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一走进这个地方,就能感觉到藏在记忆里的孤独、悲伤、抑郁,和愤怒。

    这个地方,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好的记忆。哪怕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记忆,可还是下意识地不想来。

    “什么事情,说吧。”沈娇宁无意多留,把各自的事情说了,拿到东西就走。

    沈鸿煊很愧疚的样子,跟她一起到书房:“如果不是之晏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身体这么差,以前只是看你瘦,但是他们都说女孩子瘦一点儿好看,你要跳舞就得这么瘦,我也就没多想,没想到你都重度营养不良了。”

    沈娇宁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犯嘀咕,什么营养不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顾之晏怎么会这么跟沈首长说。

    “宁宁,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之晏说得对,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决定了,所以我今天就提前把东西交给你。”

    沈娇宁惊讶,她今天就是来要东西的,做好了要唇枪舌战的准备,没想到什么都没说,他竟然直接就要把东西给自己了?

    顾之晏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这么有效果。

    沈鸿煊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钥匙和密码。你妈妈那边留下的东西,都存在银行的金库里。你外公外婆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所以东西有不少。我之前怕你还小,保管不好东西,想等你结婚的时候再交给你。现在看来,就提前给你吧。”

    沈娇宁拿过小木盒:“首饰呢?房子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别急,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都在银行保险柜里,你去了就能拿到。首饰其实不多,你妈妈不喜欢这些,我本来想留着当个念想……”

    沈娇宁低着头,没说话。

    沈鸿煊叹了口气:“也给你拿走吧。”

    首饰盒子也在那一层抽屉里,是个雕了精美图案的大木盒子,他拿出来说:“我一直跟你说,你妈妈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你非不信。我都好好的锁着,书房也不让人进来,谁能动一下呢?那天你姜阿姨的项链就是她自己买的,你怎么会误会成是你妈妈的?还气成那样?”

    “你说我是怎么误会的,当然是她们母女俩自己跟我说的。”沈娇宁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怎么会?”沈鸿煊蹙起了眉。

    当时宁宁跑去下乡,是他从部队回来才知道。

    姜玉玲告诉他,因为她买了一条项链,宁宁误会项链是以前童梅留下的东西,一声不吭直接下乡去了,谁也没告诉,还是隔了几天,他们才知道人已经去乡下了。

    沈鸿煊看过,那条项链和童梅的哪一条项链都不像,其实宁宁也根本没见过童梅的首饰,当时就觉得她太不懂事了,简直是胡闹。

    虽然如此,他心里到底怕孩子去乡下吃苦,毕竟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脾气又不好,立刻就去知青办询问她被分到哪个地方去了。

    知青下乡去什么地方要保密,尤其是沈娇宁下乡前,特意跟知青办的人说,她自愿下乡,因为想要去乡下真正地锻炼自己,让他们不要把自己去的地方告诉任何人,知青办那个干事不认识他,一开始就真没说。

    他用点权势,当然能打听出来,但那时姜玉玲和沈依依说,其实宁宁这个性子,去乡下磨一磨也好,顾首长家的儿子跟宁宁很般配,但这个性子恐怕人家家里也受不了。

    顾之晏是他一直看好的女婿人选,他便忍住了。

    忍了半年,实在思念女儿,自己托人去问宁宁下乡的地点,太远了,竟然在南方,火车过去一来一回要快一周。他部队这边走不开,直到听顾开济说起,之晏马上要调到绵安进行特训,这才托顾之晏去看看她。

    顾之晏不认识人,那回过来拿宁宁的照片,可哪里有她的照片,只有一张她小时候的黑白照。

    他把那张照片给人时老脸都快挂不住了,心里又觉得这孩子确实不懂事,每年喊她拍照片,总是不肯,脾气又那么躁,一直舍不得把她扔部队里训练,希望她在乡下真能把性子磨好了……

    沈娇宁看着他的表情,轻笑:“什么怎么会?她们肯定是说我自己胡搅蛮缠、胡思乱想吧?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说的吗?姜玉玲说你把项链给她了,觉得她戴起来比我母亲戴着好看,可是她心里忐忑得很,收着觉得烫手。”

    “沈依依就在旁边说,我母亲的东西就应该是我的,让她妈别戴着了,赶紧摘下来还给我。姜玉玲就真摘下来了,还要给我戴上。”沈娇宁摩挲这小木盒,压抑着怒气,“你说我听了怎么想?我除了感到恶心不想再回来还能有什么想法?”

