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睡的时间并不太长,醒过来的时候离着目的地还有一段。

    但天色已经暗了,可以远远看见村镇的灯光。

    他揉揉眼睛,从顾长浥腿上撑起来,惺忪地看了看他,压麻了吧?

    顾长浥扔给他一件厚外套,快到了,穿上。

    姜颂接了衣服,睡眼朦胧地不管正反就往身上套,就着一只坏手,穿了两遍都没穿上。

    顾长浥捉住他的一只手,略有些粗鲁地塞进一只袖子里,正给他披另一半衣服,人就朝着他怀里歪过来。

    他皱着眉要推开,姜颂揪着他的袖子有点动不了,缓一下,头晕。

    不知道是不是邢策途经后视镜的目光起了监督作用,顾长浥居然没有把他推开,只是替他把衣服拉严了。

    在车上睡了一觉,姜颂下车的时候精神已经好多了。

    他深吸了一口深山里的冷冽空气,看见路口站着几个老人,打着手电筒似乎是在等他们。

    邢策已经和这边简单联系过,跟姜颂介绍了一下,这是村长和书记。

    村长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看见姜颂站在中间,立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您是今年给我们建学校的姜先生吧?

    顾长浥才是大主捐。

    姜颂准备把他往中间让,但是顾长浥从后面微微撑住他的腰,没让他往后退。

    他是姜颂,这次白云山计划的主捐。顾长浥如同换了一层皮,看起来温和有礼,就像是跟在姜颂身边的一个晚辈。

    邢策看了他一眼,冲着村长笑笑,没错,姜先生是主、主捐之一。

    都姓姜啊村长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抬高声音,姜家对我们白云山,有大恩情。

    旁边的书记脸色却微微沉了沉,没说什么。

    村子在山林深处,车子开不进去。

    一行人靠着三把手电筒,踩过泥泞的山路。

    姜正忠是?村长和姜颂并着肩走,开口问他。

    他是我伯父。姜颂躲过地上的碎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即使被夜色遮掩,也不难看出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原始。

    要说吴家的钱如果真金白银地砸进来,怎么也不会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村长轻轻地噢了一声,又问他:吃过饭了吗?这么晚了,一路上肯定很辛苦。

    姜颂自己没胃口,但是毕竟顾长浥和邢策都饿着。

    他就没客气,没顾上吃,路上比较赶。

    听他这么说,村长好像挺高兴的,那等会儿就上我家吃去,叫家里给你们杀只鸡。

    村子里的路比上山的路好走些,姜颂稍微放松了一些,没看到地上一块凸出来的碎瓦片,趔趄了一下险些绊倒。

    好在顾长浥就一直在他左侧跟着,见他一晃立刻就把他扶住了。

    姜颂刚刚站稳,顾长浥就在他身前蹲下了,姜先生,上来。

    和独处的时候不一样,顾长浥的声音明显客气了许多。

    村长呵呵笑着,这个小后生真懂事。

    姜颂轻轻推了顾长浥一下,示意他起来,我自己能走。

    顾长浥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次背着其他人的方向,那双眼睛映着山里的寒凉月光,比山溪还要刺骨。

    姜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他一开口,姜颂就投降了,行行行,我不耽误大家时间。

    他确实累,没力气跟顾长浥较劲。

    而且顾长浥身上暖和,趴起来很舒服。

    你看着点他,他手,别碰着了。邢策打开手机闪光灯给他们照亮。

    顾长浥把姜颂背好,走路一点不显得吃力,又很友好地问村长:和姜先生一起的,还有一位吴总,他没来吗?

    问起吴青山,村长有些犹疑,吴总不会亲自来,每年都是不一样的代理过来。

    姜颂轻声重复,代理?

