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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正上方穹顶处的‘虚日’已经熄灭。

    一根巨大的石柱下,巨石围墙圈起了七八亩大小的院子。一座黑色的堡垒紧依着石柱矗立,

    大片的夜光苔藓和藤萝附着在堡垒的外墙上,幽蓝色、淡绿色的荧光照亮了整个院落。更给这座小小的石堡增添了几分古老、沧桑的气息。

    院落正门后,两个负责值夜的牛族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酣畅的打着呼噜,两柄粗铁打造的车轮大斧胡乱的丢在手边。

    两头灰岩蜥蜴不紧不慢的顺着墙根绕着圈儿,每次它们爬过两个牛族人身边时,琥珀色的眸子都会森森的瞪他们一眼,不耐烦的吐一吐长长的信子。

    石堡的正门悄无声息的开了。

    身材瘦削的巫铁走了出来,两头灰岩蜥蜴快速的爬了过去,亲昵的用信子舔了舔巫铁的手掌和脚背,继续绕着墙根转起了圈子。

    看看两个酣睡的牛族人,巫铁咧咧嘴,小快步绕到了石堡后面。

    这里有一块亩许大小的校场,沙石地上到处散乱着各色粗笨沉重的器械,有石锁,有石鼎,还有带着长长锁链的大石球。其中最大的石球,比巫铁还要高出一大截。

    小心脱下身上细麻制成的贴身小衣,巫铁光着膀子,站在校场正中,咬着牙,缓缓的挥动胳膊腿儿,带着几分生涩,慢吞吞的打了一套拳脚。

    短短一刻钟后,汗流浃背的巫铁气喘吁吁的倒在了地上,白皙的皮肤下一根根青筋凸起,好些青筋剧烈的蠕动着,浑身肌肉痉挛,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紧紧的咬着牙,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痉挛持续了好一阵子,好几次巫铁差点痛得昏了过去,但是他咬着牙,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等得剧痛缓缓退去,巫铁挣扎着站起身来,挑选了校场上最小的一个石锁,紧紧将其抱住。

    闭上眼,咬紧牙,浑身肌肉绷紧,巫铁压榨出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浑身剧烈的颤抖着,这个几乎有他身躯一半大小的石锁却纹丝不动。

    努力了许久,最后一份力气耗空,巫铁猛地坐在了地上,双手无力的耷拉着,脑门重重的在石锁上碰了一下。

    “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成果。”一个带着几分沙哑,语调格外温和的声音从校场边缘传来。

    身高五尺左右,狼头而人身,穿着一件细麻制成的宽敞长袍,浑身灰色的毛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灰夫子背着手,手里握着一卷皮质的书卷,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巫铁身边。

    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灰夫子伸手摸了摸巫铁满是汗水的脑袋,沉声道:“太平……我记得,我对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不可取代的价值。”

    巫铁抬起头来,低声咕哝道:“但是,我们要找到实现自己价值的正确的道路!”

    “没错,正确的道路!”灰夫子微笑着:“而我,只是一次次的见到,你在错误的道路上浪费精力。”

    “我……”巫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憋着一口气,恼怒的低下了头,狠狠的在石锁上砸了一拳。

    拳头很痛,巫铁咬着牙,极力的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神色。

    “相信我,武力并不是唯一的力量。”灰夫子抬起头,头顶数百米处,黑色的穹顶压抑至极,距离‘虚日’亮起的时间,却还有好久,好久……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灰夫子笑着坐在了巫铁身边,用手指在沙石上写出了一长串的字符:“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解几道算术题,也是好的。”

    “还有,这首诗歌,我觉得极美,解完了题,你跟我背熟它!”

    蓝色、绿色的幽光中,一颗毛发茸茸的狼头摇头晃脑的,轻轻摇摆着手中书卷,带着一个俊俏的小少年轻声的诵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可是,夫子……什么是杏花?我从未见过!谁也没见过!”静谧的夜里,响起了少年恼怒的抱怨声。

    “可是,太平……杏花,它是一定存在的!”灰夫子温和,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他充满憧憬的喃喃自语:“多美的意境啊……杏花,那是一定存在的!”

