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没有其他人,柳雪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垂下眼眸,有些疲惫道;“先坐吧。”

    楚瑜应了声,她从容落座,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然而柳雪阳却清楚,楚瑜在卫家扎根这些年,她这样大的动静,楚瑜怎么会不知晓?

    她知晓,却仍旧是这样的做派,无非是因为,她不在意罢了。

    柳雪阳抬眼看她,苦笑起来:“我去搜查了你的房间,此事你知晓了吧?”

    “知道。”

    “那你面对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楚瑜没说话,她静静注视着柳雪阳,片刻后,她却是问:“这话该我问您,您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柳雪阳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旁边拿过一个木盒,那木盒是楚瑜珍藏的东西,柳雪阳的手有些颤抖,她艰难道:“这些东西……”她抬起眼,眸中有了水花:“你是否,当同我解释一下?”

    楚瑜愣了愣,却没想到柳雪阳搜查得这样彻底,竟是连这些旧物都搜了出来。

    柳雪阳见楚瑜不说话,以为她不敢说,便直接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同小七,是否有私情?”

    楚瑜迎着柳雪阳的目光,不躲不避,平静道:“是。”

    柳雪阳呼吸急促起来,她捏着拳头,颤着声道:“什么时候开始?是在阿珺……阿珺……”

    她没说出来,眼泪却是先落了下来。楚瑜呆了呆,随后猛地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急切道:“卫韫喜欢我此事,我也是在上次他回华京时才得知!我嫁于卫世子时清清白白,与卫韫并无半分私情!那些书信是当年卫韫为他哥哥代笔所写,我之所以珍藏,也不过是因为那是卫世子少有留给我的东西。柳夫人,”楚瑜声音沉下来:“我与卫韫有情不错,但若是卫珺还在,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我与卫韫的感情或许世俗不容,却并未如此龌龊难堪。”

    她的称呼,无形之中已经换成了柳夫人。然而柳雪阳却没注意到,她听得这话,只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着楚瑜,眼里带了担忧,沙哑道:“你既然也知道世俗不容,那你为何不打住呢?”

    柳雪阳面露疲惫,她低头看着那盒子,垂着眼眸:“阿瑜,一直以来你都比小七懂事。小七看着聪明,可终究只是个孩子。你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可我心里却明白,你比他成熟得多。”

    说着,柳雪阳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真切的关心:“有些路得你长大了,人生走得长了,看得多了,你才明白,不该走的路不能走的。我当年将卫家全权交予你,就是看重你的品性,你怎么也同他这样,一起胡闹呢?”

    楚瑜没有说话,柳雪阳的话,她是明白的。

    最初她一直抗拒这份感情,便是因为柳雪阳说的,人生路走得长了,便会知道哪些路特别难走。

    可是她如今走上去了,就没有想过回头,于是她笑了笑,只是道:“柳夫人说这些话,我都想过,当初卫韫同我说时,我并没有应下,便是如此想的。”

    “可是,”楚瑜轻笑起来:“感情这种事拦不住的。卫韫为我的付出我看在眼里,他喜欢我,我喜欢他,那我们在一起,又又什么不可呢?”

    “你的意思是,”柳雪阳剧烈喘着粗气:“是他纠缠你吗?”

    楚瑜神色带了些冷意,她端了茶杯,淡道:“是我允许他纠缠我。”

    “荒唐!”柳雪阳再也克制不住,她猛地起身,提了声音道:“如今卫韫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你们如今正在举事之际,这天下有才之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便是名声!你们骂赵玥寡廉鲜耻,你们这事若传出去,那又是什么?叔嫂私通……就算我信你们是阿珺死后多年萌生的情谊,可别人呢?这世上跑都最快的就是这些风言风语,”柳雪阳声音颤抖:“楚瑜,你还要名声吗?”

    听得这话,楚瑜轻笑出声来:“柳夫人,”楚瑜倒茶入杯,平静道:“我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还要什么名声?”

    “那他呢?”

    柳雪阳捏着拳头:“我儿卫韫,这一生都没半分污点,我卫家高门,出去从来都是清贵门第,你要让他,让我卫家,因为你一个人蒙羞吗?!”

    “你不在意,你就当他不在意,当我卫家都不在意吗?!”

    楚瑜没说话,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好久后,她将茶一口饮尽,抬起头来,神色平静道:“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柳雪阳呆了呆,她看见楚瑜站起来,平静道:“我知道如今在举事之际,我知道卫韫需要名声,我也知道卫家容不下这件事,所以,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要过,什么都没说过,不是吗?”

