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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翊立于竹筏之上,顺水而下。

    眼前渐渐开阔,山势渐缓,陡峭的山峰不知不觉变成了延绵的丘陵,连天空都变得明亮起来,令人心情为之一畅。

    走了一个多月的山路,辛苦自不用说,更让孙翊担心的却是遇伏。山地交通不便,视野受限,斥候传递消息的速度大受影响。大军沿着河谷前进,逶迤如长蛇,一旦中伏,前线很难相救。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宁可走得慢一些,也不能让敌人伏击得手,对粮草、辎重的保护更是重中之重。

    这些粮食都是从山里蛮夷手中收购来的,价格要比关东高不少。可是算下来,还是比从楚州运来更合算。诸葛亮早早做了准备,从楚州运来了几十船的布匹、武器,送给当地的头领,从他们手中换取粮食,花钱少,效果却极佳。

    楚州屯田十余年,平地种稻,山地种桑,纺织业发达,布价一直很便宜,质量又好,比起山里的土布,更能满足那些头领们的审美。再送上几口装饰华丽的战刀、盔甲,头领们就将他们当成了朋友,热情招待,尽可能满足他们的交易需求。

    当然也有不识相的,打算做无本买卖。可惜在武装到牙齿的吴军面前,他们不仅没捞着好处,反而让吴军有了反杀的理由。几个回合下来,大部分人都明智的选择了交易。除了留下必要的口粮,秋收的大部分收成都卖给了孙翊。

    孙翊买到了粮食,只是数量有限,毕竟山里人的粮食也不多。一旦被伏击毁去,再想买都没地方买去。而要毁掉这些粮食实在太简单了,直接用刀划开草袋,推到江里就行。

    这一路走来,孙翊就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这些粮食,没给曹仁一点机会。几次小规模接战,蜀军都吃了亏,就连出动号称无当飞军的青羌兵都没能得手,反折损了不少人。

    曹仁意识到吴军谨慎,索性放弃了真正的伏击,只是一路骚扰,延缓吴军的前进速度,然后将主力撤到僰道,扼守必经之路,以逸待劳,等孙翊来战。

    孙翊也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

    “都护,想什么呢?”诸葛亮从后面走了过来,看看孙翊,笑道:“想做诗?”

    孙翊哈哈一笑,扬扬手。“军师说笑了,我哪有那样的诗情。只是眼前景色喜人,有些感慨。在山里走了这么久,总算出来了。”

    诸葛亮看看前面。“都护,我们还没出山。只有击败了曹仁,夺取僰道后,我们才算真正出了山。”他伸手一指。“相比于这些不会动的山,曹仁才是真正的障碍。当年战浚仪,这个曹仁就曾大显身手,连陛下都赞他善战,有勇有谋。”

    孙翊心领神会。“多谢军师提醒,我不会大意的。”他想了一会,又道:“僰道城当三江之口,倚山为城,强攻怕是不易。我们何不绕过僰道,直奔成都。益州主力都在鱼复,腹地空虚,正是好机会。”

    诸葛亮笑了。“都护是想与左都护争功,先取成都?”

    孙翊眨眨眼睛,哈哈一笑。“军师以为可否?”

    “可以当然可以,只是不够稳妥。由僰道而成都,逆水而上,都护想靠这些竹筏吗?”

    孙翊叹了一口气。“是啊,要是有战船就好了。曹仁谨慎,除了在僰道设防,江上必然有水师,用这些竹筏迎战,无异于求死。没办法,成都只好让给小妹了。军师,委屈你了,又让伯言一合。”

    诸葛亮斜睨了孙翊一眼,微微一笑。看来孙翊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故意这么说,只是试试他的心意,欲擒故纵而已。虽然略显稚嫩,却是一个可喜的趋势。经过一年多的战事,这个少年不管是心志还是能力,都有了几分陛下的模样。

    “来日言长,让他一合也无妨。”诸葛亮笑道:“逆水而上不易,顺水而下却可行,我们去抄夏侯惇的后路,接应周都督入关,然后再合兵一处,与曹仁战一场。”

    孙翊略作思索,抚掌而笑。“军师好计。制人而不制于人,正合用兵之道。”

    诸葛亮微微颌首,心中欢喜。孙翊答应得这么爽快,自然是早有这个打算,但他居然一直没说,而是等他说,免得侵夺他的职权,丢了面子,也是想得周到。

    两人正说着,前面有人来报,蜀军在前面雁岭设障,前锋蒋钦准备接战,请中军停止前进,免得江面聚集堵塞,成为蜀军抛石机攻击的目标。吴军没有船,用的是竹筏,无法携带大型军械,对攻坚极为不利。一旦过于聚集,很容易成为对方抛石机等重器的杀伤目标。

    孙翊下令,全军停止前进,中军两营弃筏登岸,占领制高点,寻找进军路线,准备策应蒋钦,夹击蜀军。后军潘濬则做做好警戒,以防蜀军声东击西,前面佯攻,吸引注意力,突然在后面来一下。

