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翩翩?”师祁芸还记得她之前屡次和自己过不去,今朝却连小姐面子都不顾地跪在自己面前,想必那叫少嫦的人对她颇为重要。

    师祁芸小孩子心性未褪,喜恶恩仇记得分明,她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可能被低声下气一求就去给她卖命,青云山上的那个疯‎‌‍‎‍美‌‎‍人‌‍可不好对付,她底下还有几万之众的子民,上次能逃全是因为那疯‎‌‍‎‍美‌‎‍人‌‍的师傅网开一面放了她们,这回再送羊入虎口,那不是傻么?

    师祁芸抱着双臂,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干我们什么事呢?你可是春风谷二小姐,你谷中人手那么多,干嘛来求一个你看不起的贼盗?我们还要赶路,劳烦你让个道儿。”

    风翩翩见求师祁芸不管用,就去跪玉琳琅,她哭道:“你是除魔卫道的惊鸿仙子,你不会不管普通人死活的,求求你,你救救少嫦,救救她……”

    师祁芸折返回来,拉着玉琳琅就走,“看不惯别人时就随口污人清白,有求于人时就一口一个仙子,你这两面派当得倒信手拈来,幻姐姐,我们走,别凭白替别人去卖命。”

    师祁芸刚爬上马车,风翩翩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厉声厉气地喊住她。

    “伏枭!”

    恰逢花府中几人商议完事,月夕和越水涯送萧瑟出府,欲离开的萧瑟被这声怒吼吸引住脚步,她循声看向马车上的少年人,眼神一顿,似是看见了某位故人。

    像……真像……

    她怎会在此?

    “呀,终于不装了?“师祁芸拉玉琳琅上了马车,往右边驾位一坐,朝风翩翩招手道,“自己上来吧,还要我请你?少嫦救过师姐,她又是师姐相熟之人,便也算我半个朋友了,我是为她不是为你,这点你搞清楚。”

    风翩翩一呆,知道她这意思是会去青云山救人了,跟着跳上马车,坐在她左侧。师祁芸赶马,风翩翩颇不自然地谢她。

    “噯——你别谢我,我可受不了你谢我,”师祁芸制止道,“你还是骂我吧,听着顺耳儿,更不会起鸡皮疙瘩。”

    风翩翩一噎,以为她在讽刺自己。马车里的玉琳琅唤她进去,替师祁芸解释道:“她这人记仇,但分得清是非,她不是不去,而是故意引你着急,想挫挫你往日锐气,就是小孩子脾气,你从前那样为难她,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肯定也要为难为难你。”

    风翩翩看了眼赶车少女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剖白道:“我也不是有意为难她,一切皆因她那盗神伏枭的名号……我本是被春风谷收养的孩子,生母死于邪徒之手,所以对江湖中的邪魔外道深恶痛绝,这事说来还是我不对,江湖传言伏枭是邪魔外道,我还真就信她是了,人云亦云,才被骗得跟她素未谋面就对她恨之入骨。”

    说到这儿,她扬声对车帘外的少女郑重道了声歉。

    师祁芸颇感意外,戏谑道:“怎么感觉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不那么跋扈了,还会自省了,看来这位少嫦姑娘教会你很多。”她连连摆手道,“你就是嘴臭了些,也没跟我铸成大恨,我原谅你啦!”

    马车上三人一笑泯恩仇,鞭策长驱,愈行愈远。花府前,萧瑟轻悄指派了个人去跟踪她们,转身行礼,向送出府的月夕告辞:“家主留步,不必再送。”

    “萧掌使慢走,你我之约,一切如旧。”

    萧瑟离开时意味深长地笑道:“慢不得呐慢不得,这条路一旦踏上,你我都怠慢不得。”

    夕阳西下,秋风呼啸,天生一幅殇别离的景色。

    见大局已定,又有朝廷为她撑腰,越水涯便不再逗留,抱拳向女人告辞。

    知她去意已决,月夕也不挽留,行了个江湖礼,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她,“千言万谢抵不过一桩实惠,越少侠拿着这玉佩,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有所求,我都会不惜代价,还你这个人情。”

    越水涯接过来瞧了瞧,贴身收好,笑道:“我所求者——仗剑江湖,逍遥凭生。你的人情我大抵是用不上了,不过这玉佩我还是会收下,留作……纪念。告辞,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望着红衣女子潇洒离去的身影,月夕默叹一声,轻道:“若是能选,我倒情愿此生不见。”接着转头回府,进门前头都不抬,指着头上花府牌匾,让人换成疏桐庄府。

    宫殿之中,拥有九五之尊的女人捏着一本奏折,递给回来的萧瑟,笑着让她看。“寡人当上这个皇帝才多久?这帮老东西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萧瑟翻开奏折,面色一冷,百官竟联名请求皇帝早立储君人选。“他们这是要逼宫!?”她随手就将这本奏折扔进近旁火炉里,任其被火焰焚烧殆尽。

    “寡人登基之前发过誓,要改家天下为民天下,他们知道寡人不会食言,所以故意要寡人禅位。”

    “禅给谁?劳民伤财的首辅,还是视民为鱼肉的那些前庭权贵?”谁想逼她退位,萧瑟第一个不答应,“我们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大业未成,怎么能眼看着它毁于一旦?公主呢?还是未找回来?若是不行……我去花府之时,见到了她……若实在没有法子,我们不如禅给她……”

    “她?”皇帝一愣,瞧她神情,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莫将那孩子牵扯进来,明若也不行,寡人本就亏欠她们,不能再拉她们入这险局。”

    “那该如何?”