    村长点点头,代理,据说今年会是位姓杨的代理。

    杨广源?姜颂挑眉问。

    哎对对,是这么个名字。村长连忙点头,他说这边路不好赶,大约要明天才能过来了。

    姜颂不由暗暗地笑了笑。

    屁股决定脑袋,看来有的人连藏都懒得藏了,直接一屁股坐进了吴家。

    村长家还是旧式的砖房,屋子里的摆设不多,一进门的位置上摆着一柜子的奖状和奖牌。

    虽然擦得一尘不染,也不难看出历经岁月的沧桑。

    姜颂稍微打眼看过去,是一些初中数学竞赛和体育比赛的奖项,日期都是五六年前了。

    村长看见他在看柜子里的东西,骄傲中又有些犹豫,这是好些年前,我们这里考出去的学生送回来的,我们这里的学生不是不聪明的,就是学习的机会少。

    村长家里准备了不少饭,有鸡有鱼的。

    村长自己不大动筷子,一直不停让客人吃。

    姜颂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里都是村长刚说的话。

    碗里突然多出来一块挑过刺的鱼,姜颂朝顾长浥看过去。

    顾长浥刚收回筷子,一副温和的样子,姜先生多吃点儿。

    哦。姜颂心不在焉地在鱼肉上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鱼肉带着大山特有的鲜美,并不是不好吃。

    只是他心里装着别的事。

    吴家年年捐钱,年年都有白云山的份儿。

    怎么这些年过去,反倒像是停滞在姜父最后的捐助上了?

    姜先生,顾长浥的筷子缓缓放下了,多吃点儿。

    姜颂被他看得头皮发紧,只能又把鱼肉夹起来慢慢吃了两口。

    姜先生爱吃鱼?村长把鱼向他面前推了推,这鱼都是山里野生的,你们在城市里应该吃不到。还有这鸡,也是山上跑的土鸡,不喂饲料的。

    盛情难却,姜颂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小块鸡肉。

    但其实他一天吐了好几次,胃口并不大好,也只是放在碗里不吃。

    村长看着他没吃,又关心,不合姜先生胃口?

    姜颂只能又把肉夹起来,怎么会?我觉得味道很好。

    顾长浥把自己的碗伸过去,给我。

    村长有些不解地看他,顾长浥很温和地解释,姜先生胃不大好,晚上吃了肉容易不消化。

    哦哦,那是我们考虑不周全了。村长忙把蛋羹推到姜颂面前,姜先生,您吃这个。

    其实姜颂什么都不想吃。

    但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吃,顾长浥又要作什么妖,只能慢吞吞地吃蛋羹。

    我们白云山的小学,现在建得怎么样了?姜颂感觉吃饭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

    村长碗里的饭只动了一点。

    听见他这么问,村长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难以为继,姜先生,今天咱们先休息。明天等着杨总来了,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学校看看吧。

    姜颂和邢策对了一下眼神,笑着跟村长说:好啊。

    宾馆在镇子上,现在过去有点晚了,路也不好走。要不在我家凑合一晚上?村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征求他们意见。

    姜颂实在有点累了,但是住在别人家里他又有点过意不去。

    那就给您添麻烦了。顾长浥年纪小,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来,有些学生气。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笑呵呵的,就是家里还剩两间空屋子,可能得有两个人挤一间。

    邢策立刻优先发言:我跟姜总一间,另外一件给小顾住着吧。

    顾长浥没当着村长点破自己的身份,邢策也就把他的大名避开了。

    行行,不过大屋里就一张大床,是我儿子和媳妇儿原先住的。村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们都是男的,住一起应该没事儿吧?

    没,没事儿。邢策大大咧咧地在姜颂身上拍了一下,比我亲,亲哥哥还亲。

    两间屋子挨着,邢策跟姜颂进了一间。

    晚上山里湿气有些大,村长特地给两间屋子里抬了两盆炭火,但被褥还是多少泛潮气。

    这被子这么潮,你身上行,行吗?邢策有些发愁。

    姜颂之前骨折过的地方一到阴雨天就酸疼,到了这种湿冷的山里肯定受罪。

    姜颂故作轻松地耸肩,还行,习惯了。

    你别硬,硬撑,到时候晚上烧,烧起来,都没地方看!邢策想起来顾长浥,又是一肚子火,你退烧药是不是也给那个小,小王八蛋扔了?

