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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语夕走到蓝桥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卧的蓝桥,冷冷地道:“夏虫语冰,典出庄子《外篇·秋水》,曰: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是故有夏虫不可语冰一,蓝公子生搬硬套拾人牙慧粗陋不堪,着实让人笑掉大牙。”

    蓝桥霍然一惊,明白她是在讥讽自己初见面时的那句“清风岂非明月夏花不可语夕”,坐起身苦笑道:“在下轻言妄语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花语夕却正眼也不去看他,冷哼了一声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故意卖弄文采的伪君子,自以为能吟出两句狗屁不通的歪诗,抛出两句似是而非的歪理,就能引得别人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人最是恶心,嘴上自比李白苏轼,然而穿上裤子是君子,脱了裤子是禽兽,比我们青楼里直来直去的屠猪贩狗之辈更是不堪!”

    纵使蓝桥修养再好,被她这样莫名其妙连冤带损地一顿痛骂也不禁微微变色。他站起身直视着花语夕的眼睛,一抱拳道:“蓝桥不知何处开罪了花大家,让花大家生出如此深的误会,还望花大家示下,蓝桥也好当面向花大家赔罪。”

    “误会?”花语夕淡淡道,“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道学脸一被人揭穿就谎称是误会。我且问你,当时在客栈大堂,我从二楼走下来,你是不是一直死盯着我看来着?你不必否认,我混迹风月场有些年头了,对你们男饶目光最是敏福从我出门开始,到我下楼,再走到郡主殿下身边,你的目光片刻没离开过我。从头看到脚扫了好几遍,是不是早在心里把我一身衣服剥个精光了?”

    “我……”蓝桥还不及解释,花语夕已又一口气接下去道:“紧接着你就可劲造作,什么夏花不可语夕,又是什么教训使人成长,人家姐妹叙旧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吗?无非就是想卖弄学识,让本姑娘对你另眼相看而已。你若真是寻常贪花好色之徒也就罢了,本姑娘给你看两眼也不会掉块肉,只是你明明有娇妻在旁,却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盯着我看,这不是伪君子假道学又是什么?”

    蓝桥静静待她完,然后凝视着她烟雨朦胧的眼睛,缓缓道:“让姑娘产生如此大的误会,蓝桥深感抱歉。”他不称花大家而改称姑娘,便是想暂时抛开两饶身份不提,站在与对方完全对等的角度话。

    “在下对这自然界的美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烈渴求,对上明月如是,对隐龙泉池如是,对美女佳人亦如是。欣赏而不占有,远观而不亵玩。”蓝桥语气沉静而平和,充满诚挚地道:“不瞒姑娘,我最初听姑娘芳名,是在一册美人绘卷上。没想到今日见到姑娘本人,却觉得比卷上所绘更有灵性,顿时惊为人,便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到姑娘走下楼梯,我看着姑娘的眼睛,竟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除了画卷,还在哪里见过姑娘一样。”

    他自嘲似的莞尔一笑,又道:“当然这多半还是在下的幻觉,因为若是真的曾经见过姑娘,在下是什么也不会忘的。至于姑娘的高谈阔论,在下也实非有意卖弄,而是真的欣赏她们口中的那位静姝姑娘。既敬重她败而不馁的勇气,又钦佩她从一点一滴的教训中成长,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的转变。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只有敢于直面教训,拿得起也放得下,人才会变得愈发强大,不是吗?”

    他后退两步,倚在一块假山石上,做出放松的样子,目光坦诚没有丝毫造作,最后道:“在下的都是心里话,至于因此给姑娘带来的困扰和冒犯,在下深感抱歉。姑娘既然在意,那么蓝桥以后必将更加谨言慎行,再不敢对姑娘有半分逾越之举。”

    蓝桥一番话得坦坦荡荡,既解释了误会,又再度重申了观点。花语夕听后果然玉容神色大为缓和,盯着他仿佛要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似的,半晌才幽幽地道:“是奴家误会蓝公子哩。”

    她稍退半步,盈盈蹲个万福,柔声道:“奴家给公子陪不是了。被奴家如此劈头痛骂,还能不卑不亢坦然作答,蓝公子是真君子呢。”

    这回倒轮到蓝桥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友好地道:“误会解释清楚就行,我也没有怪罪姑娘的意思。”

    这时忽有一阵狂风吹起,吹过假山的石隙,发出好似鬼魅般的尖啸声。蓝桥抬头看,就见一片乌云迅速笼罩了本来清朗的夜空:“要下雨了。”

    蓝桥几乎是话音未落,一阵豪雨便浇了下来,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这风雨来的太快太大,就连远处廊下点起的灯火也被风雨扑灭。

    一时间昏地暗,蓝桥和花语夕两人虽相距不足六尺,黑暗中却已看不清彼此。

    想到四周都是假山和怪石,蓝桥在辨清方向之前不敢妄动,却听花语夕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惊呼。

    蓝桥寻声走近两步,问道:“姑娘没事吧?”

    花语夕不答。

    蓝桥此时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隐隐看到花语夕的身影坐在地上,正用手捂着一只脚。

    “我脚磕在石头上了。”花语夕的语气显得有些痛苦,“这石头怎么这么尖啊?疼死我了。”

    蓝桥心想你光着脚走到这里来,磕到石头能不疼吗?嘴上却道:“我送你回房,你能站起来吗?”他身出一条手臂到花语夕身前,怕再被她认为是冒犯,并没有碰她。

    花语夕主动伸手拉住蓝桥,缓缓站起身道:“多谢蓝公子。”

    蓝桥试探地道:“你这样能走吗?”

    花语夕原地跳了两步,又弯腰去摸脚上的伤口:“勉强可以,应该是流血了。”

    蓝桥一咬牙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花语夕的身子横抱起来,紧跑几步,冲进东楼内的廊道。

    楼内灯火明亮,但见花语夕的样子极是狼狈,无论脸颊、发丝还是脚尖都有水珠滑落,一根脚趾的侧面更是被划出一条血痕,不住有鲜血流出。她一身衣裙湿得紧贴在身上,娇躯微微颤抖着,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楚楚可怜。

    蓝桥想起花语夕刚才骂自己伪君子的话,连忙把她放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

    花语夕当然也意识到蓝桥看到了什么,本来疼得发白的脸颊开始泛起羞红,低声道:“奴家自己回房就可以了,多谢蓝公子。”罢她缓缓移步,向位于长廊尽头的房门走去。

    蓝桥并没有再跟着她走,生怕再被她失礼,转身刚想离开,就见门外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听“轰隆”一声,伴随着石破惊般的巨响,整座楼都似被撼得颤了一颤。

    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拉他,一回头却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正面色苍白地拉着他的衣角。

    “你怕打雷?”蓝桥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花语夕,难以想象刚才还把自己一顿臭骂的她会因为打雷怕成这个样子。

    “我……”花语夕几乎语塞,微点了下头。

    蓝桥无奈,只得一路把她送回房门口,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才算完。他时时谨记不敢冒犯,目不斜视,看也不向她的房内看上一眼。

    花语夕看着他那谨慎微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解下蓝桥的外袍塞回到他手里:“拿着吧,省得你回去没法向风家姐交代。”

    蓝桥垂下头不敢看她,低声道:“花大家好好休息,在下告退。”

    花语夕一手扶着门框,目送蓝桥走开两步,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公子入暗室而不欺,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外乎如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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