饶恕的罪孽。

    所以他才如此卑微的, 乞求上帝的宽恕。

    汪峦垂眸看向那只小小的金丝雀,此刻它正停在石台上,擅长于婉转歌唱的喉咙不再发出任何声音,难得的沉默了。

    它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在这昏暗的教堂中, 是否在哪个角落,曾开出过异色的玫瑰?

    凶猛的苍鹰停落在更高的钟顶,它俯视着爪下的一切, 包括阳光遮蔽后的暗影。

    这教堂中,除了汪明生的人以外,还有其他神父或修女吗?无论如何,石台上的字迹也为他们提供了方向, 汪峦问着身边的祁沉笙。

    有,祁沉笙点点头,扶着汪峦直起身子, 而后说道:除了汪明生和汪五外, 还有两位神父和八位修女嬷嬷, 其中年纪大些的威尔已经在这座教堂里待了快二十年,应当能知道些什么。

    两人正商量着, 石台边的金丝雀,却忽而又展开了小小的羽翼,重新投入到深深的、昏暗的廊梯中。

    汪峦与祁沉笙自然赶不上它那般轻盈,但好在苍鹰转眼间就追了上去,流散着金光的雀儿, 再次穿过时而明,时而暗的长廊,这次竟带着他们,来到了整个教堂的后方。

    那里,是一片安寂的土地。

    汪峦被祁沉笙扶着,却并没有直接走进去,他们沿着环绕在墓园外的荆棘丛,看着其中高高矮矮的十字形墓碑,周遭仿佛弥漫起淡灰的秋雾气。

    漂流来云川的西洋客,若是未能在生命的最后回到故土,便会选择安眠在上帝的身旁。

    这时,墓园入口处的小木屋中,突然传来动静,一个身影渐渐穿过秋雾而来。

    那应当是个男人,或者说是老头,被灰褐色布巾包裹的头发,看不出是灰白还是乌黑,但脸上深深的皱纹,却显示出他年岁已大。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那人弓着背咳嗽几声,腿脚有些瘸,走来时的步子很慢。

    来这里祭拜朋友。祁沉笙毫不心虚地说起了谎话,他灰色的残目望向墓园,转而又说道:他叫尤利安,你知道他被葬在哪里吗?

    当然,那位年轻的克劳斯先生,莱娜经常来看他,老头抬眼看了看祁沉笙,似乎在确认什么:葬礼的时候,你们没有来过吗?

    是有些事情耽误了,祁沉笙脸上露出个并不走心的笑容,继续说道:希望我这位老朋友不要介意。

    来吧,话已至此,老头也没什么阻止他们的权力,伸手指了指墓园深处,一个看起来半新的灰色十字架墓碑:克劳斯先生就在那里。

    你们进去的时候要轻,不要打扰了其他安睡的人。

    祁沉笙略一点头致意,随即便扶着汪峦走进了墓园中。

    汪峦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着墓园外的老头,只见他又在原地站着,看了他们许久之后,才转身瘸着腿离开了。

    九哥走吧,看看它们飞到哪里去了。祁沉笙揽着汪峦,轻声提醒道。

    汪峦这才点点头,随他一起走入了荆棘环绕的墓园之中。

    尽管已经看不到金丝雀和苍鹰的身影,但是凭着临亡者与执妖之间的感应,两人还是按着目的穿行在林立的墓碑之间。

    汪峦的目光也会不经意地看着,那些沉眠于此的姓名,大多都是洋人,偶尔也会有一二个信教的国人夹杂其中。

    金丝雀似乎去到了很深的地方,他们经过了尤利安`克劳斯的墓碑后,又走了许久,才看到随着雾气流溢的碎金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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