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鲲一介草包,无兄无弟,只三个姐妹,长姐便是当今太后,妹子里一个嫁进了苻家续弦,另一个嘛,在做姑娘时就与人珠胎暗结,厉鲲也不知遮羞,连打带骂闹得满城皆知,后来见妹子肚子大了,无奈替她招了个门客当上门女婿,那门客也是倒楣,一月成亲,二月就当了便宜爹,满腹苦水不知朝哪吐,这厉家的一茬子事早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话虽如此,费嬷嬷脸上却半点不露,极为恭敬地诺诺称是,耳听厉太后话题一转,“不过事已至此,也怨不得皇上心狠,一来皇上刚刚登基,总得立威;二来,哀家这皇儿可比不得他老子,一辈子受尽老十四的气还不敢叫苦,只能当个不问世事的太上皇,成天听戏唱曲去了,皇儿可是要做明君圣主成大事的,死几个人又算个什么事儿呢?”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费嬷嬷再接再厉地拍着马屁,明里夸着西平王府,暗中赞着太后娘娘,好一通恭维过后,见太后娘娘面有喜色,才敢问起正事,“太后娘娘,只景家这三人的去处,还请娘娘明示。”

    厉太后问:“如今人在何处?”

    “奴才今日刚把人从内务府带过来,暂时先安置在袭月馆中,等着太后娘娘发落。”

    “如此说来……”厉太后略一思忖,“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做了奴才,哪里会伺候人,还不得先‌‍‍‎调‎‌‎‌教‌‎个一两年,这样吧,让她们就待在袭月馆先学着怎么当奴才,‌‍‍‎调‎‌‎‌教‌‎‌‍‍‎调‎‌‎‌教‌‎,若是本分老实就留在宫中,若是个不安分的,就分到浣衣局和针工局做些粗活吧,省得落个话柄给那些谏官们小题大作,拐弯抹脚地骂皇家无情。”

    “还是太后娘娘仁慈,难怪宫中都道太后娘娘是活菩萨转世呢。”费嬷嬷又说了一大堆漂亮话,转身办差,却暗自发笑。

    谁不知道太后是怕景家的这三个丫头放在内宫,万一出什么么蛾子,才想就近看管的,尤其是景家的大姑娘,听说当日还差点被选入宫呢,太后怎能不防着先?

    此时,位于锦福宫最偏僻处的袭月馆。

    雨还在下着,却只有一点点淅沥沥的声响,将宫中特有的红砖墙给淋湿了个透,与栽种在墙边那些高大碧绿的梧桐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个地方寒冷寂静,冰冷得像是没有人气。

    三个青衣白裙、梳着双髻,一身小宫女打扮的女孩子,正齐齐趴在一间小屋的窗户边,看着台阶下一只灰色的癞蛤蟆,它正在湿烂的泥巴地里扑通扑通地扑腾着、跳跃着,溅出不大的水花。

    这个丑陋的小东西大概是从荷花池子或者是哪个井里跑出来的,成为了这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

    “大姐,蕊儿好饿……”最小的女娃娃刚刚留了头,生得玉雪可爱,睁着圆溜溜的乌黑大眼,小手扯着姐姐的衣袖,而后又转过头,问另一个一直静静待着,一声不吭的女孩子:“二姐,你饿不饿?”

    那女孩儿比她大不了多少,浏海初初覆额,细雪般的小脸上有着两弯纤长的秀眉,一对温柔清澈的水眸,她用手悄悄地捂住肚子,却是轻轻地摇了下头,“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我们好久好久都没吃东西了呀,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呢……”名叫“蕊儿”的女娃娃歪着小脑袋,满脸困惑地望向最大的姐姐。

    最大的姐姐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张尖尖的瓜子脸上,黛眉如柳、双眸如星,有着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她小小年纪,全身上下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如谷底幽兰又如天山雪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清雅绝丽。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爱怜地摸摸小妹的小脑袋,再从腰带里摸出一块薄薄的手绢,打开露出一块冷掉了的、小小的面饼。

    “呀……”女娃娃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她还太小,不过八岁,不懂得为什么一夜间家中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两个姐姐和自己被拿着刀的官兵们关到一个黑黑的小屋子里,现在又被带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饥饿使她将所有的关注点都落在这块小小的面饼上。

    “大姐,你……”略大些的女孩儿蹙起秀眉,看这饼应该是早上司膳的太监发的早点,一人只有一块,另还配着一碗稀粥,大姐没吃饼,是只喝了一碗粥吗?

    “别说话,快吃掉。”身为大姐的小姑娘压低声音,示意两人小声。

    “大姐不吃,蕊儿也不吃。”女娃娃不干了。

    “我也不吃。”女孩儿眼圈一红,咬着唇也不干。

    “颜歌?”

    “我不想你饿死。”叫颜歌的女孩儿蓦然间满眼都是泪水,爹、娘、祖母和其他亲人们都已经不在了,这世间只剩下她们三姐妹相依为命,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小姑娘叹了口气,飞快地拿起饼咬了一小口,再俐落地将饼一分为二,分别塞进妹妹们的口中。

    耳边是妹妹们小小的抗议声,她转回头,再次望向窗外的眼里满是忧虑。

    她既担忧多舛的命运,也焦虑人生的无常。

    可是当她看到在那阴暗的墙角下,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草,正探头探脑又极其小心地隐藏在重重叠叠、繁盛茂密的巨大花树下,虽不起眼,却顽强地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生机和萌芽的希望。

    真好啊……她默默地看着,唇角轻轻地一弯,由衷地露出一抹少见的淡淡微笑。

    宫禁深深,深如海。

    皇宫里的日子总是沉闷又乏味,像是漫长得没有边儿。

    直到圣武三年的夏,皇宫中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火灾,才算引起了点话题。

    火灾最严重的是位于锦福宫的长春殿,那里是专给太后娘娘司茶水的地儿,听说在火灾过后,内务府的管事带着人去察看,发现那里烧得连块瓦片都没能留下。

    不过好在那火虽起得猛,救得也及时,除了烧死几个宫人外,也并无太大的损失。

    在这宫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流汹涌,哪天不死人,因而宫中议论了两日,之后便无人在意了。

    当然,更无人去注意到在冷清清的袭月馆中,一对小姐妹却因这个晴天霹雳的恶耗,抱头痛哭……

    几年前,在失去亲人的那个夜晚,她们曾跟在家中一众女眷身后,虔诚地跪在地上不停祷告,祈求佛祖显灵,救救几十口子无辜的家人,如今亦是。

    禅宗祖师们常言,佛在心中,心即是佛,佛即是心。

    金刚经中写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是有谁能告诉她们,大慈大悲的佛祖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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