    “宁宁……”

    “没事了,既然东西都给我了,我就走了。”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件,她不想再回忆,也不想再说,刚刚从灵魂深处散发的怒气和怨恨,她差点压抑不住。

    下乡的时候,原主不知道这是误会,被这一家人恶心得吐了一路。从京市到绵安的火车上,她一边哭一边吐,比那些被迫下乡的人哭得还惨。

    要不是在原生家庭没有得到任何关爱,以她的眼光,怎么会看上那么寒酸的赵嘉石?那个时候他可还不是首富。

    沈娇宁想到这一系列悲剧,拿着木盒的手指紧得发白。

    “宁宁,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沈鸿煊被她愤怒的眼神惊到,眼眶有些湿了,“当时娶姜玉玲就是为了有个人能照顾你,选择她是因为,她是你妈妈的朋友,比别的女人信得过,我也很多次跟你说过,我心里只有你妈妈一个人,她也是知道的……”

    “够了!”沈娇宁压抑不住地大喊一声,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跟他对视,“沈聪出生之前,我是相信过你的。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沈鸿煊哑口无言。

    沈娇宁直起身,准备走,又突然停下,说:“我问你,要是那时候我真正秀水村没了,这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办?”

    沈鸿煊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愣住了。

    去年他误会过宁宁没了,那个时候完全沉浸在悲伤里,根本顾不上这些,后来人没事,当然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观念里,宁宁还那么小,当然会一直活着,比他活得久。

    沈娇宁略带嘲讽地开口:“你没想过啊?那肯定是走遗产继承了,你也没别的亲人了,姜玉玲先分走一半,然后他们三个人再平分,是这样吧?”

    她笑了笑:“当然我拿着财产也不能百分百地保险,要是我出什么意外,那又回到你手上,然后再按刚才的流程分一遍。”

    沈娇宁说着拿过桌上的纸笔,刷刷刷地写了一页字,还拿过他桌上用来盖章的印泥,摁了个指印,然后把纸甩在沈鸿煊脸上:“我就算死了,他们也休想拿到任何东西。”

    她说完,腰背笔直地捧着两个木盒子,微抬着下巴大步走了出去。

    沈鸿煊颤着手,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份遗嘱。

    如果她死了,她的所有财产归国家所有……

    ***

    沈娇宁走出沈家,想到自己把遗嘱甩他脸上的样子,又想象了一下他看到遗嘱时的表情,畅快地抬头,望着京市湛蓝的天空。

    六月,刚入夏,京市的阳光如此明媚,刺得她清亮的眼睛里滚落下两行泪珠。

    沈娇宁一把抹掉,小声道:“帮你要回东西了,以后谁也抢不走,应该要开心的吧。事业也很顺利,以后就安心跳舞。”

    她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想说给经历了那一切的原主听,总之心里很想说一说,就说了。

    沈娇宁去了一趟银行,打开那个据说锁着很多财富的保险柜,确认了房子的钥匙和房产证等手续都在,此外还有满满一匣子的金条和银元。

    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大致清点了一下数量就原样放回去了,又看了看首饰盒,首饰确实不多,总共才两套,一套是黄金的,一套是翡翠的,都是项链耳环手镯戒指齐全的。

    姜玉玲那条项链,确实跟这里的毫无相似之处。根本比不上这里的精巧贵重,一比较,差别大得像真品和赝品。

    沈娇宁把首饰盒也锁进了保险柜里,顺便改了个密码。

    这些东西不到紧要关头,她不准备动。

    她其实并不看重这些,够用就好,跳舞比数钱有意思多了。

    第66章 《女儿》27 提前写影评

    沈娇宁收拾好心情, 回了绵安。

    她原本还想着去拜访一下金先生夫妇,不过时间不太够了,只好先回去, 等下次有机会再过去拜访。

    回去的路上还是看书,她慢慢体会到在火车上平心静气读书的趣味了, 偶尔抬头, 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 山石林立, 间或能看到乡野间的小房子,偶尔也有蓊蓊郁郁的一排排大树。

    她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 她到这里都快一年了。而现在她看着这些带着七十年代气息的风景事物,几乎能够想象到这些东西是如何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飞速发展变化。

    已经是1973年, 时代的列车正越来越靠近突然井喷式繁荣的年代。

    她摩挲着那张被她当做书签的纸条, 默默想,有些事情, 要在时代和人心浮躁起来之前,抓紧时间做好。

    比如向一些芭蕾界的前辈学习舞蹈技术。

    在部队文工团可以有机会接触到这个领域的顶级人物, 前世她曾经特别遗憾,这个年代国内独创了一些芭蕾舞动作,是西方芭蕾没有的,可惜没能流传下去, 等新世纪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会跳了。他们曾根据前辈们留下的影像资料学习,试图复现,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做到。

