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懿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 “传朕口谕,让探子潜入越国都城之中,查探昔日越国十七公主,有何喜好,有何厌恶,任何事迹皆可,越详尽越好。”

    在姜鸾来到越国之前,虽然李怀懿也曾让人打探过这个越国公主的秉性,但这不过是惯例罢了。他从未了解过姜鸾的喜好和厌恶,哪怕之前宠她时,赏下的布匹首饰,也是他觉得女子应会喜欢的。

    侍人应了是,借着摇曳烛光,瞥见陛下眼下乌青一片,显是长久没有睡好。他暗暗摇了摇头,迅速地把陛下的命令传达下去。

    不过两日,探子就传回消息。

    “回禀陛下,昔日贵妃娘娘在越国之时,似乎并不被重视,无论是坊间还是宫中,对她的事迹评价都很少。末将只查探到贵妃娘娘性情平和懒散,最厌恶沉重的首饰,曾笑言这些首饰压得她抬不起头。”

    探子久驻越国都城,统领着两百余名手下,负责越国情报的搜集和整理。天下各国,都常常做这样的事情。

    李怀懿坐在太师椅上,没有发声。

    探子仍在回禀:“贵妃娘娘喜好鲜嫩花朵,昔日越国有一贵族子弟,向贵妃娘娘献上名贵的金丝贯顶,让她展露欢颜。除此之外,贵妃娘娘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素日只爱和庄太妃、八王爷亲近玩闹。”

    庄太妃和八王爷,是姜鸾的母妃和八弟。

    李怀懿沉吟了一会儿,将探子挥退,过了一会儿,又将人重新传进来。

    探子满脸疑窦,“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去越国,”李怀懿的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去把越国的八皇子扶上皇位。”

    探子心头震荡,忍不住抬起头。

    他知道,越王败了秦越之战后,必将面对险恶的局势,但是,陛下主动去干涉他国的内政,还是在询问贵妃之事后,他很难不去多想。

    “若有力不能逮之处,可向国中求援,听明白了吗?”李怀懿声音清淡,目光落在窗外,寂静悠远。

    “是,末将明白。”探子见李怀懿摆了摆手,便揣着满腹烦杂心思,告退离去。

    李怀懿独自坐在书房里,凝望着窗外的一株红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潼武关了,还有数不清的战事在等着他。

    李怀懿起身,打开屋门,守在门外的侍人殷勤地迎上来。他将这些人挥退,缓步走到红杏树前,将枝头初绽的第一朵花折下。

    她爱鲜花,他便为她带回远方的花朵。

    四周寂静无声,只余春鸟啼鸣。

    李怀懿低眉,捻了捻花枝,心头滚过万千思绪。

    ——待到她的八弟坐上皇位……到时候,可就不是他逼迫她了。

    ——而是她自己求上来的。

    ……

    一个月后。

    滂沱的夜雨一遍遍冲刷着越国皇宫的地面,在东南角一处偏僻的宫殿里,姜鸾的母妃庄太妃,捏着一封信笺,正在和越国的八王爷姜佐承说着话。

    “小八,你想好了吗?阿鸾给你的两个选择,你要选哪个?”摇曳的烛火映在庄太妃的脸上,她大约三十多岁,容色疲倦,却仍然可见其年轻时的美丽。

    数个月前,姜鸾派裴姬蓝传来急信,信上说,世家对现任越王不满,越王为转移矛盾,对秦国出兵。

    姜鸾还说,越王应会落败,让八弟和母妃根据自己的心意,或斩杀越王,与其他皇子争夺皇位,或远远避开,找个安居之所度过余生。

    因越国先王曾盛宠过庄太妃,先王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越国太后——对庄太妃及其所出的孩子很不满,在姜佐明登基后,她多次磋磨庄太妃,姜鸾有所耳闻,故而献出此计。

    “我欲趁着兵乱,斩杀陛下!”姜佐承激动地道,“连老天爷也在助我,数日之前,我在街上闲逛,竟被引荐入金家!”

    金家是越国最有权势的世家,掌握无数的精兵良将,门客无数。这样的金家,自来是对姜佐承不屑一顾的,越国的皇子很多,他除了容貌,并没有什么出彩的。

    庄太妃叹了口气,温柔地道:“虽然你的阿姐说,以你之秉性,远远避开这场争夺,才是良策,但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就去做吧,我和你的阿姐,都会支持你的。”

    姜佐承眸中精光闪动,他知道自己的才能不算出众,但这几日,国中乱了起来,竟有好几个谋士投于他的麾下。

    他们还说,贤主不必事事躬亲,只要有识人之能和仁德之心,必能获天下百姓拥戴!

    他还见到了金家的世子!那个三十多岁的世子,对他言语恭谨,甚为敬重。

    姜佐承握紧了拳头,对庄太妃道:“母妃,你放心!待我荣登大宝,我必让你和阿姐,都过上好日子!”

    庄太妃眼圈一红,点了点头,温声道:“好,母妃知道了,你也要多加小心。”

    ……

    “大秦最近的征战,会不会太频繁了?”

