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邢炘的记忆里,林央的祖母是个温柔的老人家,约莫七十岁,一双桃花眼仍是透亮,偶尔还有少女的神态,有时他会恍惚觉得,这大概是林央老了的样。说话的声音不大,细细柔柔,总穿着素色旗袍,一头雪白的头发干干净净地盘在脑后。

    林央的父亲,他并没有怎么见过,林央见到她父亲时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只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差点以为那是林央的哥哥,看着不过四十来岁,一副儒雅风流的样,但只一眼就能发现,林央和她父亲的眉眼几乎是同一模子印出来的,会勾人。

    月亮未圆,庭院里的桂花还未开,冷清的小院儿里,只有老人坐在摇椅上静静地睡着。

    “阿如,我回来啦。”林央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摘下老人的耳机,她握着老人的手,像个严厉慈爱的母亲,“我们回房间睡。”

    奶奶的名字取得好听,李青如,小时候听到别人喊她,渐渐从如姨变成了如奶奶。

    阿如,小时候林央总听爷爷这么叫:

    “阿如,你来看,我今天这字写的怎么样?”

    “阿如,今年桂花开了,给你做桂花糖藕。”

    “阿如,你听,现在这些小的啊都没你唱得好。”

    阿如、阿如、阿如……林央小时候爱学着爷爷的语气这么叫,后来长大了,就只有撒娇的时候才这么叫了。

    “醒着呢,”如奶奶躺着摇椅上拍了拍林央的手,呢喃了几句,“回来还走后院儿,诶…你是不是又瘦了?”

    “没瘦,我吃得可好了,不信你问邢炘。”林央靠在奶奶胳臂上,扬着下巴眉眼弯弯。

    邢炘拉着行李站在桂花树下,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宁静安稳,等十月里桂花都开了,跟着奶奶坐在桂花树下品茶听戏,一个秋天就结束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听林央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曲起一条腿,半跪在摇椅旁,也没了平时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是啊奶奶,她怎么会饿着自己呢,你放宽心。”

    也可能是有一副好心肠,面对老人、孩子和动物,邢炘总有超出旁人的耐心和温柔,再加上生得剑眉星目、健硕挺拔,很得如奶奶喜欢。

    “邢炘啊,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奶奶拍了拍邢炘的手,满眼慈爱。

    颂则,这个孩子平时话虽然不多,你要是还在的话大概会嫌他木讷,但他真诚善良,是个不错的好孩子,要是他要能一直在央央身边陪着,你应该也会安心吧。

    “都好,精神也好多了。”邢炘合着老人的手,道,“过两天回松海陪她出门转转,她也常让我问候您。”

    如奶奶笑道:“什么时候有闲心了,陪着你妈妈来苏杭转转。”

    “阿如,我们别坐风口了,进去吧。”林央打断了奶奶的话,就算奶奶不明说她也知道,奶奶那眼神就差把邢炘当亲孙子了。

    她对着邢炘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边挽着奶奶的胳膊,把人从摇椅上扶了起来,一步步慢悠悠地往屋子里走,她嗅着空气里的香气,道:“奶奶,虹姨煮绿豆汤了?”

    如奶奶拨开两人的手,佯嗔道:“又不是走不动了,哪要两个人搀着,”她优雅地迈着步子,声音里有淡淡的愁绪:“最近天热,让阿虹加了‎‎百‎‌‍‌‍合‍‎‌下火。”

    一阵晚风裹着淡淡的桂花香,一树枝叶在月光下与大地共舞,影影绰绰。如奶奶从来不会佝偻着身子,行起坐卧都优雅得体。

    她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前头,一身米色的旗袍,是江南水墨里如诗的影。

    “你别老惯着我奶奶好不好,她不能惯。”林央拖起行李跟在后头,无奈地摇头。

    邢炘跟在她边上,又回到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你说奶奶是你们家的大宝贝,宝贝是要悉心照料的。”

    林央忽然想起去年夏天,邢炘从自己父亲手里带走了一株奄奄一息的君子兰,养到春天,开了花,叶片如剑风姿绰约。

    “也是,爷爷能把奶奶养得漂漂亮亮的,我也可以。”

    林央安心地把奶奶托付给了邢炘,自己转身钻进了厨房。

    “虹姨,我爸呢?”

    她蹑手蹑脚的,显然把杜姨吓了一跳,杜姨盛汤的手一抖,见是林央才缓上一口气:“小丫头怎么跟幽灵似的?”

    “你那么认真哪还看得到别的。”林央自然地接过虹姨手里的汤勺,往瓷碗里舀着凉好的绿豆汤。

    杜虹,照顾了奶奶八年,一路从松海跟到苏杭,离婚离得早,现在供着女儿在国外读研究生,她说自己现在无牵无挂的,也就如奶奶她放心不下。

    这么些年下来,她见过这个家从起到落,林央偶尔也会把她当成半个母亲。

    “你爸又出去了,”虹姨把碗递给林央,语重心长地道,“偶尔还是联系一下吧,至少知道他在干什么。”

    林央机器人似的舀着汤,头也没抬:“联系他干什么,我没把他赶出去已经仁至义尽了。”

    虹姨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见林央盛了四碗汤,问道:“又是小邢陪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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