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被温暖包裹的师祁芸舒服得眯起眼睛笑道,“自岛上和姐姐一别,我就对中州土地心驰神往,很想瞧一瞧是何等秀丽之地才能孕育出姐姐这等美丽之人,今日一见,雪山风光如琼画玉宇,堪为仙境,但就是冷了点——跟姐姐的性子一样。”

    “你怎在此处?”玉琳琅的眼睛仔仔细细将她的脸打量了一遍,觉得她的容貌似乎变得同那时不一样了,何止不一样,轮廓还比那时精致许多,若非她装扮未改,她怕是都要认不出她了,“长相也不同了。”

    哎呀百密一疏!忘记在岛上是易容后才见得她了!师祁芸摸着脸,身子一扭,背对过去,将玉琳琅那试探的打量隔绝在身后,心虚地笑道:“女大十八变,女大十八变!再说岛上风吹日晒,我的脸自然要糙些,来了中州就滋润不少,当然会有差别啦!”

    心里却在骂自己:笨死了笨死了!怎么能忘了这么一回事?

    好在玉琳琅没有过度追究,只见她眼睛一闪,却问起旁的事:“那日岛上,你可曾见过一个陌生男子……”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那便更好了!”

    玉琳琅话未问完,便见玉林凤径直踏入殿中,一身便服褪去,换成了玉霄宫的宫主服,也是蓝白之色,不过蓝色为底色,白色是那凌霄花的绣图印染在裙摆上,走动间花瓣舞动,栩栩如生。

    玉琳琅下地行礼,恭恭敬敬道:“师傅。”

    玉林凤却不理她,只看向师祁芸,笑道:“你方才看了这么多大殿,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便住下,我准了。”

    师傅不睬自己,想是怒气未消,玉琳琅不敢有恙,行礼的姿势未变,依旧等在原处,等玉林凤主动提及。

    师祁芸道:“我瞧这里便挺好,又暖和又有床,我就睡这儿好了。”

    “傻孩子,这是面壁思过的地方,怎么能住人?”

    “可是别处我也看了,各个冷得我牙颤,都不如这里好。”

    “这样吧,你就同你师傅住在一处,你需要些什么,就同我说,我会尽快让人给你置办。”玉林凤这时才转过来问玉琳琅,“幻儿,你意下如何?”

    “她的师傅是?”玉琳琅不解。

    “忘了与你说,我见这孩子天赋异禀,身无深厚内功也能赢得比试头名,便自作主张,在小金台替你收了她作徒儿,她天资不低,你稍加调教之后,定能带她一起将我玉霄宫发扬光大。”

    “我的徒儿……”玉琳琅瞧了眼师祁芸,当即回绝,“琳琅不才,怕无资格做人师傅,还请师傅收回成命。”

    玉林凤脸色一变,突然严词厉色道:“好个无资格做人师傅!那你怎的做那贼盗伏枭的师傅时,就主动愿意得很?”

    “师傅听何人所说……”

    “还不承认?那伏枭将你的浮光掠影教给芸儿,他又对芸儿说这武功是你在洞中教他的,好啊,我说为甚你受辱后竟不恼不恨,原是早已与那贼盗情投意合了是么?!”

    玉琳琅单膝跪下:“师傅息怒,此事乃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玉林凤哼笑,将自己的佩剑解来给她,道,“那你就用这把剑,下山杀了那贼盗!如此,为师才信你的子虚乌有。”

    玉琳琅迟迟不接。

    玉林凤勃然大怒,“你不是爱跪么?那你就在此处跪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第一次见玉霄宫宫主大发雷霆,师祁芸被惊诧到大气不敢出,待人走后,她从石炕上下来,好奇地问地上跪着的人:“你为什么不同意杀伏枭呢?她是江湖大盗,你杀了她,就是在为民除害啊!”

    “他罪不至死。”

    “可她是人人喊打的江湖邪道啊,杀她是民心所归。”

    “我的惊鸿剑只杀该杀之人。”

    师祁芸笑道:“可是你的惊鸿剑在岛上时就断了呀,你可以用别的剑杀她,那样就不算惊鸿剑杀的了。”

    玉琳琅抬眼,探究地盯着她:“你怎知我的剑是在岛上断的?”

    让你多嘴,让你多嘴!什么叫说多错多?这就是了。师祁芸手背到身后狠掐自己一下,面上强撑着笑,晃点道:“我跟盗神问起洞中的打斗时,她告诉我的。”

    玉琳琅心念一动,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了没了!”

    玉琳琅沉默,还在地上跪着,“你走吧,”她突然说道,“我是不会当你师傅的,我没什么能教你。”

    “不啊不啊,我看你的浮光掠影就不错,伏枭教我的不全,不如你教教我,这第八式后面还有哪些招式,好不好?”

    “你要我同你说几遍?我不会教你,更不会当你师傅。”

    见她言之凿凿的坚决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发火,这性子果然同她师傅别无二致,师祁芸心想不能硬逼了,于是去扶她胳膊想把人拉起来,学武一事暂且搁置,以后再想法子,只要还在玉霄宫一日,就不信没办法让她教自己。

    “不教就不教,凶什么,起来起来,你师傅已经走了,你跪给谁看?反正她也瞧不见,等她来了你再跪也不迟,我给你把风!”师祁芸怎么拽她都不起。

    玉琳琅推开她的手,难以置信师傅竟会让这样一个投机取巧之人拜入玉霄宫。“师祁姑娘同在岛上时不一样了,你为何变得如此精于圆滑之计?”