    国内芭蕾舞者的艺术寿命一直远低于国际平均, 而这个年代的舞者尤甚。在经历了大动荡之后,各个艺术领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人才青黄不接、技术失传等情况。

    所以她才会在会议上直接提出,希望早点让知青返城。能早一点是一点。其他领导们的想法无从揣测,不过她觉得汪英毅部长是赞同这一点的。

    到了绵安,沈娇宁一进文工团,先被喊去了主席办公室。

    主席见到她很热情,让她坐下,还给她泡了杯茶:“这次去京市怎么样啊?有没有见到大领导?”

    “没有,是汪英毅部长主持的会议。”

    主席又跟她聊了聊跟会议相关的事情,沈娇宁挑能说的说了,等他问自己有没有发言,都说了什么的时候,她就说:“就是按之前团里开会的内容说了一些,我是最后一个发言的,肯定比不上前面的老艺术家们嘛。”

    “那倒是……那你提了《烈火英雄》和《女儿》没有?部长有没有什么表示啊?有没有可能让我们去京市演出、再推广到全国啊?”

    “这个……我忘记提了……”她不是故意的,就是真忘记了还有《烈火英雄》这回事,“但是舞蹈方面,他们还是比较重视芭蕾,京市在排两部新的芭蕾舞剧,未来推广到全国更可能推那两部吧,性质和《红》《白》差不多。我觉得,咱们团接下来也可以试着调整一下方向,多培养一些芭蕾演员。”

    “不是,那咱们团的舞剧呢?就没提?你都去开会了,总该是看好我们的舞剧的吧?”

    “《女儿》的话,部长说等电影出来看看情况,毕竟现在那边谁也没看过,口说无凭,再吹也没用。”

    其实她觉得,目前舞蹈界只有京市和沪市还有些创造力,这两个地方的互相竞争也很大,没怎么把其他地方的文工团放在眼里,其他地方要跟他们竞争很困难。

    这次定下来要排的两部舞剧,就都是京市那边主导的。

    主席叹了口气:“唉,那就只能先等电影上映了,希望反响能好一些。”

    沈娇宁想了想,给他提了个建议:“要不等电影上映,您号召一下,让咱们团里的人都写一写观影感受、赞美信之类的,我们自己投到报社去,要是刊登得多,那反响不就起来了吗?”

    主席被她的想法震惊了一下,随即觉得这个办法确实简单又有用:“有道理,不愧是能去参加文艺工作大会的人,脑子真好使!我这就开始想具体方案。”

    沈娇宁点点头,走出办公室。这主席是个实干派,已经开始埋头写方案了。

    她回到排练室,现在正是大家练功的时候,一进去,发现里面多了一个男生,两个女生,正在做把杆训练。

    沈娇宁心道,颜老师前段时间忙着找芭蕾演员,看到是找到了。

    大家正在认真排练,贺平惠他们看到沈娇宁回来了,心里迫不及待地想问问她这次去京市怎么样,但是排练室里多了三个人,还不熟,颜老师又很严肃地盯着大家训练,完全没有要让他们休息的样子,只好痛苦地把满肚子话咽了下去。

    沈娇宁换了衣服出来,走到把杆前,跟大家一起做基训。

    她只是随意地走过来,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练功服,但亭亭玉立,姿态优雅,不经意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做把杆练习的八个人都忍不住分心盯着她看,尤其是新来的三个,大家都是跳芭蕾的,怎么会有人就这么好看!

    三人之前没见过沈娇宁,看她的时间就久了一些,等反应过来,就一直在担心颜老师要骂他们,这两天他们已经完全见识了这位老师的严厉。

    但想象中的批评迟迟未来,有一个胆子大一点,偷偷瞄了一眼颜老师,原来颜老师也在看师姐呢!看得比他们还入迷!

    看来没有人能躲过这位师姐的美貌。这是新成员对沈娇宁的第一印象。

    直到休息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师姐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娇宁,从他们到文工团开始就不断有人跟他们提起的人物,据说以一己之力,带领原来芭蕾组区区个位数的成员,排出了一部能拍成电影的舞剧!

    所有人都只跟他们说,这位师姐有多么厉害,她自己找妇联拉赞助、上坝村勇救女婴的事迹都被拿出来说了,就是没人告诉他们,原来她还这么好看!

    因为在大家看来,在她的实力与人格魅力面前,容貌如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这充其量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优点而已。

    ……

    沈娇宁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三名新成员是颜嘉明去沪市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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