    楚瑜的话融进雨里,她神色间没有半分抱怨,温和道:“柳夫人,您说得对的是,我和小七不一样。他要一份感情,就不管不顾敢于天下人对抗,而我要一份感情,又怎么舍得让他这样面对千夫所指。所以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他要我回应我给他回应,他想同我像一对普通恋人一样相爱,我尽量给他相爱。可我从来没有要过什么,三媒六娉我没要,一生一世我没要,将这段感情公布于众,我也没要。”

    “您所担忧的,亦是我所担忧的,我对小七的感情,或许比不上您作为母亲舔犊情深,可是我总是盼着他好的。”

    “阿瑜……”听着楚瑜平静的言语,柳雪阳喉头哽咽,她眼泪落下来,握住楚瑜的手,沙哑道:“一份感情委屈至此,又何必呢?你换条路,换个人,不好么?”

    楚瑜没说话,她无声笑开:“夫人,换哪一个人,又会是一帆风顺呢?一段感情总有挫折,卫韫从来不肯放弃,我又怎么能随便放弃?”

    “那你……”柳雪阳呆呆抬头:“你要如何?”

    楚瑜没说话,她低头瞧着这个女人,柳雪阳似乎明白什么,她猛地退了一步,焦急道:“我绝不会同意你和小七的婚事!”

    楚瑜无声笑了,她叹了口气,温和道:“您不同意,也就罢了。”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回到位置上,给自己倒了茶。

    柳雪阳呆呆看着她做这一切,随后看她举起茶来,温和道:“婆婆,这最后一杯茶,我敬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雪阳的手有些颤抖,楚瑜轻轻笑开:“五年前,卫韫代他哥哥写下放妻书的时候,我便不是卫府的少夫人了。”

    她说出这件遥远往事,柳雪阳脑子“嗡”了一下,恍惚想起来,当年楚瑜,似乎便已经拿到了卫韫亲手写的放妻书。

    楚瑜叹了口气:“当年留在卫家,是因为卫家风雨飘扬,卫家这样英雄门第,我见不得它受人羞辱,那时候我便想过,等有一日卫家振兴,便该是楚瑜离开之时。我与卫韫,其实说来,不该是叔嫂不伦,而应是无媒苟合,虽然在您眼中伤风败俗,可是我们没干扰任何人。我喜欢他,愿与他在一起,我不觉得这场感情,对不起谁。说句让您听着心烦的话吧,”楚瑜抬眼看她,眼中带着笑意:“我心里,从无礼教,只有道理。我行事,只问是否伤害他人,若这份感情未曾伤害谁,我又做错什么了呢?”

    她目光清亮明澈,柳雪阳心里有了些许动摇,而后便听她道:“走到今日,我并无后悔,只是如今,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阿瑜不可!”柳雪阳反应过来,然而唤出这句话后,柳雪阳却又不知,不可什么?

    只是她早已经习惯了楚瑜在的卫府,她不知道没有楚瑜的卫府,该是什么样。

    而楚瑜却似乎知道柳雪阳在想什么,她笑了笑道:“如今府中庶务几乎是二夫人打理,平日与外交往,我也已经大多交代好,家中账目我也已经清点好,楚瑜虽走,对卫府却不会有什么影响,婆婆大可放心。”

    “我不是说这个……”柳雪阳哭出声来:“于你心中,我如今担忧的,是这些吗?”

    楚瑜抬眼看着这哭得停不下来的妇人,她轻叹了一口气,然而她却清楚明白,柳雪阳对她不是没有感情,可这份感情和卫韫比起来,却是完全无法比较的。

    她再觉得楚瑜好,楚瑜也终究是个外人,一个可能害了自己孩子的外人,除非她彻底放弃卫韫,否则柳雪阳与她之间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她的确喜欢卫韫,可是除却爱情,她内心还有许多。她喜欢卫韫这个人,却不是喜欢卫府。

    当年她固执留在顾楚生身边,是因为她觉得,那时候的顾楚生离不开她,然而如今她却不觉得,卫韫有什么离不开自己。

    于是她没有说话,举起杯来,仰头将茶饮尽,随后道:“柳夫人,保重。”

    说着,她站起身来,去收起了桌面上的木盒,转身走了出去。柳雪阳看着那女子提伞而去,猛地出声:“阿瑜!”

    楚瑜停住脚步,她转过身来,看见屋中的柳雪阳颤抖着身子,恭敬跪了下去。她双手放在身前,朝着她深深叩首,沙哑道:“这些年,卫府多谢。”

    楚瑜愣了愣,片刻后,她轻笑出声来。

    “我付出的时候,没想过要回报。若是想要回报,大约就不付出了。”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还有,柳夫人,”她含着笑:“下一次,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

    柳雪阳没想到楚瑜会说这样一句,楚瑜没有多说,转过身去,便去了自己屋中。

    而与此同时,卫韫正在赶往卫府的路途上。

    夜里大雨倾盆,卫夏焦急道:“王爷,您还有伤在身,歇歇吧!”