    秦国皇宫里,姜鸾一边拿起果盘中的寒瓜,一边问含霜。

    已经入了夏,长乐宫里放了冰块,寒瓜也被冰镇过,凉丝丝的,很解暑。

    含霜笑道:“这是大秦一贯的战略,全国青壮男子亦兵亦农,以上一场战事之所得,继续对他国征战,扩大战果。”

    姜鸾:“这样的法子确实高效,以战养战,胜敌益强。”

    这片大地上,昔日最强的越国已经落败敌手,李怀懿开启了强秦的时代。他夺占潼武关后,并未继续攻打越国,而是在修生养息半个月后,以潼武关为跳板,攻击相邻的齐国。

    这回,李怀懿没有越国的相助,却势如猛虎,一路打入齐国的凤城——这是距离齐国国都最近的城池。

    天下剩余诸国都已经慌了,但因为上次联军的未战而散,他们已经无法兴起强烈的抵抗之心。齐国的国君急得汗流浃背,求助于越,但越国正值内乱,原先的越王在半夜被人割了脑袋,齐王的国书发出去,甚至没有人接收。

    含霜笑道:“怎么,娘娘思念陛下了?”

    “怎么会呢?”姜鸾又拿起一片寒瓜,笑道,“这样的日子,本宫过得正好呢,希望陛下常年在外征战,不要回宫才好。”

    她言笑晏晏,娇嫩的唇角勾起一丝愉悦的微笑,但姜鸾不知道,那张针对她的巨网,已经缓缓收紧了。

    ……

    在秦国的铁蹄之下,齐国、楚国、赵国先后覆灭,大秦版图再一次扩张,在整个天下,只余秦、魏、越三国鼎立,万民归顺于秦,李怀懿在长久的征战中,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彻底成为一个坚毅而冷酷的帝王。

    “贵妃娘娘,陛下回宫了,您要去承乾殿迎接陛下吗?”宫女趴在姜鸾的床边,小声地道。

    夏日天长,姜鸾正在午睡。她摆了摆手,嘟囔道:“先让本宫继续睡会儿。”

    数日之前,她得知自己的八弟坐上了越国的王位,许是因为这个消息,让她在梦中和母妃与八弟相会。

    宫女道:“可是,别宫的娘娘都去了。陛下三年没回宫了,据说前朝的大臣们,还在给陛下张罗新的选秀呢。”

    姜鸾睁开眼眸。

    他要选妃了?

    姜鸾哼了一声,把脑袋缩进凉被里,“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去了,好了,你下去吧。”

    宫女踌躇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退下了。

    ……

    承乾殿的正殿中,李怀懿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姿更为挺拔坚毅,眼眸深邃幽静,如神秘的湖泊。

    他捏着一朵干枯的红杏,逡巡着座下的面孔。

    嫔妃们的脸庞,露出相似的、或真或假的笑容,但在这里头,没有一个,是他希望见到的那张脸。

    李怀懿痛苦地闭了闭眼眸。

    他为何要回到后宫,自取其辱?

    李怀懿站起身,修长笔直的双腿迈下台阶,离开了承乾殿。

    后妃们惊慌失措地交流,李怀懿将这些远远撇在耳后。

    “陛下,现在去哪里?”王保躬声问道。

    “去御书房。”李怀懿沉声道。

    是时候收网了。

    第41章 听凭驱使的意思是,任何……

    御书房中, 气氛凝肃,十几个文臣武将依次坐于下首,激烈地讨论着。

    他们都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对于接下来要进攻哪个国家,意见不一。

    “如今天下三分, 大秦自不必说, 越国仍有底蕴, 魏国孱弱,不如先攻魏!”

    “蒋公此言差矣!魏国不足为惧, 何必浪费兵力?”

    “如今国中战事连绵,是否应修养几年, 再行征战?”

    “此举不妥!以战养战, 是先王定下的策略,如何能轻易改弦易辙?”

    “某何时说过要改弦易辙?祝公, 你莫要误会某的意思!”说话之人穿着锦鸡官袍, 急得脸红脖子粗。

    李怀懿抬了抬手,众臣立刻噤声。

    “诸位爱卿的想法, 朕都明白了。”他站起身,走至舆图之前, “魏国不足为患, 依朕所言, 应先攻此处。”

    如玉一般的修长手指,点在了越国都城的位置。

    众臣皆站起来,围在舆图边, 开始商量领兵的人选。

    李怀懿在朝中拥有绝对的权威,虽然他有时会说,朕有事同诸位爱卿商议, 但到了最后,众人仍以他的意见为主。

    “卫飞章。”李怀懿听取他们的意见之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末将在!”众臣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戎服的高壮男子,他跪在李怀懿跟前,仰望着他,语气狂热。

    李怀懿低着头,视线落在他身上,俊眉冷目,语气低沉平淡:“朕封你为一品大将军,统率三军,即日开拔进攻越国,务必拿下越都,你能做到吗?”

    “末将遵命!末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李怀懿定下初步的作战计划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他将众人挥退,用过晚膳后,独自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

    “陛下,这是越国送来的国书。”王保捧着一封七色丝线平绣宫廷信封,送至李怀懿的御案之前。

    李怀懿挑了挑眉,就着明亮的烛光,拆了信封,取出里头的信笺,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去。

    国书的意思很简单,首先是告知秦国,越国又换了一个王,新任的越王与贵国的贵妃乃一母同胞所生,愿与贵国永结同好,不动干戈,世世安民平乐。

    其次,国书上还说,新任越王给贵国送了礼物,整整一百八十车,都是越国特产,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送给贵妃的。

    李怀懿笑了一下,把纱灯的罩子打开,捏着漂亮的信笺,将它伸进燃烧的烛火。

    火舌很快吞噬了信笺,黑色的灰烬一点一点落下来,凋零在御案上。

    站在一旁的王保,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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