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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许宁开口,却难得犹豫起来。他该如何说?

    说他收养了哑儿,曾是他的授课老师,理应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且不提他当年的遗弃,单看哑儿如今的身份——皖系领袖,段祺瑞义子。他那些未出口的辩解就好似变成了攀附权贵的虚言,只能苦涩咽了回去。

    “我与段将军,不过曾有短暂授业之情,不值一提。”

    许宁只能这么开口。

    段正歧突然站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屋内两人完全没有预料,错愕地看着他。副官更是看到将军眉头紧蹙,像是忍着什么不耐。

    难道是伤势又发了?他这么想着,连忙追上去。

    “正歧。”

    许宁在后面喊。

    本来脚下生风的段正歧,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站在门口。

    他想说什么?段正歧想。

    是挽留,是解释,还是要对十年离弃,划一个尾首。

    谁知道,许宁却开口道:“下次无心看书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

    副官脚下一个趔趄,而他身旁的段正歧却是僵了僵,立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回走得尤其快。

    许宁看着两人离开,坐下来翻看书,嘴里却叹道,“脾气还是这么倔。”

    “那是。将军脾气一向不好,但能把他气成这样还安然无恙的,你是头一个。”

    许宁抬头。

    对面,孟陆龇牙咧嘴地冲他笑着,样子惨不忍睹,下巴上更有一道淤青。不知道是哪个体罚的士兵手抖,一不小心将鞭子抽脸上去了。不过,可以猜到那个不幸儿的下场,肯定比孟陆更凄惨。

    “我说事情怎么会败露,原来出在你这。”孟陆坐下来,掏起桌上一个梨就吃,“害我白挨了五十鞭,你说说打算怎么赔吧?”

    “赔。”许宁说,“送你们将军一个牛皮鞭,也许可以抽得顺手点。”

    孟陆差点被梨子噎住,呛了几声道:“行啊!许宁,现在都敢拿将军来吓我了。”他一抹嘴,又有些鬼祟道,“不过话说回来,将军只对你这么客气,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也许是父子。”

    “咳咳咳咳!”

    孟陆被口水呛到了,不相信地瞪着许宁。

    许宁笑了笑,改口道:“我在他幼时收养过他,有父子之情;又教过他一些浅薄道理,算有师徒之恩。”他低下头,“只是我终究没照顾到他长大,这些恩情都算不得了。”

    “那还好你没养我们将军到大。”

    孟陆说:“你是没看到以前徐将军教他武艺时,几次三番差点被他气死。就是老将军,也没少被将军气得两脚朝天。这俩威震八方的人物,在我们将军面前,都吃了不少闷亏。”

    许宁静静听他提起往事。

    “那他这几年,过得可好?”

    “好不好?”孟陆狠狠咬了几口梨,笑道:“吃饱穿暖,不必流落街头、风餐露宿,算是很好吧。可枪林弹雨,天天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这么看来,也不能说好。”

    许宁视线在书面上游移,看到段正歧丢在桌上的一支钢笔。是了,他口不能言,哪怕是与最亲近的人交流,也得处处带着笔。这么想,又有些心酸。

    然而如今,小哑儿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他劈风斩雨,揉肠断骨,才凝结成权势网上交错的一根结绳。看似风光,却岌岌可危。

    那边,孟陆还在絮叨。

    “不过说起我们将军,那就是铁打的浑人,入世的阎魔!要是过得太好,他还不舒坦呢。哎,你去哪?”孟陆话没说完,却见许宁站起身向外走,连忙擦擦嘴,扔了梨核,追了上来。

    “外面这么乱,你可不能随便出门。昨天我们将军才炸了房子,杀了人家手下,你出去就是当枪靶啊。”

    “就是这样,才该出门。”

    “喂喂,你还要不要命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别墅。

    “将军——”

    二楼书房,副官隔着窗户,目送许宁和孟陆远去。

    “他们已经走了。”

    段正歧背对着他,闭着眼,似乎并没有听到。副官安安静静地等待,未见指示,便对段正歧恭敬地行礼,退出书房。

    在副官离开后,段正歧睁开眼,目光在虚空中停留许久,最后停在桌上的一块水晶徽章。

    十年分离,换来一句不值一提。

    他视人如敬如慕如高山仰止,人看他却如草如芥如飞尘睥睨。

    哗啦啦。

    徽章碎了一地,复杂的纹路扭曲错列,映着窗外灼目的烈阳。

    段正歧盯着它许久,缓缓蹲下,用手指轻轻捏起一块,上面隐约可见的纹路——是一把枪。

    【知道怎么用枪吗?小鬼。】

    曾经有人这样教他。

    【很简单,当你想要击中目标时,瞄准,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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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这是哪?”

    孟陆跟着许宁绕了个大半个北平城,眼看这人越走越偏,越走越往小巷子里拐,他忍不住叫道:“我还以为你要去看你那宝贝学生。”

    许宁停下脚步。

    “怎么,终于不装聋作哑?愿意睬我了?”

    许宁转过身。

    “我跟你说一件事,孟先生。”

    孟陆一个寒颤,每次许宁一喊他先生他就哆嗦。

    “接下来去的地方,你不方便去。”许宁认真看着他,“如果你不放心我,就在医院等我,但为了自己性命着想,别再跟着我了。”

    孟陆收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

    “你要去见谁?”

    “一个老朋友。”

    孟陆嘲笑:“像傅斯年那种的老朋友吗?许宁,你的朋友,来历可都真不小啊。”

    “像段公那样的义父,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许宁说,“段公转移天津,冯党锋芒欲显。你此时不去帮你将军忙碌,还操劳我作甚?”

    孟陆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嘴角拉成一条直线。

    “我真是小看你了,许先生。”他说,“今天让我跟在你身后出门,是为了故意混淆将军视野吧?让他不再派别人跟来,你好方便甩人?现在又故意把我带到这种小巷,确认了没有其他追兵,你准备去干自己的事了?”

    许宁叹气:“孟陆,我是真为你着想。”

    “你还回来吗?”孟陆问,“我好向将军交代。”

    “我会回金陵。”许宁说。

    孟陆笑了笑,耸肩。

    “请便。”

    然后便站在原地,任由许宁离开。

    这一招先斩后奏,可真是狠啊。会回金陵,意思就是不会回将军府邸了。

    孟陆想毕,又叹,可到底是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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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

    敲门声。

    “谁?”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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