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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午已经过去,应笑拿着林春夫妻填写过的调查表格,呆呆的。

    他们俩是xx村的人。村子不大,她要过去打听打听林春父母家的地址是肯定能打听到的。

    去不去呢?

    应笑想:那个女孩难道必须一辈子都带着伤吗?林春父母知不知道林春丈夫在打女儿呢?

    不确认一下,应笑总归放心不下。

    应笑希望自己先掌握相关法条以及案例,再跟林春爸妈详谈,于是她查阅资料、咨询律师,忙活了整整一天,最后发现林春父母如果后悔,现在有两条路走。

    第一条路是撤销结婚。撤销结婚是需要林春父母出面的,也就是监护人与利害关系人。

    根据《民法典》,对于不能辨认或不能完全辨认自己行为的成年人,其利害关系人或者有关组织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认定该成年人为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有关组织包括居委会、村委会、学校、妇联、残联、民政部分等等。

    如果林春智力鉴定的结果是25以下,她就可以被判定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二是离婚。不过如果要离婚,程序上要先变更掉监护人。根据《民法典》第二十八条,无民事行为能力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由下列有监护能力的人按顺序担任监护人:(一)配偶;(二)父母、子女;(三)其他近亲属;(四)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者组织,但是须经被监护人住所地的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或者民政部门同意。

    也就是说,现在林春的监护人是她丈夫,不是她父母。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父母如果要以法定代理人的身份代理提起离婚诉讼,必须经过法定程序,先变更监护人。父母取得监护权后,才能代理提起诉讼,然而过程也比较难。不过呢,也有一些时候,因为是离婚案件,法官也会直接允许女方父母提出诉讼。

    这参考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lt;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gt;若干问题的意见》第一百四十八条:“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离婚案件,由其法定代理人进行诉讼”与《民法典》第36条:监护人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法院根据有关个人或者组织的申请,撤销其监护人资格……(一)实施严重损害被监护人身心健康的行为;(二)……”虐待应该可以算的。

    应笑觉得,林春结婚的流程大概率是不复杂的。她问过了律师朋友,很多时候,民政部门工作人员发现不了女方异常,就给办了。

    哎……

    应笑起身,又走到了镇医院的儿科,问穆济生:“穆医生,你可以陪我去一趟xx村吗?我路上再跟你详细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穆济生也站起来,道:“当然。”

    第29章 智力障碍(三)

    查了不少过往案例,也咨询了不少律师朋友。最后参考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的文章,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并不具备结婚资格,监护人可申请撤销。

    明天应该还有更新的。

    xx村的距离不近,现在时间又不早了,应笑主要是想坐坐穆济生他开来的车。

    穆济生一如既往冷静、沉稳,应笑此时可以看见西裤包裹着的大腿,因为踩着油门,微微用力,绷紧了的肌肉线条彰显出了男性力量,非常好看。

    到xx村,村口的人告诉他们林春夫妻确实在这,但林春父母却不在,林春不是村里的人,是嫁过来的,她老家在隔壁镇上。

    无奈,应笑只好先离开,第二天下班以后又去了另个村子。

    “对不起哦,”隔壁镇的某个村子,应笑一边找林春父母家,一边对穆济生说,“耽误你两个晚上……”应笑知道穆济生比自己忙——就像她懂妇产一样,穆济生也懂儿科,他在stanford childrens先当了三年儿科的住院医,然后才是三年新生儿的fellowship,他现在在镇卫生院主要诊疗儿科的病。

    “没。”穆济生却摇了摇头,“我挺喜欢一起做事的。”

    “嗯,”应笑挽挽头发,“谢谢。”

    “走吧。”

    走到林春父母二人的家门口,应笑提着几袋水果,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抬手敲门,砰砰砰的。

    门很快被人打开了。林春母亲见到应笑,明显一愣,面露疑惑,她说:“你是……你是……昨天医院的医生?”

    “对,”应笑说,“我姓应,叫应笑。这一位是我的同事,穆医生。”

    “哦,”林春妈妈还是疑惑,“你们这是……?”

    应笑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我希望跟您二位聊一聊林春的事。可以吗?”

    几秒后,林春母亲终于点了点头:“可以……进来吧。”

    林春家的条件不好,沙发已经十分破旧,应笑带着穆济生端端正正坐在上面。

    “嗯……”林春母亲搬了椅子坐在对面,有些紧张,她的两手在大腿上,问,“医生,是……什么事儿?”

    应笑深深吸了口气,决定还是单刀直入,她说:“我昨天为林春检查子宫、卵巢的状况时,发现林春的大腿上有很深的一道淤青……您知道吗?”