    ‘咔、咔’几声响从穹顶上传来。

    直径三十米左右的‘虚日’从正中亮起了一点红光,渐渐的,红光向四周扩散开,一个小时后,整个‘虚日’彻底亮起,温煦的红光照亮了方圆数里的巫谷。

    昨夜里,从四周矿洞、坑道中随风吹来的潮气浸润了地面。

    ‘虚日’的红光让巫谷的温度快速上升,水汽蒸发,地面上就蓄起了高有数米的白雾。

    巫铁捏着一个煮熟的大肉菇,站在院门的哨楼上向四周打量着。

    巫谷内,横七竖八、乱糟糟的石屋群中响起了尖锐的呼喝声,更有皮鞭的鞭挞声传来。

    三五成群的灰矮人大声的叫嚣着,挥动着鞭子将大群大群的岩石侏儒从石屋中赶了出来。两个牛族人为首,带着七八个灰狼战士,押送着一群岩石侏儒,将一筐一筐煮熟的白菇送到了院子外。

    岩石侏儒们列队走过,挨个接过一个白菇,面无表情的将滋味苦涩的白菇快速的吞了下去。

    短短半刻钟后,巫家所属的千多个岩石侏儒就扛着各色工具,在数十个灰矮人的押送下,列队向巫谷外的一座矿场行去。

    没多久,随风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一头灰岩蜥蜴欢快的爬到了巫铁身边,抬起头来看着巫铁手中的大肉菇。

    巫铁看了看矿场的方向,撇撇嘴,向站在门口抱着一大筐食物大吃大喝的两个牛族人哼哼:“你们说,今天那些可怜的侏儒奴隶会死几个?”

    两个牛族人龇牙咧嘴的笑了笑,他们的笑容中满是对巫铁这个小主人的敬畏,却又有一股异样的嗜血气息弥散而出——‘肉’,一个牛族人挥动着拳头,含糊的咕哝了一声。

    巫铁心里一阵腻味。

    他将手中的大肉菇塞进了灰岩蜥蜴张开的大嘴中,这头体积足足有巫铁三个大小的灰岩蜥蜴欢快的摇摆着尾巴,叼着大肉菇快速的蹿下了院墙。

    灰夫子握着书卷,一步三摇晃的走了上来。

    他看着跑出了老远的灰岩蜥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所以,你不适合修炼!你父亲,还有你的三位兄长……他们绝对不会浪费一丁点食物!”

    “包括那些可怜的侏儒奴隶?”巫铁撇了撇嘴,只觉嗓子眼里一阵酸水翻了上来。

    “起码你的父亲和兄长,没有碰过他们……”灰夫子摊开了双手,他严肃的看着巫铁,用力的摇了摇头:“太平……你父亲给你起了这个字号,是希望你一世太平……这并不代表……”

    巫铁转过头去,看着矿场的方向,倔强的说道:“你要说我软弱么?我可没有……”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每个人都要适应残酷的律条!”巫铁犹如绕口令一样嘀咕着:“所以,我想要修炼,你们却说,我找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难道,背书就能够杀死敌人么?”

    正对着院门,相距三里多远,离地百来米的岩壁上,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岩洞中,一头块头足足有巫铁四五个大小的灰岩蜥蜴猛地蹿了出来。

    一头身高几近两米的青狼战士坐在灰岩蜥蜴背上,右手高高举起一根粗铁长矛。

    一颗头颅被插在长矛上,青狼战士挥动长矛的时候,龇牙咧嘴的头颅上凌乱的长发舞动,露出了一张满是虬髯的粗犷脸庞。

    “胜!”灰岩蜥蜴稳稳的在九十度垂直的岩壁上停了下来,青狼战士站在蜥蜴背上,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长啸。

    又是三头体型硕大的灰岩蜥蜴从岩洞中窜了出来,三头青狼战士咧开嘴放声大笑。

    急促的步伐声中,二十几只猛毒猎蛛犹如一阵潮水从岩洞中涌出,每一头猛毒猎蛛的背上,都坐着一个肌肉虬结的灰矮人战士,他们兴奋的挥动着大锤子,在四周岩壁上砸出了大片火星。

    四个身高近丈的牛族战士扛着大板斧,慢悠悠的从岩洞中走出。

    远远的看到了巫家石堡,四头牛族战士猛地打了个响鼻,硕大的纯金鼻环晃荡得好不开心。

    在四个牛族战士身后,一条水缸粗细,足足有二十几米长的岩蟒慢悠悠的游了出来。巫铁的父亲巫战双手抱胸,盘坐在岩蟒的头顶,顾盼之间颇见豪气。

    巫金、巫银、巫铜,巫铁的三位兄长,身高几乎和巫战一样超过两米的彪猛汉子站在岩蟒背上,隔着老远的距离就朝着巫铁大声的笑着。

    “哈哈哈!”巫金一跃而起,带起一道狂风从岩洞口一跃而下,双足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大踏步的向巫铁跑了过来。

    三里多远的距离,巫金只用了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狂奔而至,他一步就跨上了高有五米的围墙,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住了巫铁。

    “哈哈,太平!和我们家做对了这些年的熊家,这次总算是被我们灭族了!”巫金大笑着,从背后解下了一个硕大的皮囊,从中掏出了好几本残破、古旧的兽皮书卷。

    “真想不到,熊家居然也有书本传承!”巫金瞪大眼,将几本书卷递到了巫铁的面前:“想不到吧?我们认识的字不多,这里面还都是一些弯弯绕的怪字儿,你看看,喜欢不?”