    他话音刚落,小王八蛋就在外面敲门了。

    邢策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干嘛?

    我那屋比较舒服,邢叔跟我换一下吧。顾长浥的脸只被灯光照亮一半,另一半则完全隐在阴影里。

    不用,这屋也,舒服。邢策不由分说就要关门。

    顾长浥的一侧嘴角稍微弯了弯,邢叔,你不会觉得我会对姜先生做什么吧?

    邢策看着他那个笑,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不做什么你,换过来干什么?

    他欠我钱,我要看着他。顾长浥声音压低了。

    他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从黑暗里完全地融了出来,英俊阳光得不像真人。

    邢策却已经快被吓麻了,一声不吭地从门里退出了,后知后觉地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窝,窝囊废。

    顾长浥进来的时候姜颂倒是不意外。

    他正在把自己团进展开的被子,你改过捐款项目明细?

    村长从头到尾没提过顾长浥,唯一的解释就是顾长浥自己把自己从明细上抹了。

    我不需要亲自参与这么多。顾长浥拖着行李箱进来,并不解释太多。

    但他这么一说姜颂就明白了:顾长浥把自己捐的那一份标成他的名字了。

    你可以让金秘书跟我说一声的。姜颂缩进湿凉的被子里,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然后呢?姜先生现在欠着我的债都还不清,顾长浥不无嘲讽地看着他,再加一笔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不一样啊,暂时还不起是一码事,记在账上是另外一码事。姜颂累了,说话有些含糊。

    顾长浥又笑了,低头理箱子的手微微一顿,姜先生跟别人算账马马虎虎,跟我算账倒是连这块儿八毛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哦,现在又是块儿八毛了?姜颂都快睡着了还忍不住逗他两句,那我总共也没欠你几个钱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姜颂突然就被从被子里拖出来了。

    你什么意思?顾长浥抓得他两个肩膀生疼,没几个钱就不打算还了吗?

    姜颂皱着眉躲他,你又怎么了?谁说不还你了?能不能让人睡觉?

    他本来就身上疼,让顾长浥一抓,酸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

    说,你欠我的,都会还给我。顾长浥的脸在略显昏黄的灯光里,居然有些惨白。

    还还还,你先松松手。姜颂被他捏得两眼发烫,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顾长浥的神情微微松动了一些,怎么了?

    姜颂压着眼角摇摇头,没事儿,稍微有点不舒服。

    顾长浥松了手,一言不发地走回了箱子边,从里面理出一只压缩睡袋。

    你也到床上睡,地上湿气太重。姜颂困得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小声咕哝:这个床挺大的,睡两个人足够。

    他还没等到顾长浥答应,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长浥把睡袋展开在地上铺好,又从箱子里拿出来一条压缩在真空袋里的被子,无声地抖开,轻轻拍松了。

    姜颂睡得浅,稍微听见动静就有些醒了,地上凉

    顾长浥恍若未闻,只是把被子丢在姜颂附近的床上,自己准备钻睡袋睡觉了。

    姜颂本能地又往被子里缩,却怎么也不暖和,身上的酸疼激得他一阵阵轻哼。

    已经躺下的顾长浥又从睡袋里爬出来,走到床边,冷声冷气地问:又怎么了?

    姜颂睡着,没回答他。

    顾长浥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下腰,把姜颂从被子里剥了出来。

    冷。姜颂低声抗议,一碰到顾长浥身上的温暖就下意识地贴近。

    别说话,睡你的觉。顾长浥抱着姜颂盖上他带来的被子,等着姜颂暖暖和和地睡着才把他放下。

    昏暗的灯光下,他冷酷地垂视着熟睡的姜颂,这是你自己带的被子,也是你自己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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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从村长家到学校, 有不近的一段路。

    姜颂他们早上六点多起来,走到学校太阳都挺高了。

    学校的大门看着有些年头,学校门口题着白云山小学几个字。

    看见那字姜颂才想起来,父亲活着的时候, 时不时让他帮忙写几个字, 大多就是这种门头牌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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