    林春妈妈:“……”

    应笑又道:“我看出来您的女儿存在一些精神问题了。这种婚姻……法律上是不允许的啊。”

    “……”林春母亲沉默很久,最后终于说,“家福说就这一次。他喂晚饭,喂不进去,林春根本不张嘴!他们家人一时冲动,就踢了林春一脚。他们保证以后再也不动手了。”

    “这……”俗话说,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林春丈夫的承诺,真能实现吗?

    照顾林春非常困难,吃喝拉撒都不听话,同时林春不能说话、不能求助,娶她的人对她动手的概率真的相当大。

    应笑还没说什么呢,林春母亲突然之间非常非常崩溃地道:“行了,行了!一个两个的!之前那个云京来的支教老师也是这样!!!我们没卖孩子!我们没收钱!!!我们只想我们死了林春还有别人照顾!!!不然怎么办?啊?你们说怎么办?!”

    而后,她继续崩溃地道:“那个老师还一直说愿不愿意、强不强奸的,比起死活,强不强奸的重要吗?啊?重要吗?”

    林春妈妈一边说,一边哐哐地拍自己的胸膛:“我们没想卖了女儿!也没想甩掉她!!!她生活在别人家里,我能不担心、不心疼吗?她总归是我的女儿!!!”

    应笑没被她的情绪所淹没,说:“我理解你的想法——”

    林春妈妈立即打断应笑,道:“你不理解!!!你能理解什么?”

    “……”应笑也知道,他们可以感同身受的部分怕是只有万分之一,多少困难、多少绝望都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应笑还是说出来了她觉得该说出的话,她的语气无比真诚:“林春妈妈,林春没有兄弟姐妹,是吗?”

    “是,”林春妈妈有些颓丧,“我们两个没太注意,林春到了两三岁时我才觉得不对劲的。之前,我觉得,小孩子么,就只会吃喝拉撒……林春一直不会说话,我也觉得贵人语迟,过了几年才觉得不对的。林春不能上幼儿园,我们两个太累了,又要管她,又要挣钱,最后想生一个老二也没生出来。而且……我们也怕再来一个林春这样的。”

    “原来如此。”应笑见过不少自闭症等等患儿的家长。绝大多数都是很累,一边想生一个老二,一边有些力不从心,几年过去后,有的有了二胎,有的就没有。

    “林春妈妈,”应笑又道,我查阅了一些资料,也咨询了几个律师。是这样的,你们如果去世了,或者太老了,可以指定社会公益机构当监护人的,比如今年……”应笑拿出新闻报道,“x市这个x先生,七八十岁了,x市社会福利中心愿意当脑瘫女儿的监护人,所以法院就指定了x市社会福利中心成为新的监护人了,还有这些……都是社会福利中心当监护人的,被监护人之后都在社会福利中心生活。”

    “而且这两三年各省各市都有一些相关政策,你看这个,广州2019年的,”应笑已经在新闻上用马克笔标了重点,“监护人可申请将精神、智力、肢体残疾人送到托养服务机构,对低保家庭,政府定额资助每人每月1500元……重度智力、肢体残疾人则由本人和监护人自行选择符合《xxxx》规定的残疾人集中托养机构……看,广东省现在有49家残疾人的寄宿型集中托养机构呢,这家公立托养中心负责人说了,被托养人如果来自低保家庭,不收取任何费用……!好多城市都制定了这方面的管理方案,这是深圳的,这是江苏的……”应笑手里哗哗地翻,一边翻一边说,“我查了查,这两三年各级政府特别重视类似情况,在努力建设托养机构,培养服务人才……你们……你们可以再等一等?再看一看?你瞧这个江苏文件,2021年的,说,5年内每个乡镇要服务20-30名残疾人。为了鼓励护理人员,还拿出了好多补贴,干满两年还考到证的都可以拿政府奖金……”政府资助一般都是残联、区里、残疾人就业保障金一起出。

    她说的没错。

    2016年《“十三五”残疾人托养服务工作计划》之后,残疾人的托养机构数量已经增加很多,而2020年的《就业年龄段智力、精神及重度肢体残疾人托养服务规范》又制定了服务标准。

    末了,应笑将红本子交给对方,说:“你们看看吧。”

    林春父母却是摇头:“我不相信那些地方。肯定还是家人最好。林春的老公、孩子,家里人对她再不好,那也比别人强。人还是要在自己家里。在那些地方……太可怜了。林春应该有家人,家人跟外人是不一样的。”

    “也不一定的。机构都有政府监督,林春老公则没有,好多机构床头都有24小时的监控设备。护理人员虐待林春会被调查、会丢饭碗,林春老公也不会。”应笑握握对方的手,“我觉得啊,你们可以再等一等、再看一看。与残联、妇联、民政联系联系、咨询咨询,然后实地考察考察,跟其他人谈一谈。如果不图钱也不图轻松,你们今年四十七八,还是有一些时间的。林春可以先去着,比如先日托、再寄宿,先一周五天,再一周七天。”有些机构要求患者周末回家,有些则不要求。

    顿顿,又说:“当然了,你的疑惑也可能有……但是,但是,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而且只是一个可能,可林春姑娘此时此刻已经有了一身伤啊!”