    一旁的灰夫子眼睛骤然亮了,嘴角隐隐有口水流了出来。

    巫铁盯着几本书没吭声。

    这不是他想要的礼物。

    这才不是他想要的礼物。

    他的眼前,还残留着青狼战士长矛上那个人头的影像。

    他还记得三年前,这个虬髯大汉,熊家的家主熊虎,曾经带着一群战士突袭巫家,巫战带着巫金、巫银外出狩猎,留守家中的巫铜重伤,差点没被杀死。

    “你们就带了这么几个人回来?”巫铁没看那几本书卷,而是看向了巫战等人带回来的家族战士。

    他记得清楚,半个月前出发时,巫战等人带走的战士可是眼前的数倍之多,巫家可是倾巢出动了。

    “熊家那边有一千多个矿奴,还有好些投降的战士要看守,还有这么多矿洞、农场。”巫金将书卷递给了一脸喜色的灰夫子,大咧咧的说道:“所以,留下了一些人手在那边。好些东西都要好生打理哩!”

    巫战带着队伍来到了院门前,笑着向巫铁挥了挥手:“太平,把库房里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

    巫战踌躇满志的笑着:“吞掉了熊家,花费点功夫把他家的力量合并进来,嘿,眼馋黑风谷已经好些年了嘿……那可是一片肥的流油的好地!”

    “好好庆祝一下!”巫战用力的挥动拳头,大笑了起来。

    一众返回的巫家战士都欢快的笑着,几个牛族战士笑得浑身肌肉乱颤,身上好些刚刚结痂的伤口猛地崩裂,一道道血水流了出来,他们却浑然若无其事的样子。

    ‘虚日’的光渐渐黯淡。

    几只兽油火把插在院墙上,水缸大小的火团发出明亮的光芒,压过了夜光苔藓和夜光藤萝的荧光,照得院子一片通明。

    苦涩的薯根淀粉酿造的劣酒一碗一碗灌下,大块大块肥腻的烤肉不断送上来,一堆一堆高淀粉的根茎煮熟后切成块,胡乱的堆在了石桌上。

    巫家的战士们酣畅淋漓的享受着,在一旁伺候的岩石侏儒鬼鬼祟祟的,在地上捉摸着战士们漏下的烤肉碎片和根茎,飞快的塞进嘴里。

    有胆大的侏儒干脆凑到了几个战士身边,有酒水滴在石板地面上,他们急忙趴在地上,将滴落的酒水舔得干干净净。

    整个巫家石堡都充满了喜气。

    只有巫铁在后院校场,一个巨大的蓄水池边,他用石盆装满了清水,认认真真的清洗着熊虎满是血迹的头颅。

    一缕一缕的乱发理得整整齐齐,巫铁耗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将这颗狰狞的战利品打理干净。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巫战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站在巫铁身后静静的看着。

    过了半晌,巫战瓮声瓮气的说道:“这是祖传的风俗……砍掉敌人首领的脑袋,用来献祭给先祖,就能让本家拥有更好的运气,家族就能兴旺发达!”

    巫铁盘坐在熊虎的头颅面前,双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闭目的头颅。

    “爹,有一天,我们也会被人砍掉脑袋,成为他们炫耀武功的战利品么?”巫铁很认真的问道。

    巫战呆了呆,然后他摇着头大声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胸膛,巫战从脖子上解下了一条兽筋项链,摸了摸项链上那根一尺多长的白色尖牙,将项链挂在了巫铁的脖子上。

    “哼,哼,我们巫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巫战拍了拍巫铁的脑袋,差点没把巫铁一巴掌拍倒在地。

    “这玩意,据说叫‘蚩尤牙’,是熊家的传家之宝!”

    “等你成年了,带你回本家拜见家族长辈!”巫战昂着头说道:“对了……你大哥、二哥都见过你们母亲……你和老三还没有见过你们亲娘和你们小妹……过几年,多存点好东西了,爹带你去见她!”

    指了指巫铁脖子上挂着的‘蚩尤牙’,巫战眯着眼喃喃自语:“这玩意,你带着玩两年,到时候,免不得要被你亲娘搜刮去!”

    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笑容,巫战用力的揉了揉腰杆:“到时候,一定要给你们再添个弟弟……妹妹也好啊!”

    巫铁愕然抬头看着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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