    皇帝道:“其实在你回来之前,寡人就已经想好对策了,储君储君,非为正君,寡人尚在位一日,他就一日登不了基,一个人选而已,他们想要,寡人就给他们,寡人已拟好一道旨意,储君人选能者居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够他们自相残杀好一阵儿了,这期间,七绝门那边的乱子,你要尽快摆平。”

    萧瑟点头称好,拜后要走,皇帝叫住她,轻飘飘道:“逄澈回来了。”

    萧瑟一惊。

    皇帝又道:“她伤势未愈,还想继续担任凭翊卫指挥使,寡人赐她金银万两,教她回府养伤去了。”

    萧瑟知晓了她的意思,承诺道:“凭翊卫新任首领的人选,我会尽快酌选。”

    皇帝笑笑,道一句辛苦,这才放她离开。

    深宫长道,萧瑟乘坐御赐轿辇一路回到体己宫,这处宫殿乃前朝贵妃级别的宫妇所住,皇帝登基时将这处宫殿赐给了她,与之配备的宫女太监也一应俱全,各项待遇都与贵妃无异,不同的是,她们称呼她为掌宫,而非贵妃。

    明明座下铺着厚厚的熊皮毛毯,回想方才和皇帝的对话,萧瑟却没来由生出一股寒意,那个杀伐果断的人回来了,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逄澈那样的功臣都说弃就弃,这等的功利这等的取舍自如,萧瑟自愧不如,她在心内为自己鼓气,称不能拖了她的后腿,凭翊卫和正教的统领,她得快些找到人替补。

    “可有热羹?”

    萧瑟突然想饮一碗热汤去去寒气,两旁随从贴脸恭敬回道:“这会儿怕是不曾煮,掌宫要喝,奴婢这就为您通传。”

    “不必麻烦。”想起在坤部时那些吃糠咽菜的日子,萧瑟突然想尝一碗那时常喝的杂素汤,她下了辇子,摆手让她们干自己的事去,“我自己去煮。”

    独自踱步至膳房,忽闻夹巷里传来打骂声,萧瑟狐疑,走近,探头一看,见是几个内监抱团欺负一个光头宫女。

    “听说你娘是个尼姑,跟人偷情才生了你,真的假的?”

    “看她这样子,分明也是个尼姑,据传是犯了遗朝律法,年纪未过不惑就出家,所以才被罚入宫中做奴婢,大尼姑生小尼姑,肯定是真的了。”

    领头欺凌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坏笑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看向光头宫女的下体,“我还听说,她娘是和一个雌雄同体之人偷情才生下她的,你们猜猜,她下面,到底是雌,还是雄?嚯嚯嚯——扒了她的裤子!”

    “我求安姐儿跟我对食,她次次都不愿意,放着我这么个半个男人不要,怎么偏偏她就想跟你这尼姑庵里下出来的野种对食?你也配?”

    几个内监对这宫女拳打脚踢,宫女不敌,推搡间一头撞在了井边,顿时头破血流,躺着半晌不动,萧瑟以为她出了事,正要进去斥责那几个内监,未料太监上前探鼻息时,光头宫女突然暴动,竟生生拽下井上辘轳的把手,将木刺尖端捅入领头太监的腹部,其他几个太监看见闹出人命,拔腿想逃,却在几个呼吸间就以同样的方式葬身宫女手下。

    杀人过后,光头宫女拖着那几人的尸体,要丢到井里。

    萧瑟这时现身,缓缓走近,笑道:“你这样把他们丢下去,井水可是会脏的,井水脏了,我吃什么?”

    光头宫女像是不认识她,难怪,低阶宫女一般只做殿外的洒扫活计,是见不到主人的。萧瑟见她捏着带血的木把冲自己而来,面不改色,淡然一笑,抢先开口道:“凭翊卫指挥使,你有没有兴趣担任?”

    见她似乎感兴趣,萧瑟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光头宫女放下木把,目光呆滞地回答她:“尽谛。”

    萧瑟道:“尽谛……灭尽三界之内烦恼业,涅槃解脱……好名字。”她向这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伸出手,“此后跟着我,听我差遣,你可愿意?”

    光头宫女盯着她的手,痴痴走过去,将带血的手塞到那洁白无瑕的手掌上,萧瑟亦不嫌弃这血色,浅浅一笑,牵着她离开了夹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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