    “岛上仅仅一面之缘,姐姐就确认我是好人了?而眼下也仅仅是一番对话,姐姐就断定我是口蜜腹剑的小人了?看来姐姐在识人这方面不太行啊。”

    “我识人不行?”

    “是啊,如果你识人有方,怎会落难岛上,又怎会对我有方才那样的偏见呢?”

    “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玉琳琅闭上眼睛,坚持道,“但我决计不会收你这样的人为徒。”

    师祁芸盘腿坐在石炕上,两个手掌相互摩擦着取暖,她盯着还在下跪的女子,暗叹一句死脑筋,可她想学的功法偏偏只有这死脑筋会,于是笑道:“真有趣,你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死乞白赖非要拜你为师一样,拜托姐姐搞清楚,是你师傅非要我拜你为师,是你师傅非要我加入玉霄宫的,我不过是骑驴下坡,顺着她的意思来罢了,你真不想收,就去跟你师傅说呀。”

    一句话戳到她玉琳琅的短处,她向来尊师重道,更不会违背师傅旨意,就比如玉林凤要她跪着,她还真不起来一样,收徒一事看来也是板上钉钉不能更改了。

    “出去。”玉琳琅道。

    “我不。”师祁芸将搓热的手掌捂在冻坏了的脸颊上,来回揉了揉,顽劣又俏皮地冲她吐舌头,“有本事你从地上起来,亲自把我赶出去啊。”

    “你!”她明知她不会违抗师傅的命令!

    正当二人胶着之时,外头传来几下扣门声,紧接着是那通九牛的弟子丁霄的说话声。

    “师姐,我给你煮了热粥,你喝些吧?”

    玉琳琅瞪着窃笑的师祁芸,道:“多谢师弟好意,我眼下不饿,你端回去吧。”

    丁霄不走,还站在殿外劝她:“宫主眼里容不得沙子,那贼盗侮辱师姐就等于是侮辱整个玉霄宫,丁霄身为玉霄宫弟子,绝不容许那贼人逍遥法外,师姐放心,不出一月,我定找到那贼人,将他碎尸万段以解此恨!如此,宫主的气消了,师姐也便不会被为难了。粥我放在外面,师姐饿了就来取吧。”

    他刚矮下身,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欣喜地看过去,出来的却不是玉琳琅,而是今天跟着她们回来的师祁芸。

    “有热粥?放在地上干什么,有灰吹进去就不好了,我帮你拿给她。”师祁芸笑着端过他手中的托盘,朝他挥手道别,啪一下关上殿门,出来得果断,走得也决绝,完全不给丁霄说话偷看的机会。

    男人的脚步声远了,师祁芸捧着粥坐上石炕,自己呼呼喝了起来,一碗热食下肚,饱受寒气摧残的胃霎时有了生机,欢快地蠕动着,一碗见底,师祁芸揉揉肚腹,满足地长叹一声:“还是烟火气好啊。”

    又看向跪着的玉琳琅,道:“都像你这样可不好,你们玉霄宫的弟子是穿得像冰块,而你不仅穿得像冰块,整个人的性子也像冰块,还是会指责人的大冰块。”

    玉琳琅不理她,一心跪自己的,师祁芸嫌闷,又因为见到个与自己性子大不相同的人,所以总忍不住想逗她,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一转,端着个空碗来到玉琳琅面前,蹲下,笑嘻嘻道:“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

    玉琳琅不答她,她便问个没完。

    “谁啊谁啊?”

    “他叫丁霄,原名丁丑,是通大殿主从山下带回来的乞儿。”到底是被烦得受不了,玉琳琅叹息一声,回答了她。

    师祁芸思量一阵,笑出声,“他的名字是谁改的?”

    “他自己。”

    “他为什么要改?”

    玉琳琅莫名其妙,睁眼看向她:“我怎知晓?”

    “迟钝啊迟钝。”师祁芸启发她道,“那你觉得,他为何要给你送热粥?如果是为同门考虑,那他怎么不给我送?我如今也算是玉霄宫的人了,而且目测比你还需要这碗粥吧?”

    玉琳琅想了想,意识到什么,不说话。

    师祁芸向来喜欢拆穿旁人的暧昧,然后站在一边,欣赏她们在模糊被打碎后的尴尬与难为情,于是道:“玉霄宫玉霄宫,他见你名字里有个玉,就给自己名字里也加个霄,什么用意,不用我说也该明了了吧?他喜欢姐姐你呢。”

    可惜没能如愿,玉琳琅还是面无表情,眼神低垂,皎皎地盯着地上的石砖。

    师祁芸觉得无趣,弯腰凑近地上跪着的人,脸在她叁寸之外停下,有神的眼睛将这张毫无瑕疵的美人面扫视了数个来回,不由嘟囔道:“也难怪,姐姐既是剑仙又是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之中怕是没人不喜欢你吧?”

    她看得入神,不禁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好清楚地确认面前的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自己做的虚幻美梦中的神仙菩萨。

    指尖就快要触及那白若脂玉的肌肤,玉琳琅却于此时突然抬眸,眼神犀利、目光如炬地看过来,问她:“那你喜欢我么?”

    师祁芸表情一呆,抬起的手臂石化在原地,不敢再近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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