    即使有战船,还是顺水而下来得容易。

    孙翊有条不紊,一一安排妥当,然后将中军事务交给诸葛亮,自己带着亲卫营,来到阵前观战。

    雁岭在江水以西,岭如其名,像一只俯首饮水的大雁,俯瞰江面,长颈伸向江面,两翼展开,迫使江水在这里接连转了几个弯,前后不能相望。在沿江的山岭上,蜀军架起了几十架抛石机,还安排了弓弩手,居高临下,封锁江面。

    面对这种地形,蒋钦明智的放弃了水战,弃筏登岸,命人攻取东岸的制高点,设立指挥阵地。

    ——

    守雁岭的蜀军将领是于禁。

    看到蒋钦弃筏登岸,派人攻取设在东岸的制高点,他暗自冷笑了一声。

    在交趾与太史慈、甘宁交锋近两年,他算是蜀军将领中最了解吴军战法的人之一。依仗着精良的装备和训练,吴军敢于同任何数量相当的对手正面硬扞,即使一时受挫,也能挽回局面,最终取得胜利。

    对岸的制高点并不险峻,只要给吴军一天时间,失守是必然的。

    于禁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没指望部下能守住那个阵地。他只希望部下多能守一阵子,不要败得太容易,最好能将时间拖到晚上。

    他在那道山岭的背后安排了重兵,只等吴军将领入伏。如果能击杀吴军的前军大将,这一战就可以夺人先声,牢牢控制住这道防线,将吴军堵在山里,为曹仁争取一些时间。

    如果能够击杀孙翊当然更好,只不过从之前的战斗来看,孙翊虽然年轻,却极谨慎,诱他入伏的可能性太小。于禁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目标设定为蒋钦。

    蒋钦本是孙策身边的小将,是孙策重点栽培的将领之一。他被安排到孙翊麾下,就是孙策对孙翊的期望,正如吕蒙被安排在孙尚香麾下一般,是孙翊的左膀右臂。

    如果能击杀蒋钦,或者生俘他,对双方的军心士气影响自然不小。

    于禁在西岸岭上看着东岸战事时,蒋钦也在东岸看着西岸岭上的于禁。负责攻击岭上蜀军的校尉成当派人来说,岭上蜀军不少,但也不算多,最多一天时间,他肯定能拿下阵地。

    听完这句话,蒋钦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觉得有些不对。成当作战很勇猛,他如果说一天就能拿下阵地,绝不会拖延半个时辰,只会提前,甚至提前很多。也就是说,如果让他连续攻击,他很可能会在上半夜就拿下阵地。

    即使吴军擅长夜战,夜间作战依然是尽可能避免的选择,尤其是在陌生的地形。

    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巧。

    按理说,东岸的阵地虽然不如西岸重要,但东岸失守,雁岭防线残缺不全,威力大减,以于禁的经验应该看得出才对。他在交趾作战多时,太史慈的战报里对他的战绩描述很多,蒋钦并不陌生,前几天还特地拿出来复习过。

    于禁当然有可能是一时疏忽,或者兵力不足,但蒋钦更愿意相信他另有计划。

    取出地图,蒋钦仔细研究了一番,有了一些发现。

    东岸这个阵地不仅在河湾之中,三面受敌,背后还有一道被称作仰天窝的南北向山岭。这道山岭与临江的山岭隔着一道不足五十步的深沟,却高出不少,粗略估计,至少有一百丈。

    有了这一百多丈的高度差,便可以衍生出多种攻击方法。

    蒋钦叫过亲卫,让他通知斥候营校尉,安排人摸到仰天窝上看一看。

    斥候营的行动很迅速,下午未时,斥候营送来消息,仰天窝上有不少大树被人砍了。虽然分布很散,又被人精心掩饰过,还是能看得出一些问题。附近的百姓上山伐木烧炭,这是很正常的事,但砍那么粗的树,而且大小差不多,又与制作抛石机所需的木材相近,未免过于巧合。

    斥候们担心上面有伏兵,不敢轻举妄动,先送回消息示警,再寻机潜入深处。准确的消息要晚一些,很可能要到明天上午。

    斥候们还没侦察到准确的消息,蒋钦心里却有了准备。他有七八成的把握判断,于禁在岭上安排了伏兵。他随即进行了安排,准备打于禁一个反伏击。

    入夜时分,成当提前拿下了阵地。蒋钦带着亲卫营,大张旗鼓地登上了阵地,随即叫来成当,仔细盘问交战的经过。当他得知蜀军的阻击一直很顽强,直到入夜之后才迅速崩溃,不由得笑了两声,随即派人向中军报告,请求夜战。

    ——

    于禁看到了蒋钦登上阵地,却没有看到蒋钦派往中军的传令兵。就算看到了,他也绝不会想到蒋钦要向中军汇报的是什么。

    戍时,于禁率领精锐三千,悄悄地离开雁岭阵地,进入伏击地点。

    在仰天窝上设伏的将领岑白赶来汇报。吴军斥候曾到岭上侦察,有人看到了伐木的痕迹,但是没有生疑。有人一度接近他们埋伏的地点,几乎逼得他们出手。好在他们熟知吴军侦察的习惯,将伏击地点掩饰得极好,这才没有暴露。

