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发丝,就像静潭之上拂过的清风,抚平我恐惧情绪的同时,也在我的心里泛起了些许涟漪。年仅八岁的我还不懂许多,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美好的事物同样赋予美好的想象。在这个混乱的梦里,我直觉的认为,这个红衣姐姐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叮当一声,凤冠落地的声音将我从迷茫之中拉了回来,从那凤冠离手,再到落地,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随着这个声响,身后的林子里传来阵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我连忙回头去看,只见身后又出现一只队伍,这些人各个身穿红色马褂,腰上系着红色绸子,也是分成两队,中间由四个人抬着一顶大红花轿。再往他们脸上看去,我吓得咯喽一声好悬没抽过去,这些人比对面的还要夸张,一个个龇牙咧嘴。要说那送葬队伍虽然长得像替身,但好歹还是人形,反观这送亲队伍的,有人身子顶着猴头的,有人身子顶着狼头的,还有人身子顶着耗子脑袋的。

    我妈呀一声抱住身前的红衣姐姐,哆嗦烂颤的问她:“这都是些啥玩意啊。”这无礼的举动倒像是没惹她生气,她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丧队,头也不回的对我说:“不是玩意啊。”

    她回答的认真,我听的却是无语。也许她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却在这紧张的气氛中差点没笑出声来。不是玩意,哈哈,不是玩意是啥玩意啊。

    这队红衣人马像是没看见我似的,从林子里出来后,两列兽头人身的就开始吹起唢呐打起铜锣,一曲喜乐吹的牙碜至极。对面那些替身见到这帮兽头,眼睛里的鬼火更盛几分,挥舞着哭丧棒就冲了过来。红衣女子一摆手,身后那帮兽头怪也嗷的一声扑了上去。

    两边打的热火朝天,但总体来说还是送亲队伍占了上风。那些替身手中的哭丧棒打在兽头怪身上,兽头怪只是疼的一声怪叫,身上冒起一阵白烟,但都没有失去战斗力。反观兽头怪每每一巴掌,准确的说应该是一爪子掏上去(这些人的指甲都长的吓人),那些替身就像烧着了一般,不见火光,却满身黑烟的化作飞灰。

    那中年武将见此像是也不甚在意,他让抬棺材的把棺材放下,然后似有深意的阴冷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似是从九幽深处投来,阴沉怪异至极,使我汗毛根根竖立,毛骨悚然。似是看出了我的紧张,中年武将嘿嘿一笑,转身去掀那棺材盖子。

    原本一动不动的红衣姐姐,此时见中年武将要去掀棺材,虽然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也明显感觉到从见到她以来,首次从她身上传来的紧张。

    没等我问,她头也不回对着我当胸一掌,直接将我拍进了身后的花轿之中,然后四个狐狸脑袋的轿夫抬着我就跑。坐进轿中的我并没有感觉到胸口疼痛,这一掌看似大力,却如同春风。进入轿子后,那恐怖的感觉不单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强烈,我全身颤抖的如同筛糠一般。倒不是因为被四个兽头怪抬着,而是因为远处的棺材。我哆嗦着掀开轿帘儿,看向棺材,此时棺材盖已经被掀开了缝隙。

    仿佛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梦里的我憋得喘不上气,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就像是知道那棺材里有啥吓人的玩意要出来似的。这憋闷的感觉实在难受,恐怕还没等棺材里的东西出来,我先要憋死了。

    眼瞅着我双眼翻白意识模糊,就要背气的时候,就见红衣女子回头不舍的看了我一眼,就像有啥话要对我说。这时就觉得轿子像汽车压到了大石头,我脑袋跟轿顶来回磕碰,然后好像有人拉了我一把,我一狙灵从梦中惊醒。就看姥姥薅着我的脖领子,估计刚才就是她把我摇醒的。

    睁开眼睛已经天光大亮,姥姥此时面色憔悴头发凌乱,一脸紧张的看着我。我问她咋了。她说我刚才俩手掐着自己脖子,脸憋得黢紫舌头伸的老长,要不是她玩命晃我我眼瞅着就要憋死了。我问她几点了,她说让我抓紧去洗把脸,再有俩小时就要到站了。

    我一惊,不是说的坐三天两宿么,这咋就要到站了呢。姥姥告诉我,从列车长把我俩送到乘务室开始,我就一直昏睡,开始时高烧,后来烧慢慢退了下来。姥姥年轻时也经常给人看些实病虚病,见我气息平稳也就没叫我,只当我是发烧后身子虚。谁知道从上午开始,我睡着睡着就不停的哆嗦,刚刚还掐自己脖子,这下她才一急眼,死命把我摇醒。

    我一听我这是整整睡了三天啊,猜也猜到,这三天中姥姥肯定没有合眼。和姥姥相依为命两年,虽然平时心里埋怨她总是逼我背那些枯涩难懂的东西,但是此时见姥姥蓬头垢面的样子,心里还是心疼的不行。我让姥姥快去吃点东西,姥姥说吃不下,给了我五块钱自己去买。

    站起身我才发现,此时我们已经在硬座车厢里,整个车厢除了我俩之外,只有紧前面靠门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人。估计是到后面下的人多了,姥姥也就带着我来到车厢里,把乘务室给人家让出来了吧。

