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院内彩光漫天,亮如白昼,他们玩得尽兴,徐宝象去点炮仗时不留意将手里的烟火棒放在了案几上,结果烟火棒上四散的火光延灼燃烧到案上垂下的纱帐,她捂住耳朵退回原处时,竟也差点被身后的大火勾卷。

    四周慌张失措,如同炸锅:“陛下——!!”

    李炎下意识朝她扑了过去,两人摔倒滚落在地,他以身压灭了燃在她袖子上的火。

    夜火大作,借着风势直窜到几丈高,俄而满天火光迸溅,墙倒屋倾,尽付一炬。

    徐宝象两眼发直,虚汗湿透了鬓角,像是受到惊吓,傻站在外面,听着火光崩裂之声在耳廓蔓延。

    “没有……”她动了动干燥的嘴唇,神情呆讷,如满月小儿听霹雳,骨头都快震碎了。

    “宝贝,你在说什么?”李炎蹲下来,握住她双手,“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她手心冰凉淌汗,他的心也跟揪了起来。

    徐宝象垂目哽咽看着他:“对不起,我烧坏了房子。”

    “别说这样的话,房子用了很多年,它旧了,老了,迟早也要重修的。”李炎张口就哄,那本不足挂齿。

    徐宝象沉浸在愧疚中难以自拔,恍惚间看到他腰上空空,心头更加压抑难受:“我给你做的玉蝴蝶也没有了。”

    她说的玉蝴蝶正是那块用白玉雕成的挂饰。当时她还让李炎猜为什么要雕蝴蝶,李炎自然猜到了,自己修道,那应是取自庄周梦蝶的典故。

    嗯,你猜对了,她如是说道,抬头看着他,即使你做梦了,我也会像那只蝴蝶一样陪着你的。

    只是小孩看书不仔细,给解歪了。老庄的梦境里没有蝴蝶,在梦里他自己就成了那一只蝴蝶,他与蝴蝶不分彼此,超脱了外物。但那时看她诚澈的眼神,李炎也跟着指鹿为马道:是,宝宝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今这件重要的物件不翼而飞,很有可能是混乱间掉在路上或者室内了。

    “我去看看掉在哪了。”徐宝象抿了抿唇,往前走去。

    李炎转身间,她已跑出数步之遥,不远处火海肆虐,把周遭空气都烧炙变形,滚滚热浪好像随时能把她吞噬掉。

    李炎忽然觉得她其实知道所谓庄周梦蝶的正解。她懂,只是不会表达,不然为何总在痴痴地践行着这份不分你我,超乎物界,无谓俗世,珍视爱人超过珍视自己的感情。

    而现在老天好像对他开了场玩笑,当初它把这么好的人送来自己身边,此时却让他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赴身火海,大火四溅扑面,好像顷刻间就要把她从身边夺走了。

    李炎无法再承受失去之痛,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双臂施力,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无法想象在一年多前这个小孩独自逃出家门面对茫茫未知的恐惧,这或许是她今生所做的唯一勇敢的事了。可独自赴往的深宫和愚昧不良的乡下,哪一个地方不是吃人的呢,五浊恶世,人心险恶啊,她仍然不懂!

    将来如果有一天,这必定如此,自己很先一步离开了人世,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虎视眈眈的世界,她又该怎么办。

    设想自己失去了她,尚且已经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她没了自己,她又该如何应对这世间的险恶,如何生活在这个被裹挟的世界上,就算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她,那也会有人和她抢的,她最后一定会无依无靠,受尽欺负,以苦为乐……

    李炎眼眶湿润,他的宝贝那么爱吃糖,那必定是从前吃惯了苦的,现在好不容易吃到了糖,以后的苦可要怎么吃啊。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也没有,她不会在这个狡猾的世界上吃人,她只会用逃跑来保护自己。

    李炎不觉潸然泪下。

    “别去了,宝宝,我求求你,不要去了……”他半跪在地上,抱着她,不停地说。

    就让将她未来所有的痛苦,都来报应他吧。

    这是一种太过矛盾的心理,相遇时他的爱人年岁尚小,将来他注定比她早很多年离世,两人不能如青梅竹马一般相守,他更知道自己陪伴的时间没有那些寻常的爱侣多,所以比他们多花几倍的时间与她亲密,只为弥补遗落下的空白。年少的爱人亦渴望亲近,全身心都依赖他。可有朝一日自己先一步撒了手,丢下习惯了接受他给予的这份密集亲昵的爱人,她要如何自处呢。

    李炎跪在地上,无声恸哭。

    什么“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叁元大真人,玄都境无量圣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能相守长宁,一切都是虚妄。

    即便自己爱她,自己爱她,可难道就没有伤害她吗,吵架时她难过得要深夜离家出走,生产时她倒在床头流血不止,现在为了一个证明彼此情谊的物件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飞蛾扑火,哪一回都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宝贝,你不要抛下我,我不需要你这般舍命相陪,你不用那么做。你只要勾勾手指头,我就可以低叁下四地任你为所欲为了。

    但是徐宝象爱他,她就会为了他,义无反顾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炎抱着她哭了很久,久到徐宝象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哭的,又缘何而泣,泪水浸湿了她衣裳,徐宝象想,原来他也会哭吗……没什么好哭的,她已经答应过他不会做傻事了,她正好好的在他跟前。刚才只是想站近一点打量,看看它是不是掉路上了。

    “李炎,”她不会安慰他,只是喊了一声,又哀哀叹了口气,“李炎……”

    即使房子被烧掉了,也不能那么哭吧,他是皇帝啊,这只是一栋房子啊……徐宝象完全被他带偏了。

    她尝试学他的样子摸他的脑袋,却看到乌发间掺杂着一根银丝,心头陡然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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