    于禁很上心,反复追问,甚至让岑白画出了吴军斥候的路线图。

    他与太史慈、甘宁交锋的时候,对吴军斥候的能力印象极深,知道他们能力出众,思维缜密,稍有破绽,就会被他们识破。相比之下,蜀军斥候的整体水平要差不多,只有个别精锐能与之相比。

    岑白是随他在交州征战的将领,对吴军的实力也是比较了解了。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地将这个重任交给他。从岑白的描述来看,吴军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但也不是完全放心,明天很可能会再来侦察。

    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之所以决定今天夜袭,就是怕夜长梦多,不给蒋钦充分侦察的时间。

    于禁让将士们休息,自己也裹着大氅,靠着一棵大树假寐,脑子里反复揣摩形势,分析蒋钦可能的反应。他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更清楚吴军的作战能力,只能速战速胜,久战必败,弄不好被吴军反咬一口,可能连西岸雁岭上的阵地都丢掉。

    雁岭是僰道的东南大门。丢了雁岭,吴军就可以直入大江。

    于禁想得太久,头皮隐隐地疼,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又找不到确切的理由,只能归结于自己对吴军的恐惧。而这偏偏又是不能宣诸于口,就连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一旦有畏敌心理,还怎么作战?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吴军是他最不愿意遇到的对手。从初平年间随曹昂征战开始,他遇到的吴军越来越强,渐成不可敌之势,扫平天下也是迟早的事。只算他能取胜一时,也不可能逆转形势。

    将来怎么办?于禁很茫然。

    “将军,丑时了。”一个亲卫摸了过来,推了推于禁,轻声说道。

    于禁浑身一震,连忙收回思绪,暗自汗颜。大战之际,自己居然走神了一个多时辰。

    “吴军情况如何?”

    “戍时收拾完战场,亥时就全部熄了灯火。中军的灯火一直亮着,直到子时三刻才熄。从登上山岭到休息,蒋钦一共巡了两次营,一次是查看地形,一次是看士卒安顿情况。他还往这边看了一会,说了些什么,太远,听不清。看样子,应该是要派人查一查什么的。”

    听完亲卫的报告,于禁笑了。蒋钦的行动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按照惯例行事罢了。吴军实力很强,也自信,有时候未免自负,想不到他会兵行险着。

    岭上地形受限,驻不下蒋钦所部的全部士卒,只能安置蒋钦的中军,其他人只能在岭下扎营。蒋钦是万人将,他的中军包括一千亲卫,还包括大量的吏员,实际的战士不会超一千五百人。他为此战准备了三千精锐,都是随他在交州征战的老兵,又在仰天窝上安排了抛石机和弓弩手,一击之下,纵使不能阵斩蒋钦,也能挫挫吴军士气。

    于禁深吸了一口气,发出攻击的命令。

    几声鸟鸣,在幽静的夜色中传出很远。

    仰天窝上传来几声闷响,大地为之一振,紧接着几团火球冲天而起,划破夜空,直奔吴军中军而去。于禁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的盯尊球的去向。

    这是他此次夜袭的关键步骤,如果能准确命中蒋钦的中军大帐,这一战就胜了一半。

    蜀军虽然能制造大型抛石机,但精准度却远远不如吴军。为此,于禁准备了十架抛石机,事先又经过多次演练,就是希望能一举摧毁吴军的指挥中枢,至少要让吴军出现暂时的混乱。

    火球带着呼呼的声响,越过山谷,落在吴军大营里,“轰”的一声散开,火星四溅,瞬间点燃一片。第一批十个火球,有五个落在了预定的区域,有一个成功落在吴军的中军大帐附近,散开的火苗点燃了吴军的帐篷,然后又点燃了蒋钦的战旗。

    吴军大营顿时报警声大作,刺耳的铜锣声响成一片,无数身影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仰天窝上的弓弩手开始射击,无数枝利箭呼啸而去,扑向吴军大营中混乱的身影。在火光的映射下,那些身影是哪些清晰,就连中箭倒地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于禁侧耳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中军的战鼓声,心中升起一线希望。

    蒋钦很可能在第一波的打击中受伤甚至阵亡了,这可是一个好消息。

    于禁下令步卒出击。

    岭上的吴军大乱,也没有注意岭下的动静,几个当值的士卒也被蜀军的狙击手射中,有的倒地不起,有的滚落山谷。蜀军迅速向上攀登,在抛石机完成第二波次的打击,弓弩手完成三次集射后,冲上了山岭,分作左中右三队,冲向已成火海的吴军大营。

    于禁在亲卫的夹侍下,奔上预先选定的山坡,睁大眼睛,极力远眺,近距离观察吴军大营的动静。

    吴军大火光熊熊,声音嘈杂,无数身影往来冲突。

    于禁只看了两眼,就觉得不对,顿时心生警觉,后背一紧。

    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正好看见数点寒芒闪现。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枝弩箭刺破黑暗,疾射而至,一枝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射中了身后的一名亲卫,另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胸口,刺破了他的胸甲,强劲的力量带得他飞了起来,摔下山坡,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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