    三天时间水米不进,此时醒来只感觉饿的前胸贴后背。买了两盒泡面泡了,又问姥姥她说啥也不吃,我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最后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东北的冬天果然还是要比山东冷多了,没有过多的东西,姥姥拎着小布包带着我下了车。下车之后,打车回到了家里。无论怎么敲门也没人,姥姥带着我去找我舅舅。见到舅舅后,舅舅一脸的沉默,然后拿起屋里的电话给我爸妈打了过去。电话那边,我爸只说让我们在家等着,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虽然小,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沉寂,我没敢多问,和姥姥一言不发的坐在屋里等着。约莫半个钟头的功夫,外面传来了喇叭声,姥姥忙带着我出去。就见我爸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里,看了我一眼后,就说了句上车,然后就不再说话,一点也没有两年重逢的激动与喜悦。从他红肿的眼圈看的出,他刚刚还哭过。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七尺汉子哭呢?

    一路上没有说话,司机像是之前听了我爸吩咐一般,把车开的飞快,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车来到了郊区的一所大厂房似的地方,远远的就能看见一排大房子中间耸立着一个大烟囱,烟囱里面还冒着烟。姥姥远远的看到这个建筑,脸色一白,接着就见她默默地留着眼泪,我问她哭啥她也不理我。

    出租车直接就开进了院子,我爸扔下一百块钱后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我和姥姥在后面跟着,谁也没有说话。虽然我爸背对着我,但从他不断耸动的肩膀上看的出,他在哭。

    走廊里阴冷阴冷的,不多远就有一个长条板凳,上面坐着三三两两哭泣的人,有的哭有的劝,不知道为啥,我的心里也感觉莫名的有些想哭,说不上是委屈还是什么。

    终于,我爸转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我妈,我爷我奶还有一帮亲戚也在。我妈就像没看见我一样,我爸在一面墙面前停了下来。整面墙实际上就是个大铁柜,一排排的铁抽屉。这时我爸已经从抽抽搭搭的哭泣,变成了泣不成声,张大着嘴,却嚎不出动静来。

    好半晌,我一个大爷拉开了铁抽屉,里面躺着个人,我第一眼甚至没认出这是我哥。他全身赤裸,浑身惨白惨白的,四肢和肚子都肿起老高。

    “给你哥磕个头吧,你哥····没了。”大爷声音有些颤抖。我闻言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其实我和我哥也就见过那么几次面,但是血脉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心里像塞满了什么东西,堵的我说不出话来。我窟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的磕了三个头,喊了一声哥。我妈听我这一声哥,当时哭晕了过去,一帮人七手八脚忙活了好半天才又给救了过来。

    回家后,我一个人躲在屋里,那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爸跟我姥姥顶嘴。模模糊糊就听我爸问我姥:“你当初说我克子,咋就把天赐带走了呢,高X是不是替天赐没的,不是静生的你就不管?”我姥姥好像也很激动,跟我爸喊道:“咋就是替天赐死的,我都说你命中无子你就不信········”两人都很激动,声音交叠在一起不停的争吵,其中还夹杂着我妈的哭声。

    我哥是替我死的吗?还是说我姥姥只顾着我而没管我哥?我不知道。后来我从大人的字里行间中,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自从我跟姥姥去了山东,我爸妈实在是想我,又怕总给我打电话我再不听话吵着要回来,于是俩月后让我爷爷奶奶把我哥送了回来。我哥最开始还不喜欢我妈,但我妈照顾他比照顾我还精心,她也知道自己是后妈,生怕落了埋怨,于是我哥是要什么给买什么,甚至有时我哥做错事,我妈怕我爸揍他,都偷偷帮着瞒着。就在我八岁生日那天,我妈说让我哥给我打个电话,等以后我回来小哥俩好好相处。哪知那天我哥行为特别反常,直说打电话有啥用又不能在一块呆着,我妈还以为我哥排斥我,也就没有再说。早上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于是就打电话让我爸回来自己去医院检查检查。傍中午时,我哥说要出去玩儿,我爸看他和隔壁家的哥俩一起出去的,也没太担心,跟他说你早点回来,你妈今天身体不舒服。

    就这样,我哥就出门了。出去没有一会,天就渐渐阴了起来,接着就开始下起了暴雨,我爸在家左等右等看我哥还没回来,就拿着伞出去找。当时整个大庆市还没有啥楼房,我家住的那地方更是偏僻,叫做西下洼子。方圆好几里地就我们这么一片平房区,按理说也没有远处可去,但我爸找遍整个平房区也没找着我哥。

    我爸急的就要报警,正在这时隔壁家的俩孩子边哭边往回跑,我爸一把把他俩抓住问他俩我哥呢,他俩说我哥掉泡子里了。我爸急的拎着俩孩子让他俩带着去找,找到平房区西北的一个废弃养鱼池,一眼就看见那池子边上我哥的鞋还在那扔着。

    得着信儿的住户全都跑了出来,报警的报警喊人的喊人。工程车赶过来后就开始冒着大雨抽水,直到水抽干了,才看见我哥在池子底半站着,一只脚插在泥里。按理说水里有浮力,淹死的人一般都是飘在水面上,就算水灌的多沉下去了,也没听说有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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