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那天徐雨姝和张大太太各自回房后是什么情况,但自那天起,徐雨姝便称了病,每日缩在屋子里,不出来见人。

    这便是要避着张大太太的意思。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边都是亲昵之人,张夫人只能手忙脚乱地今天去看看徐雨姝,明天陪张大太太逛院子。

    倒是一碗水端的平,不厚此薄彼。

    听着垂枝将话本似的汇报,季蓁蓁手里执着一根芦苇,挑弄着白瓷缸里几尾游动的锦鲤,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日子便这样看似平静地过去。

    转眼便到了谢子鱼办诗会的前一天。病了五六天的徐雨姝递了帖子邀季蓁蓁喝茶。

    季蓁蓁自然要去,而且是收拾得漂漂亮亮地去了。

    徐雨姝住在湖边的潇湘居,是谢府风景最为幽美的院子。

    但季蓁蓁觉得,这地方美则美矣,但湿气太重了,不太有利于身体健康。

    一入潇湘居便感到凉意阵阵,青树翠蔓繁茂苍翠,院子正中植了株高大的秋桂,树木高大葱郁,靠近便感到冷香扑鼻。

    徐雨姝一袭月白衣衫,坐在树下的八仙桌旁,素手执着一卷书,正托着腮细细读着。见丫鬟引着季蓁蓁到了,立刻搁下书册,起身迎客。

    “我看书看得有些痴了,竟没注意到季小姐已经到了,未出门亲迎,还请季小姐见谅。”

    说着,轻轻福身。

    季蓁蓁微微颔首还礼:“徐小姐无须多礼,今日是蓁蓁上门叨扰了。”

    相互见过礼,徐雨姝连忙引着季蓁蓁落座。亲手持了紫砂茶壶,为季蓁蓁倒茶,动作优雅,不多不少正好八分。

    将茶盏递给季蓁蓁,徐雨姝清凌凌地开口:“季小姐请用茶,雨姝这儿的茶叶品质一般,肯定比不得季小姐屋里的茶水,只是可堪入口,还请季小姐见谅。”

    季蓁蓁接过茶盏,小小地抿了一口,说话也十分客气:“徐小姐过谦了,其实我不太懂茶,也不大喝得出好坏。”说完,冲徐雨姝露了个有些羞涩地笑。

    “噢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呀,雨姝没有事先打听清楚,还请季小姐见谅。”季蓁蓁这句话直接把徐雨姝后面的“为了招待季小姐,我特地拿出了冬日收集的竹上雪水”这句话给掐在了喉咙里,只能话风一转,转化了话题:“季小姐来府上也快一月了,不知可还适应府上的生活?”

    说着不等季蓁蓁开口,又自顾自说道:“我初到谢府时,不过七岁,时光荏苒,到如今竟也有十年光阴了……”许是季蓁蓁的处境与当时背井离乡的她有些相似,竟勾起了徐雨姝的回忆,女子手里把玩着杯盏,有些出神地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季蓁蓁也没出声惊扰她,自己从荷包里摸了一小块藕粉桂花糕放在嘴里,悄无声息地吃着——桌上除了茶盏茶壶,只摆了一小盘红杏与一碟云片糕,前者是季蓁蓁不爱吃的,后者前几日在张夫人处吃过,嗯——只能说,这谢府的厨子仿的苏式点心实在不大对她的胃口。

    徐雨姝从回忆中出来,察觉自己有些失礼,对着季蓁蓁歉然一笑:“我想事儿想得出神了……”

    季蓁蓁咽下口中的糕点,不等她把道歉之语说出来便将手一摆,道:“徐小姐不用如此多礼。”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见谅、见谅好几次了,徐雨姝没说累,季蓁蓁都听累了。

    徐雨姝口中又道“让季小姐见笑了。”让季蓁蓁觉得嘴里的桂花糕都有些不香了,于是便接了栖碧递来的洒了薄荷水的帕子轻轻擦手。

    发现季蓁蓁吃得似乎不是桌上的云片糕,徐雨姝一愣,蹙着柳眉道:“季小姐初来,饮食怕是不大吃得惯吧?我那时也是,不大喜欢吃面,偏偏山西最多的就是面……季小姐是蜀中人,若是不介意,我帮你给厨房递个话,让她们单独给你做些四川的吃食。”

    季蓁蓁有些莫名其妙地望她一眼,这人不知道自己的灵犀堂内设了单独的小厨房?思忖了一瞬,季蓁蓁笑着婉拒:“谢过徐小姐好意,但也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我之前替夫人管过一段时间的家,不过是递一句话的事罢了。”徐雨姝一边给季蓁蓁续了杯茶,一边笑道。

    原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季蓁蓁稍稍扬眉。珠贝似的指尖轻叩了两下桌面,发出两声脆响。旋即仰面笑笑,道:“如此,便先谢过徐小姐了。”这便是承情的意思了。

    徐雨姝达到目的,暗暗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着季蓁蓁脸上的表情,没有看到自己意料之中的恼怒或是惊讶的神色,心中思索着这人是不是有些愚笨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但她还没摸清楚季蓁蓁的性子,也不敢再出言试探,随口扯了别的话题。

    两人交流了一会诗词,季蓁蓁应是应了,但却一副明显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徐雨姝自认是个才女,爱好的都是诗词歌赋,平日里带着谢子鱼也多是陪小姑娘念书、习字。

    就在徐雨姝唇边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时,季蓁蓁终于来了点兴趣。

    徐雨姝说到了画。

    若是以现今高门大族的闺秀们的标准来看待,季蓁蓁着实是个被宠坏的女孩子,文墨不精,只爱看些话本、闲书,女红不通,连块帕子都不会绣,贪图享乐,年纪小小就习惯让侍女每日按摩——管家倒是精通,季慎夫妻却也没舍得把她嫁去大家族里和婆母妯娌勾心斗角,谢家人口简单,张夫人又正值花信年华,不用她帮着管家。

    唯一拿得出手,能唬唬人的恐怕也只有画技了。

    季蓁蓁师从工笔画大家喻乃荪,是正正经经奉过茶的弟子,而且还是关门弟子。喻乃荪游历名川大泽,最终定居锦城,季蓁蓁跟着喻大家学了近七年,虽然与名头上的师兄们完全比不得,但也算不辱师门。

    四川境内多奇景,季蓁蓁每年都会跟着喻乃荪外出采风,也画下不少满意之作,但她的作品全都被母亲收好,放在家中留作纪念,带到谢府的是季蓁蓁母亲收藏的古籍与名家画作。

    季蓁蓁随口说了一个画作的名字,徐雨姝登时两眼放光。

    她放下自己惯来维系的矜持形象,抓住季蓁蓁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季小姐,不知雨姝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一睹《天台山花鸟图》的真迹?”

    这幅画是喻乃荪送给的,季蓁蓁本人也甚是喜爱,将画挂在纱橱内,日日欣赏。

    徐雨姝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真切,季蓁蓁认真打量了几眼,没看出什么演戏的成分,于是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等徐小姐病好后,随时都可以来灵犀堂玩,到时候我便把那画指给你看。”

    得了季蓁蓁的口头许诺,徐雨姝心情大好,又拉着季蓁蓁说了好一会书画,这一会她侧重于画,两人聊得也算颇为尽兴。

    直到日头西斜,季蓁蓁婉拒徐雨姝留饭的邀请,起身回了灵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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