    林春妈妈沉默不语。

    “至少寻个靠谱的呀……”应笑问,“可否冒昧地问一问,林春她是怎么认识她老公的?”

    “别人介绍的。”林春妈妈有点蔫儿了,“家福不是我们镇上的,别人介绍的。我们看着那小伙子挺老实的,他也答应对林春好了。”

    应笑想,“答应”算个什么呢,那人也许只是为了娶上媳妇才答应答应的。

    “林春妈妈,”这时,一旁的穆济生竟然开了口,他道,“我是一个儿科医生。应医生刚讲了一些林春在医院的表现,比如,可以走路,可以说‘呀呀呀’,可以听懂自己名字,可以使用‘咿咿呀呀’一来一回地做沟通……我觉着,她很像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我不太懂智力障碍,但是,一岁左右的小孩子……知道疼,也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还知道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你们夫妻……真打算让你的女儿受虐待吗,只是因为他们至少不会杀人、会管她?”

    林春妈妈更加沉默了。

    “你们想想吧。”应笑说,“你们可以申请认定林春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这个需要智力鉴定的结果是25以下。如果她被成功认为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你们作为监护人可以申请法院撤销结婚。”

    “嗯……”林春妈妈明显没听懂。

    “好。”应笑道,“我只是说这么个事。”

    应笑拿出自己手机,道:“加个微信吧?你们可以随时联系我们两个。我可以请律师朋友来回答相关问题。不过,你们最好咨询咨询相关的政府部门,比如村委会、残联、妇联……自己问问当地对于‘集中托养’的政策。”

    “……”林春妈妈好像确实不大知道这些事情。

    “我……我只是说也许还有另一条路、另个选择。”

    最后,林春妈妈说:“我想想吧。你们走吧。”

    …………

    从林春父母家里出来,应笑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已经告诉林春父母林春身上有伤痕了,也同样告诉林春父母现在有托养机构了。林春父母申请撤销或者不申请撤销,自己已经管不了了。

    穆济生问:“怎么了?”

    “只能到这了。”应笑再叹,“只有林春的监护人可以申请撤销婚姻。我们已经管不了了,再说,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我已做了我能做的了。”

    她其实感觉,林春妈妈并不信任托养机构,更相信“家人”,林春可能依然会与她的丈夫继续生活。

    可丈夫、子女一定更好吗?

    “不过,”应笑有点伤感地说,“看过林春这样的人,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啊。家里并非富大贵,但爸爸妈妈非常爱我,而且可以给我好的教育,至少,可以上最好的学校,也可以报最好的课外班。不是什么天才,但智商情商都还可以,考上了xh,读到了博士。在云京三甲医院的好科室当主治医,也没什么‘包办婚姻’,还遇到了……还遇到了……”

    自己非常喜欢的人。

    应笑没说这句话,她偷偷看穆济生。

    旁边,穆济生笑了笑,接:“我也是。”

    第30章 “石女”(一)

    自林春家回到镇子上,应笑有点郁郁寡欢。

    作为一个三甲医院生殖中心的主治医生,应笑其实非常明白什么叫作“生活”。多少夫妻事业有成,却等不来一个孩子,她上个月就接诊了个连续三次遭遇胎停的很成功的女商人。人人都是生活的强者,他们身上有着十分平凡却惊人的力量。虽然,她有时候依然还是感同身受、郁郁寡欢。

    幸好应笑听说25周5天胎膜早破的出院了。因为孩子非常小,她恢复得无比快,她的宝宝在妇幼也健健康康、无灾无病的。一家三口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

    第二天,应笑还是照例出诊。镇卫生院当然没有单独的不孕不育科,应笑他们下基层时坐镇的是妇产科。

    上午的人有一点多,有点反常。

    排队排到一个妈妈时,对方神色有些焦急,道:“医生,我可以更您单独谈吗?”

    “嗯?”镇卫生院大家是在接诊室里一起排队的,应笑觉得此时赶走剩下的人未免屋里,道,“你不能直接说吗?”

    中年妇女道:“医生,我真求求你了!”

    “……”应笑于是站起身子,带着患者走到角落帘子后的b超机边,问,“怎么了?”

    “医生,”那个妇女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放学路上被强奸了……您……您给看看,行吗?”

    “!!!”应笑当年在妇产科曾经遇过这种事情,她点点头,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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