    “不用了。”他扬声道:“很快就到了。”

    “王爷,”卫夏跟在他身边,大雨被风夹杂着打过来,砸得他脸疼,他不能理解道:“您赶这么急是做什么?沈大夫说了,您这伤要静养的啊。”

    “无妨的。”卫韫声音平和:“到家就好了。”

    “王爷,”卫夏叹了口气:“您到底是图个什么啊?”

    卫韫没说话,他抿了抿唇。

    片刻后,他终于没有忍住,他抬起头,眼里带了笑,那压不住的感情从他漂亮的眼里倾斜而出,他的笑容在风雨里带着暖意,他大声回答卫夏。

    “我想她了!”

    卫夏微微愣了愣,看着那带着少年气的青年,听他笑着再一次重复:“我想见她,等不及了!”

    那话直白又简单,如同他的感情。

    从来都是,单刀直入,坦率认真。

    第140章

    楚瑜回到自己屋里来,屋中已经是一片狼藉。晚月长月正在收拾着东西, 长月面露愤恨之色, 见楚瑜来了, 顿时上前来一步, 将东西猛地扔到地上,怒道:“小姐,咱们回楚府去吧!”

    “长月!”晚月上前来,一把拉住长月,给她使着眼色,楚瑜看着屋子,走到书桌边上, 将掉在地上一本话本捡起来, 掸了掸灰。

    “小姐, ”晚月走到她身后,恭敬道:“如今如何打算?”

    晚月也跟着长月叫了小姐,便已经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楚瑜笑了笑,抬眼道:“收拾东西吧, 我平日细软用度, 长月先送回我大哥那里,你同我一起跟上魏郡主去青州。”

    “我就说小姐一定会走!”

    长月听到这吩咐,舒了口气,她有些得意看了一眼晚月:“就你婆婆妈妈,还说什么等小姐吩咐。”

    晚月有些无奈笑了笑,同长月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楚瑜没什么好收拾的, 她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在那些木盒里。最初不过只是想留下卫珺的一些痕迹,这毕竟是她最敬重的一任丈夫,虽无爱慕,却有敬仰。然而后来这个盒子里珍藏的东西,便都变成了卫韫的。

    她低头从那些信件里,拿出那一封“放妻书”,看着卫韫稚嫩的字迹,无声笑了起来。

    其实她从没想过会有用到它的一天,在当年的时候,她也曾经真心实意,想在这个府邸,安心待上一辈子。

    哪怕面对柳雪阳说得再如何从容,可五年付出变成这个屋中一片狼藉,她也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她收拾着行礼是,蒋纯急急走了进来,她似乎是等了许久,焦急道:“婆婆如何说?”

    说音刚落,她看着这长月和晚月收拾出来的细软,瞬间苍白了脸色,她颤抖着唇,抬起头来,不可思议道:“你要走?”

    楚瑜点了点头,温和道:“我与她说开了,她容不下,那我便走好了。”

    蒋纯没说话,她静静看着楚瑜,喉头哽咽,她想说什么,却是不敢开口,她克制着自己情绪,好久后,才沙哑出声:“可不可以,不要走?”

    楚瑜有些意外,她露出诧异的神色,然而说完这句话,蒋纯便闭上眼睛,有些痛苦道:“我玩笑的,不用在意。”

    “这时候了,”楚瑜轻笑出来:“你还同我开玩笑吗?”

    蒋纯沉默着,好久有,她艰难笑开:“你知道吗,五年前,小七头一次和我说他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担心着这一天。”

    “我没有家,是阿束给了我家。他走之后,我本无处可去,无根可寻,是你给了我命,又重新给了我一个家。”

    蒋纯说起这些,红了眼眶,她似是有些难堪,艰难笑起来,抬手用帕子擦拭着眼泪,忙道:“说这些矫情话,让你见笑了。”

    楚瑜静静看着她,看她慌忙擦着眼泪,听她颤抖着声道:“我本就不是个坚韧的人,我得找个什么靠着,才立得起来。你来了,我便觉得,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无论风风雨雨都能走过。可是小七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蒋纯已经很努力了,可她的声音还是变得含糊,她的眼泪也只是越来越多,她似乎是太过痛苦,身子都有些佝偻,楚瑜走到她身前来,将她搂进怀里,叹息出声来。

    “阿纯,我一直是你家人。”

    听到这话,蒋纯再也克制不住,整个人依靠着楚瑜手臂的力量站立着,嚎哭出声。

    “最艰难的时候都走过了,为什么如今大家都好好的,却就要散了呢?”

    “生死咱们扛过去了,国破咱们扛过去了,怎么如今,就抗不过去了呢?”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